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子亦如十多年以來一般安靜，院內的大黃牛臥在牆角，偶爾甩動一下尾巴，三隻母雞一隻公雞在院子裏溜達，葉國盛抱著大黑走向牛房時，看見牛房門鼻上掛著一雙小襪子，是葉池昨晚洗完腳晾在上麵的，還濕著。 算了，一雙襪子而已。 葉國盛沒有再關注，抱著大黑進了房間，把大黑放到紙箱裏，突然感到疲憊地坐在床上，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葉池，葉池長得真好看，白白嫩嫩的，又乖又懂事又開朗，這份開朗讓他一開心，眼睛裏都是光，亮眼的很。 葉國盛是個溫和的人，對誰都好，特別是對小孩子，但是這兩天內他對葉池真的不好，簡直是壞透了，他希望葉池自己吵著嚷著要走，結果葉池非但不說要走，還說爺爺對他好，還說喜歡爺爺。 喜歡爺爺啊…… 老頭子活了七十年，第一次被人說喜歡，幹涸的心田像是被澆了一汪清泉一樣，立時有活力了，隻是這汪清泉已經離開了……他真是舍不得啊，可是他養不了葉池啊。 十多年前葉宏濤以他的名義借錢，他到現在還在還著本息，養不了葉池啊，就讓葉池跟著他姥姥吧，至少不會過苦日子。 可是下一秒，他的腦子裏又浮出葉池稚嫩的話語：“哥哥特別壞，總打我，姥姥不罵哥哥，罵我，她說她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我媽媽。” 那邊人都不喜歡葉池的。 葉國盛有點坐不住了，他伸手煩躁地解下旱煙袋，趕緊拿火柴點了點，放在嘴裏猛吸兩口，跟著咳嗽兩聲，目光瞥見床頭櫃上一個小東西，他愣了愣，伸手拿起來一看，是巧克力。 巧克力。 葉池一直裝在衣兜裏的巧克力，肯定不是落在這裏的，而是故意留給他的，讓他戒煙的。 因為吸煙有害身體健康…… 老頭子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走出房間，看著院子裏的一頭牛，四隻雞，看著遠處的景山，去年枯萎的老樹，今年又抽了嫩葉出來，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樣子，他心頭一凜，突然將還在燃著煙袋鍋兒，朝牆上一磕，朝往腰上一別，回身將房門鎖上。 出了院子，就急急地朝路上走，眼中看不見任何人的樣子疾走了，路上有熟人問：“誒，老葉，你走那麽快幹什麽？” 葉國盛理也不理地朝前走，慢慢地小跑起來。 熟人知道他耳朵時背時好，也不介意，說：“老葉啊，年紀這麽大了，別跑這麽快，小心摔著了。” “就是啊，這個老聾子，慢點啊。” “慢點啊。” “什麽事兒這麽急呀。” “……” 景山鎮的鄰居紛紛說著，葉國盛後來聽到了，但是也來不及回答，一逕兒地向前跑，他正在自責，自己真是昏了頭了才會討厭葉池，才會把葉池送走。 葉池有什麽錯？ 葉池隻是個六七歲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也不是他的選擇，為什麽要承擔大人的罪過？ 如果有罪過，那也不是葉池的罪過，而是葉宏濤的罪過，更是他葉國盛的過，他年輕的時候過於忙碌，沒有關注葉宏濤，所以才讓葉宏濤一再變壞。 這一切的起源都是他，和一個孩子有什麽關係？ 葉國盛想通了這一點，對尋找葉池的心更急切了，他知道葉宏偉不管把葉池送到那裏，為了快速一點，一定會先渡過沉沙河。 沉沙河是景山鎮的一條人工河，早年可以打撈沙子蓋房屋之類了，但是沙子質量不好，加上年輕人都到大城市打工，老年人又幹不了體力活，漸漸地沉沙河就隻是景山鎮的一條河。 沉沙河離葉家並不算遠，可是葉國盛卻有些跑不動了，隻好慢走著喘氣，接著繼續小跑，由大路轉小路，由小路進樹林，一刻也不敢停，唯恐追不上葉池了。 緊趕慢趕，終於出了小樹林，看見茫茫一條河邊上站著兩個人影，一個高高的，一個小小的，是葉宏偉和葉池，兩人正在等船。 是葉池！ 葉國盛還沒有喘勻氣，高興地就喊一聲：“葉池！” 可是距離太遠，葉池沒有聽到，葉國盛隻好再朝前小跑著，眼看著船隻就要靠岸了，葉國盛怕他們走遠了，隻得卯足勁了大聲。 “葉池！” 抱著行李包站在河的葉池，直直地看著平靜的河麵，偶爾掠過河的水鳥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他心裏想著對他很好的爺爺，想著漂亮的景山，想著還沒有睜開眼睛的大黑，忍不住回頭看一眼，聽到葉宏偉說：“過來，船來了。” 他一言不發地朝河邊走了走，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趕緊回頭看，結果並沒有人出現，他又低落地轉過頭。 跟著葉宏偉走到小船前，葉宏偉要抱他，他身子向旁邊一扭，說：“我不要你抱，我自己上。” “行，你自己上。”葉宏偉對葉池沒什麽憐愛之心，抬步自己先跨上小船，坐在小船上的凳子上冷眼看葉池上船，也沒有要搭把手。 葉池抱著行李包走到船隻跟前，知道自己這樣爬不上去，便先把行李包扔進船裏，扶著船沿抬起小腳就要上船時，突然又聽到背後一聲呼喊。 “葉池！” 這個聲音格外清晰，連葉宏偉都循聲看去了，看到了剛從樹林裏跑出來的葉國盛。 葉池心頭一喜，是爺爺，他立刻大喊：“爺爺！” 喊完放下小腳，才觸到地就要朝葉國盛奔，不過剛邁出去一步便被葉宏偉攔腰抱住，抱上小船。 “葉池！” “爺爺！” “宏偉，你讓葉池下來！”葉國盛喘息著喊：“不讓他走了，宏偉，不讓他走了！宏偉，放下葉池！” 葉池一聽呆了，爺爺不趕他走了？ 葉宏偉一聽卻不高興了，他就知道，就知道老頭子是心軟的，這才待在一起不過兩天就舍不得這小兔崽子了，養了這個小兔崽子，那他家兒子以後怎麽辦？憑什麽葉宏濤撈了那麽多錢，最後還要讓他兒子占便宜？ 葉宏偉當作沒聽到葉國盛的喊聲，抱起葉池就和船家說：“好了，開船吧。” 葉池趕緊說：“不能開，不能開！” “開，不要聽小孩子的。” “不能開，不能開，我要找我爺爺。”葉池掙紮著：“放開我，我要去找爺爺。” 船家是個老年人，見慣了鬧氣的小孩子的，隻當葉池是不聽話的孩子，說一句“都做好了”，打開小船上的小馬達，伴隨著“噔噔噔”的機械聲，小船立刻輕輕晃動起來。 眼看著馬上就離開爺爺了，葉池急了，趴在葉宏偉的胳膊上，狠狠咬一下，葉宏偉疼的鬆手。 趁著船隻晃動，葉池像個小泥鰍一樣，一下躥到船尾，顧不得身體隨著船隻在晃動，直接向下跳，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在岩邊的濕土上，他不管不顧，一個骨碌爬起來，踩著泥濘朝前奔，高興地喊：“爺爺！” 葉國盛這時候也跑過來了。 葉池立刻撲上去，一把抱住葉國盛的腰，然後昂頭問：“爺爺，你剛才說不讓我走了嗎？” 葉國盛喘著粗氣說：“對，不讓你走了。” “今天不讓我走了，那明天你還讓我走嗎？” “明天也不讓你走。” “後天呢？” “隻要你不要走，就不走。” “真的嗎？” “真的。” 葉池高興的笑起來，笑的好看極了。 葉國盛重重地吐了一口氣，眉間的皺紋微微舒展了。 這時候船家的船隻調了個頭，也停到了岸邊，葉宏偉一臉不悅地拎著葉池的行李包走過來，說：“爸，你過來幹什麽？” “宏偉啊。”葉國盛鄭重地說：“我想了想，還是不讓葉池走了，這孩子畢竟姓葉，送到他姥姥家不太合適，聽說她姥姥還有兩個孫子要帶，都挺不容易的。” “所以，你要養著他？” “嗯，養著。” 葉池聽後，再次昂頭看葉國盛一眼，然後走到葉宏偉身邊，一把將自己的行李包抱過來，趕緊跑回到葉國盛身邊站著，同葉國盛一起盯著葉宏偉看。 葉宏偉本來就不開心，突然又被葉池奪了行李包，心裏燃燒著怒火，壓了半天才沒有衝上去打葉池一頓，憋著火氣看著葉國盛說：“爸，你要拿什麽養他？” 葉國盛摸著葉池的的頭：“我拿什麽養你們兄妹三人，就拿什麽養他！”他是靠著山、田、牛和雞把三個孩子養大的。 “你想的還真簡單！”葉宏偉皺著眉頭說：“現在和過去能一樣嗎？什麽地方都要花錢，不是像過去那樣吃一口飯就行了，衣服、上學，這些都要花錢的，衣服不說了，難道他以後不上學了嗎？” 葉國盛穩穩地說：“我供他上學。” “你供他上學？”葉宏偉嘲笑一聲，說：“爸，您都七十歲，我說句不好聽的，你是個一隻腳踏進棺材裏的人了，怎麽養孩子？你能陪他多少年？不要頑固了，我送葉池走，我們都輕鬆。” 葉宏偉伸手就要拉葉池。 葉池趕緊朝葉國盛身邊躲，葉國盛立刻將葉池護在身後說：“宏偉，我和你說，葉池這孩子我養定了，你們誰也管不了！” 葉宏偉愣了下，實在沒想到一直溫和的老頭子這麽強硬。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本溫暖·治愈·升級成長·甜文哈，是為了彌補《崽崽雜貨店》的遺憾寫的，大美妞們收藏評論一下哈，明天見。 麽麽噠。第5章 葉池也呆了，昂起好看的小臉蛋盯著葉國盛看，心裏暖融融的，默默地朝葉國盛靠了靠，感覺自河邊刮來的風兒都是溫暖的。 葉國盛還在和葉宏偉對峙。 葉宏偉被氣的不行，一時又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葉國盛伸手撫住葉池的後腦勺，說：“葉池，我們走，回家。” 葉池重重地點頭。 爺孫二人轉身朝鎮上走。 葉宏偉大聲喊：“爸！” 葉國盛回頭。 葉宏偉氣急了，也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爸，你非養葉池的話，別指望我給你養老！” 聞言，葉國盛笑笑說：“宏偉啊，我上次生病撐著去找你，你為了打麻將躲著我，我都知道，後來是鄰居老吳陪我去的，我就想，等我老的動不了了，我就進敬老院，誰都不指望。” 葉宏偉臉色瞬間難看。 葉宏濤是個混蛋小子，葉宏偉是個自私自利的，可是葉國盛現在都不怪他們了，老伴兒死得早，他又太忙，沒時間教育他們。 現在葉宏濤那樣也就算了，葉宏偉把他一家子的日子過好就行了，葉國盛就沒有打算給葉宏偉添麻煩過，至於葉池……他想，他現在得改變下思路，能多活一年就是一年，最好能夠健康結實地活到葉池十八歲。 現在葉池快到七歲了，還有十一年，那有十一年葉池就十八歲了，那時候他八十一歲，按照景山鎮男人的平均壽命來說，應該沒什麽問題。 在葉國盛計劃著這些時，葉池正歪頭思考著什麽問題，他忽然想通了一下，昂起小臉說：“爺爺！” 葉國盛低下頭看葉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