韶樂瞅了瞅他,又看了看天。跑這麽快,看來是被雨淋怕了。她癟癟嘴,也回屋去。


    再有幾日學試就要開始,她可不想出醜,更不想讓顧先生和皇祖母臉上無光,且得抓緊時間溫習功課。


    大雨傾盆,呼啦砸下,整座京城叫雨幕模糊了輪廓,漸消無形。一個時辰後又雲銷雨霽,隻餘地上幾處水坑。


    英國公府。


    裴澤坐在書房中,手裏捏著塊棗色糕點,從雨落一直坐到雨歇。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線陽光撐開門縫,晃人眼。高大黑影擋在前頭,氣勢萬鈞。


    裴澤隨手將糕點一丟,起身行禮:「父親。」


    裴從業微頷首,目光陰鷙地掃過屋內,銼刀般在裴澤身上來回猛搓。


    裴澤習以為常,就這麽靜立在那,麵不改色心不跳,任他打量。自他曉事起,父親就給他裁定好英國公世子的條框,將他牢牢框在裏頭,不許有分毫逾越。


    正所謂,禮不可廢。


    對峙片刻,裴從業嘴角才勉強有了笑意,坐到太師椅上問道:「如何了?」


    他在問同顧泊如周旋得如何了。


    裴澤沉吟片刻,搖搖頭,眉宇間團著化不開的陰霾。


    又是一聲歎,帶著失望。裴從業不再笑,也不再久留,起身對他重重甩袖,哼聲離去。


    裴澤仍畢恭畢敬地行著禮。父親生氣了,他反倒有點如釋重負。


    一句話,還是隻有一句話,跟從前一樣,要麽終日見不到麵,就算見了也隻有可憐兮兮的一句話,吝嗇得很。


    不想,今日卻破天荒多說了一句:「明日你同我進宮,向皇上提親。」


    哪門子親?拿腳趾頭想也知,是他那寶貝表妹敦儀的親。


    他眉毛蹙起一瞬,隻那麽一瞬,還是叫裴從業看了去:「怎麽?你不樂意?」


    他當然不樂意,可是有用嗎?


    裴澤心下腹誹,嘴上乖覺:「婚姻大事,全由父親做主。」


    日頭又拔高些,庭院裏,灑掃丫鬟提著苕帚「唰唰」掃著青石地上的落花。書房門打開,裴從業陰著臉出來,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小丫鬟趕緊站好行禮,平白嚇出一身冷汗,待人走出好遠才稍稍鬆氣。她繼續劃拉苕帚掃地,門又開了。


    這回出來的是世子,臉色也不大妙,好在眉目清秀,叫人看了不怵。


    小丫鬟心如鹿撞,猶自沉浸其中,卻叫哐當摔在麵前的食盒、油紙傘敗了旖旎。


    這、這又是鬧哪出?她徹底嚇呆了。


    裴澤卻鎮定自若地彈彈手,輕描淡寫地吩咐道:「都收拾了。」


    小丫鬟咽咽口水,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好。」低頭覷了眼紅木食盒下的糕點,心道惋惜。正準備忙活,裴澤卻遲遲不肯挪窩,一直站在原地,對著窗台上的一盆花發呆。


    確切地說,那根本算不得花。因她從未見那花開過,不管澆多少水,照多久的太陽,都一直耷拉在花盆裏,半死不活。


    大概是朵死花吧,不會開了。


    她壯著膽子問道:「那花……也收拾了嗎?豆-豆-網」


    一道冷光倏地朝她紮來,雷霆般銳利,嚇得她撲通軟到在地:「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兩股顫顫,渾身起栗。


    裴澤卻不再看她,視線轉回到花身上,心緒繁複。


    烈日曝曬,熱得小丫鬟滿頭大汗,膝蓋酸麻,卻也不敢妄動。良久,就在她快支撐不住時,那人終於肯開尊口。


    「留著吧。」——左右也不會開花。


    坐忘齋最近的訪客有多少,韶樂掰著指頭算了幾個來回,還是沒算清。


    但有一點她清楚,所有人來時都彎腰樂嗬,走時都叉腰大罵。


    嗯,顧先生很厲害,有多厲害?韶樂裝模作樣地籠起手,顫巍巍道:「不可說,不可說……」


    坐忘齋書房。


    韶樂抬高頭,從書本頂上偷偷打量對麵的藤椅。顧泊如側身蜷在上頭,枕著手臂,又睡著了。


    不過這也情有可原,這幾日他又要審案又要上課,還要給韶樂額外加課,委實累壞了。


    看他側顏乖巧,韶樂不由起了玩心,躡手躡腳地湊到他邊上,伸手輕輕點了點他的鼻子,很快縮回去。


    心髒突突直跳,她捂著小爪子怯怯地看他。見他沒發現,又小小地吐出口氣,再次伸手。這回她敢停久些再收手,捂嘴偷笑,雙眼彎彎。


    吸吸鼻子,有清爽的青荇味飄來,她順著香氣一點點靠近,在他臉前合眼輕輕一吸,心裏呼呼冒出好多彩色泡泡。


    再睜眼,卻撞進一雙星眸中。


    呼吸相聞,鼻尖與鼻尖之間,近得隻夠塞一張宣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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