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星正在撿玻璃碎片,他指尖一頓,碎片在上麵劃出道小口,豆大的血珠往外滲。 “再忍一忍,”他把指尖上的血抹在手臂內側,“媽,再忍忍好不好?” 蘇紅盯著天花板,眼神空洞。 下午她醒了一次,蘇星和賀遲都不在,她在垃圾筒裏看見一張揉成一團的繳費單。 “求求你,”蘇星跪在床邊,眼眶裏湧起清亮的液體,“再忍一忍,好不好?” 蘇紅閉上了眼。 - 賀遲靠在車棚的角落裏,他耳朵上戴著耳機,一手夾煙,另一手拿著手機。 他在聽一段音頻文件,是他生日那天錄的,他和賀磊在賀家書房的那段對話。 賀遲吐出一口煙霧,他不知道這東西會不會有用。 他從沒想過拿這個要挾賀磊,或是從他那裏換取什麽利益,他打心裏不願意和賀家扯上半點關係。 他錄這個的初衷很簡單,他離開賀家那天,要是關欣欣還是不願意走,他就把這份文件交給她,至少她手裏還能有個籌碼。 賀遲要的很簡單,他要徹底擺脫賀家,他要過自己的人生。 但關欣欣不願意放了他,現在賀磊也不願意放了他。 賀磊太知道怎麽拿捏他的痛點--恢複他的alpha身份,讓他毫無後顧之憂地繼續學業;同時又在背後施壓,使得蘇星不得不退學。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 賀遲冷靜地想了想,蘇星做了假檔案確實是違紀了,但真的到了勒令退學的程度? 一方麵他身上掛著中考狀元的頭銜,另一方麵他是三十六中重點培養對象,能不能從“爛校”翻身就靠他了,校領導不可能不想保他。 賀磊前一天晚上剛打電話威脅他,第二天蘇星就出事了,轉天賀磊緊接著又在三十六中設立了一個什麽“誠信獎學金”...... 賀遲扔了煙頭,拔下耳機,腳尖在地上那一點火光上輕輕碾了碾。 賀磊說他沒了賀家就什麽也不是,他活不下去。 那他就偏要活出個人樣。 - 賀遲回到病房,蘇紅又睡了,臉上掛著未幹的淚痕。 “怎麽了?”賀遲問。 “沒事,”蘇星輕描淡寫地說,“剛才醒了,鬧了一會兒。” 賀遲牽著蘇星到了樓道裏,他彎下一點腰,盯著蘇星的眼睛,和他說:“我要去那邊一趟。” 蘇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賀遲說的“那邊”指的是賀家。他一把抓住賀遲的手,皺眉說:“不要去。” 賀遲親了親他的臉,反握住蘇星的手,笑著說:“沒事兒,我不是去認慫的,我去找他談判。” “談什麽?”蘇星緊接著問。 “談生意,”賀遲說,“交換點東西。” 蘇星眉心緊蹙,他不怕沒錢,大不了就是一天幹二十小時活兒;他也不怕沒書讀,大不了就是另找別的出路。 他唯一怕的就是賀遲為了他,要低著頭彎著腰回到“那邊”。 “那邊”住著的人都是壞人,他們讓賀遲受傷,讓賀遲哭,讓賀遲變成關在鐵柵欄裏的困獸。 賀遲凝視著蘇星,良久他長歎了一口氣,扣著蘇星的後腦把他按在懷裏。 “小奶壺,別怕,”賀遲說,“我和你保證過,就算日子每天都過的稀巴爛,我也有不能妥協的原因,就是你。” 蘇星抓著賀遲的衣擺,在他懷裏點了點頭。 “你去,可以。但你要回來。”第90章 遲遲公主 賀遲到了賀家,見到的第一個人是賀州。 他安安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大腿上搭著毛毯,看見賀遲進了門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就像是特地在等他。 賀州手裏捧著一台老式收音機,循環播放著一條今早的新聞:“新陽市三十六中某蘇姓同學因偽造性別、檔案作假遭到學校開除,據悉,該同學曾為去年新陽市中考裸分第一名......” “這是外公留下的收音機,”賀州愛惜地拍了拍塑料外殼,“已經是個老古董了,他還是每天都聽。” 賀遲沒有說話,他換上拖鞋進了屋,剛踏上樓梯,聽見賀州問他:“哥哥,這位被開除的同學你認識嗎?” “我男朋友。” “哦,”賀州點點頭,“我早就猜到了。” “嗯,”賀遲說,“我猜到你猜到了。” 賀州上身前傾,把收音機放到茶幾上,頭頂壓下來一片陰影。 他抬頭一看,賀遲站在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上學期是你讓班主任來打探我和蘇星的關係。”賀遲說的是肯定句。 “是,”賀州微笑著點頭承認,“我還找他要了蘇同學的檔案,住在貧民窟,父親早逝,母親無業,據說......名聲不太好。” “也是你告訴賀磊的。”賀遲接著問。 賀州歪頭想了想,說:“不是,我隻是小小提示了一下爸爸,哥哥不願意回家也許正是因為這位蘇同學。爸爸有點不高興,哥哥竟然和這種人混在一起,太丟我們賀家的臉了。” 賀遲靜靜看著賀州,片刻之後,他捏緊的拳頭又鬆開。 “到我問哥哥問題了,”賀州說,“你是alpha。” “我是。” “你憑什麽是alpha呢?”賀州臉上溫文爾雅的麵具終於出現一條裂縫,“你憑什麽永遠比我強呢?你媽媽還活著,你有朋友,有愛人,你有腿,你有這些還不夠嗎?我比你強的地方隻有性別,可你......你為什麽還要是個alpha呢?” 賀遲看著賀州發紅的眼圈,心情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從來沒有真正恨過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賀州和他一樣,也是這場鬧劇裏的受害者。他是早產兒,身體不好,後來又遭遇了嚴重的車禍,從外表上看,“成長”這件自然而然的事像是在他身上停滯了,他永遠停留在那個年紀--瘦瘦小小的,白的像月亮街寵物店裏的小兔子。 賀遲漠視他、嘲諷他,甚至有很多次想要罵他、揍他,但他是弟弟,是那幾年跟在他屁股後麵跑遍月亮街每條小巷的弟弟。 “你回來幹什麽?”賀州抬眼,狠狠地盯著他,“外公走了,你們都開心是嗎?你要回來做賀家大少爺了是嗎?你媽媽搶走了我媽媽的東西,你也要搶走我的東西對嗎?” “小州,”賀遲半跪在他身前,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你比我強,真的。你比我聰明,比我堅強,比我果斷,也比我勇敢。我不和你搶,我馬上就走,也許以後就不回來了。” 賀州甩開賀遲的手,突然拔高音量吼了一聲:“你不許走!你欠我的還沒還幹淨,你憑什麽說走就走!” “我不欠你的,”賀遲垂眼,低聲說,“如果說欠你什麽,那就是你小時候我總罵你是小拖油瓶、短腿小矮人......” 賀州愣了愣,一滴眼淚從他眼眶裏滾下來砸在毛毯上,他迅速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行了,”賀遲站起身,“不說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別讓你媽媽、你外公擔心。” “你什麽都不要了?”賀州捶了一下輪椅扶手,“賀家長子的身份、公司繼承權,你全都不要了?” “不要。”賀遲聳聳肩,邊往樓梯上走邊說。 “那個女人呢?”賀州大喊,“你媽你也不要了?!” 賀遲的腳步頓了一下,賀州喘著氣,神情森冷地盯著賀遲的背影。 幾秒之後,他看見賀遲站在樓梯上,擺了擺手。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賀遲的腳步很輕鬆,就好像卸下了什麽沉重的擔子。 - 蘇星那邊,周謹言一大早就打電話過來,什麽話也不說,一個勁地啜泣。 他還在電話那頭聽見李浪在說:“你哭什麽哭!好好說話!” “阿、阿星......”周謹言一抽一抽地說,“你、你、你是、是不是、退......” “退學了,”蘇星說,“是。” 周謹言哇一聲哭了出來。 蘇星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聲說:“別哭了,沒事兒。” “阿星,”周謹言擤了一把鼻涕,“你、你是......” “omega。” “我不是說這個,”周謹言鼻音很重,“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我才不管你是什麽性別,你就是我最好的好朋友!” 蘇星笑了笑,說:“嗯,知道了,別哭了。” 周謹言接著說:“我攢了兩千八百三十二塊八毛,給你轉微信了,你要好好吃飯,別、別餓著了。我聽說有那種成人高考,也可以考大學的。” 蘇星心裏一暖,沉默了片刻後,他說:“謝謝。” 李浪在一邊咋咋呼呼:“學霸!有四十八塊三是我這周省下來的早飯錢!” 蘇星笑著歎了口氣:“也替我謝謝李浪。” “對了阿星,”周謹言說,“司歌來找我要你的電話,我給不給她呀?” 蘇星想了想,說:“不用了,你和她說好好學習,好好考試,連著我的那份一起,考第一。” 掛了周謹言的電話,蘇星聯係了之前打工的網課中心。 他現在急需錢,出去打工不現實,蘇紅這邊不能缺人照顧。 老板很開心,每次寒暑假蘇星錄的課賣的最好,他人長得帥,解題思路清晰,學生們評價很高。 他一直希望蘇星平時也來兼職,但蘇星學校也要上課,擠不出那麽多時間。這次蘇星主動找他,他樂得不行,當場就給蘇星排了三個初中班的課程。 “麻煩您了,”蘇星謝過他之後,有些猶豫地開口,“我想問問......能不能先預支接下來兩個月的課時費?” “這個......”老板有些為難,“公司有公司的規定......” “好,”蘇星明白他的意思,不願意讓他難做,“沒事兒,謝謝您。” “但我可以給你預支,”老板笑著說,“我個人先給你預支。” “謝謝,謝謝您,”蘇星靠在牆上,低聲說,“真的謝謝。” “嗨!多大點事兒!”老板豪邁地笑了一聲,“你課賣得好,我再給你發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