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月過去了,他還是很瘦,頭發長了,幾乎要蓋住眼睛,顴骨深深地凹陷下去,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慘白,隻有眼圈是黑的,臉頰上分布著幾個潰爛的紅點。  他也看見了蘇星,眼睛裏閃過一絲慌亂,捧著錫紙的手一抖,裏麵的粉末跟著晃了晃,他趕緊拿另一隻手接著,以防粉末灑出來。  旁邊的男人把點燃的打火機伸過來,他趕緊把錫紙放到火上烤了烤,他的動作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接著,他掏出一根吸管,把一頭塞進鼻孔裏,另一頭對著嫋嫋升起的青煙,閉起眼深深吸了一口。  他眼角邊擠出了一滴淚,蘇星見過他的眼淚,那天晚上他扯著他的褲腳,幹淨的眼睛裏寫滿了掙紮和不甘,哀求蘇星救救他。  今天這滴眼淚,大概和兩個月前的不一樣了。  想要爬出泥潭的人,被泥潭裏的怪獸吃掉了。  蘇星沒有什麽感慨,這類人他見的太多了。他麵無表情地走過,身後傳來一聲長長的喟歎,像是得到滿足後的呻吟,又像是絕望中的呼喊。  走出巷子的時候,落日消失在了群山的背麵,黑暗把這條巷子和裏麵的人全部吞噬了。  -  回了家,他身上沒有鑰匙,隻好碰碰運氣,看蘇紅在不在家。他轉下把手,發現門沒有鎖,還沒徹底拉下把手,門裏就隱約傳來了男人的聲音和女人的低呼。  蘇星一愣,忍不住攥緊把手,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凸起。  他強壓著胸膛裏翻滾著的怒氣,急促地呼吸了幾個回合,冷笑了一下,鬆開手,想要隨便找個地方待一會。  剛一轉身,就發現有些不對勁。  蘇紅尖叫了一聲,這個聲音,聽起來像是……  他一腳踹開門,衝進房裏一看,蘇紅被一個男人掐著脖子按在沙發上,幾張人民幣扔在地上,男人掄圓了胳膊,一個巴掌往蘇紅臉上打下去:“老子操你個臭婊子,給你臉你還不要了是吧!我操死你個賤人!”  蘇星一瞬間隻感覺一股火“噌”地燒到了頭頂,燒的他理智全都灰飛煙滅,他紅著眼,兩步衝上去,抓著男人的後領,一拳重重地砸在他臉上:“我cao你媽!”  男人猝不及防地挨了這一拳,一下子眼冒金星,蘇星喘著粗氣,像一隻被激怒的野獸,把男人從沙發拖到地上,單膝跪在他胸口,毫不留情地一拳一拳往他臉上砸。  男人反應過來,趕忙拿手臂擋著臉,蘇星一身戾氣,勾唇一笑,反手摸到茶幾上的煙灰缸,抬手就想往他頭上砸下去。  “蘇星--!”  蘇紅突然發出了尖銳的一聲叫喊,蘇星心中一驚,轉過頭看到蘇紅滿臉是血地靠在沙發座上,好像一盆冰水從頭淋到腳,他鬆開男人,跑到蘇紅身邊,顫抖著捧起她的臉:“你怎麽樣?沒事吧?”  蘇紅拿手抹了一把臉,驚魂未定地搖了搖頭。  蘇星撩開她的頭發看了看,隻是額頭上被劃了個小口,應該沒什麽大事。  男人趁機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了。  蘇星去廁所擰了把毛巾,出來的時候發現蘇紅跪在地上,一張張地撿起那些錢。  他停下腳步,看著蘇紅弓著的背,肩胛骨深深地凸出來,肩膀薄的像一張能被風吹跑的紙。  “能不要了嗎?”蘇星說。  蘇紅聞聲抬起頭,她半個臉頰紅腫著,臉上還帶著幹涸的血跡。  她從剛剛那場虐待中回過神來,又恢複了她一貫的刻薄。  “怎麽?嫌髒啊?”她晃了晃那幾張人民幣,說,“沒有它們,你這幾年怎麽活過來的?”  蘇星嚐試著心平氣和地和她溝通,他走過去蹲在她身邊,扶著她的肩,說:“媽,我長大了,我可以養你。我有手有腳,我能賺錢,我可以帶你搬出去,可以讓你過上好日子。”  蘇紅愣了一下,她抬頭看著她的兒子,她很多年沒有聽過蘇星喊她“媽”了,也很多年沒有像現在這樣仔仔細細地看過他。  蘇星長大了,比她高出很多,很英俊,扶著她肩膀的雙手堅實有力。  “爸爸不在了,你還有我。”蘇星看著她的眼睛說。  聽到這句話,蘇紅像是受到了刺激,她渾身一抖,重重推開了蘇星。  “你還有臉提他!你還有臉提他!如果不是你他也不會死!我當初就不該把你抱回來!”  蘇星被她一推,後腦勺磕到了茶幾邊沿,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蘇紅歇斯底裏地發泄完,看見蘇星倒在茶幾邊,兩手撐地,一隻腳曲著,額頭靠在膝蓋上,周身充斥著冰冷又落寞的氣息。  她慌亂地眨了眨眼,張開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麽,伸手想要扶一把蘇星,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做。她的雙手僵在了空氣中,最後還是顫抖著收回,慌慌張張地回了自己房間,“砰”一聲關上了門。  -  天氣預報說今年的第一波冷空氣已經來襲,蘇星還沒有換上厚被子,他手腳冰涼地躺在床上,翻了個身蜷起身子,卻還是覺得冷。  他腦子裏浮現出今天傍晚的那個畫麵,賀遲坐在講台上,手肘撐著膝蓋,那個時候還有陽光,空氣中的浮塵環繞著他,他的側臉英俊的像是在發光。  蘇星在心裏念了兩遍賀遲的名字。  不能告訴他,蘇星揪著床單,想要汲取一點溫度。  他想,不能告訴他。  因為光越亮的地方,影子就越暗。第30章 洗襪子  周六一早,大家約在三十六中校門口見麵,賀遲來接他們。  周謹言這家夥也被李浪騙過來了,他戴著一頂黃不溜秋的漁夫帽,開心開心地和蘇星說:“我和我媽說你找我一起去圖書館學習了!”  蘇星看了看走在前麵的那群人,領頭的賀遲在吸煙,後頭跟著的小弟們頭頂色彩斑斕,看著倒像是去圖書館打砸搶的。  他撐著額角,有點兒想歎氣。  要是周謹言他媽知道了,估計能打死他。  “哎,小眼鏡,過來一下!”  李浪回過身,對周謹言勾了勾手,周謹言抓著書包帶子蹦過去,李浪一把摘掉他的帽子,把手舉高:“喲喲喲,還戴個帽子呢,我看你就是個傻帽兒!”  周謹言踮著腳李浪想要搶回帽子,兩個人你追我趕地跑沒了。  賀遲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前麵晃到了蘇星身邊,蘇星穿著一件連帽衛衣,兜帽蓋在頭上,賀遲學李浪的樣子把蘇星的帽子掀了,叼著煙沒個正形地說:“還戴帽子呢?我看你就是個小傻……”  蘇星冷冷一眼掃過來,賀遲立刻把話咽了回去。  他把兜帽重新戴回蘇星腦袋上,還傾著上半身仔細端詳了會兒,末了豎起個大拇指:“別人戴帽子就一股傻氣,怎麽我們狀元戴帽子就這麽帥!”  蘇星麵無表情地把帽子摘了。  賀遲嘖嘖讚歎:“不戴更顯得風流倜儻!”  蘇星:“……腦殘。”  -  到了賀遲家,蘇星有些驚訝。  這間房子是開放式設計,開了門,客廳一覽無餘。他原以為賀遲會是那種典型的獨居大男孩,冰箱裏都是過期食品、吃外賣為生、不愛打掃衛生、零食包裝袋扔一地那種,沒想到他家竟然意外的整潔。  客廳茶幾上整整齊齊放著紙巾盒、煙灰缸和電視遙控器,沙發上擺著兩個抱枕,大理石地麵光可鑒人。  “拖鞋在鞋櫃裏,自己拿。”  賀遲指了指玄關邊的鞋櫃,李浪綠毛他們烏泱泱地衝了過去,蘇星沒和他們擠,站在門邊等他們都換好鞋。  賀遲看見蘇星光著腳站著,二話不說上來對著他的腦袋就是輕輕一彈:“這都幾月了還光著腳?你真當自己鋼筋鐵骨呢?把你慣的,行了你穿我的。”  他脫了自己腳上的拖鞋,蘇星皺著眉:“不用。”  “不臭。”賀遲還以為蘇星嫌棄他,一本正經地解釋,“我每天都洗腳,快穿上!”  蘇星在他百般催促下,把腳套進了那雙黑色純棉拖鞋裏。  “合不合腳?”  蘇星動了動腳趾:“大了點。”  賀遲看了看他腳後跟那塊兒,說:“沒大多少,太小穿著擠腳。”  窩在鞋櫃前找拖鞋的一幫人還撅著屁股,齊齊轉過頭來盯著他們倆。  李浪哼了一聲,說:“我們也光著腳啊,老大你怎麽不把你的給我們穿,搞差別待遇啊!”  賀遲快速地看了眼蘇星,又馬上挪開眼睛,在李浪屁股上踹了一腳:“就你個糙老爺們屁事多!你有人家小狀元矜貴嗎!”  李浪揉了揉屁股,嘟囔著說:“柯樂樂還是女生呢,小眼鏡不也矜貴嗎……”  柯樂樂趕緊撇清關係:“不關我事啊!”  周謹言找了雙藍白條紋的拖鞋穿上,樂樂嗬嗬地說:“我不矜貴,阿星最矜貴。”  李浪翻了個白眼:“追星族沒救了。”  周謹言還跑到蘇星身邊,挽著他的手,點點頭:“對啊對啊,阿星就是我偶像。”  賀遲趕緊擠到他們中間分開這兩人,搭著蘇星的肩膀往屋裏走:“讓你倆來上課的,不是來開粉絲見麵會的。”  -  李浪常來賀遲這兒,一進客廳就發現不對勁兒,他問:“老大,你找保潔了?怎麽這麽幹淨,還有點兒不習慣。”  賀遲幹笑了兩聲:“有什麽不習慣的,我這兒不一直都這樣嗎?”  李浪還沒覺出來不對勁兒,在空蕩蕩的茶幾上掃視了一圈,問:“你那堆車模雜誌呢?我有一本前天才看了一半,走的時候就扔茶幾上了啊?”  賀遲一邊給他使眼色,一邊解釋說:“什麽雜誌?我平時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  “你上次不還說那個黑皮褲最好看嗎?”李浪莫名其妙,“你襪子內褲呢?找人洗了?”  賀遲走到李浪身邊,搭著他的肩,手上使力掐著他的肩膀,咬牙切齒地低聲說:“我、洗、你、大、爺!給老子閉嘴!”  蘇星眼角撇見沙發墊下露出雜誌的一角,估計是賀遲沒藏好。  他心裏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憋著笑,若無其事地坐到沙發上。  周謹言也跟著坐到蘇星身邊,他和個小老鼠似的咯咯笑,湊過來和蘇星小聲嘀咕:“阿星,李浪和賀老大好好笑喔。”  蘇星麵無表情、一臉冷酷地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周謹言:“……那你怎麽不笑?”  蘇星:“我忍著。”  -  綠毛和吳超兩人為了誰穿那雙白色拖鞋打鬧起來,兩人圍著茶幾一個追一個跑,李浪使壞,伸出一隻腳勾倒吳超。  吳超一個趔趄摔了一跤,倒地前下意識伸手抓住了個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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