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的手,好痛……”


    重咬粉唇,佟奕馨痛得眼中含滿淚水,被割破受傷的小手正泡在寒冬凍水裏。


    白嬤嬤不顧她手傷嚴重,硬逼著要她在後院淘洗大半天衣服,此刻,包著紗巾的傷處正冒著血珠。


    “啊!糟了!你的手又開始流血了。”凝兒訝異又慌張,直接從凍水裏將佟奕馨的手“撈”出來,疼惜道:“我看你別洗了,先擱著,等會兒我把前麵的活兒做完,我幫你洗。”


    “不!我怎麽能再麻煩你呢?”揚起帶愁的淚眼,佟奕馨愧疚道:“你為了我已經很忙很累了,要等銀子托甘總管買傷藥,又為我挨福晉罵,還要找空閑頂替我的活兒,凝兒,我、我實在太沒用了,讓你這麽受累。”


    “說這什麽話?咱們是好姐妹啊!”


    凝兒拿了幹淨的布仔細幫她擦淨血漬。


    “瞧你這小手,好好的傷成這樣兒,哎,我瞧著都心疼死了,要是給大伯知道,他一定怪我沒好好照顧你。”


    “哎,隻怪我自己太蠢,那晚遠遠地躲開珍兒也就沒事了。”佟奕馨抹了抹眼角的淚,低歎道:“或許,我根本不該來敬王府,早知道留在盛陵陪阿瑪養病,也不致搞到現在累了自己,還害了你。”


    “好了,先別說這些。”凝兒阻止她再繼續說下去,拍拍她的肩,輕斥道:“記著,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要堅強點,你在王府裏過得好,大伯心裏才寬慰,懂嗎?”


    “凝兒,我……我怕自己撐不了,我……”佟奕馨手痛心也痛,眼淚忍不住如小雨般落下,“怎麽辦?我想回去阿瑪身邊。”


    “別哭別哭!”凝兒見她如此無助,禁不住也紅了眼眶,“有我在啊,怎麽可能撐不下去?好,啥都別想了,你現在就去歇著,沒洗完的衣服都擱下,等一下我來洗。”


    “萬一,甘總管或白嬤嬤問起,怎麽辦?”佟奕馨好害怕,那些嬤嬤和總管看起來好凶惡、好可怕。


    “怕啥?有事我擔著!”凝兒拍胸脯擔保。


    凝兒在王府裏算資深,人又長得機伶慧巧,老福晉多少偏點心,她分配到的自然是輕鬆些的活計。


    那次馨兒被珍兒欺壓推倒在地,跌碎的破碗片將她手腕劃出個大血口,凝兒當晚幾乎不能成眠,擔心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凝兒天未亮就找甘總管張羅最好的創傷藥,仔仔細細將佟奕馨的手止了血,包紮妥當。


    隔天她還特意向老福晉說情,說馨兒不慎弄傷了手,盼老福晉放馨兒兩天假休養,未料,老福晉不但沒答應,竟還讓總管和嬤嬤們派給她更粗重的工作。


    凝兒內心裏深深懷疑,鐵定是珍兒那丫頭到老福晉麵前說三道四,要不以老福晉平常對待下人的作風,不致如此不近人情。


    “馨兒!衣服全洗完了嗎?還有空閑聊天?”兩姐妹話沒說完,白嬤嬤無聲無息地從她們背後出現,寒著嗓子斥罵:“呸!簡直是沒用的蠢物!不過讓你洗個衣服,又不是啥大不了的話,耗了大半天還洗不完,怎麽啦?屁股發癢,想吃板子大餐嗎?”


    “對不起,白嬤嬤——我馬上洗。”


    毫無預警,如打雷般的轟罵聲讓佟奕馨嚇出冷汗,膝蓋一軟差點兒跪落地,好在凝兒手快攙住她。


    “馨兒手腕纏著紗布呢!你沒瞧見嗎?傷口還在滲著血——”看不慣白嬤嬤欺人太甚,凝兒顧不得“敬老”的禮儀,鼓著腮幫子叫罵起來,“我說白嬤嬤啊,你年紀大,但也不至於看不見馨兒把受傷的鮮紅的血色吧?大寒天的,水凍得跟刀子一樣,你就讓馨兒把受傷的手泡在刀子裏嗎?你不知道那有多痛、多難捱嗎?要不要你自己伸手下去試試?”


    “我呸!”白嬤嬤被凝兒一回嗆,火氣升得更高了,胖身子一直線衝向她們,拽住凝兒袖口,大罵:“吃了啥啦?膽子挺大的嘛,竟敢跟老嬤嬤辣嗆,你好日子過久了,把府裏規矩都忘幹淨啦?我啐你這死丫頭!”


    白嬤嬤罵著不過癮,突然狠狠甩了凝兒一巴掌,罵出口的話更過分,“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訓你這死賤蹄子,死賤丫頭!我扯爛你的嘴,看你還怎麽囂張?”


    啪!啪!啪!


    一連三個巴掌,凝兒擋不住白嬤嬤的手勁兒,歪斜身子幾乎被打倒跌坐地上。


    這景象讓佟奕馨嚇傻了,撲通跪地求饒,“別打了!求求你,我知錯了!我現在立刻去洗,求你別打了!白嬤嬤,求你……”


    “給我滾!等我有空再來收拾你。滾!”


    打人打紅了眼的白嬤嬤狠踹了佟奕馨一腳,恰好就端在她受傷的手上,當下痛得她眼淚直落。


    “噢……我的手,痛死了!”


    “馨兒,你別過來,先到屋子裏歇著。”凝兒擋掉白嬤嬤不斷揮下的巴掌,拚了勁兒就是要佟奕馨逃離現場。


    “死丫頭!死到臨頭了還護著別人?唷,你不得了啦!真以為自己是個主兒呢!”


    白嬤嬤揮巴掌還不夠,接著加以叫踹,又踢又打又踹,仿佛她教訓的不是一個人,是一條狗!


    “不要再打了!求求你!”跪倒在地上的佟奕馨又哭又求,不知所措。


    “住手!誰準許你們在我府裏撒野!?”


    最絕望的時候,突然一道轟天而來的雄厚嗓子嚇住了動手的白嬤嬤,隻見她抬眼一瞧,立刻白了臉頰,哆一聲跪下。


    “大、大人……奴婢是、是在教訓不聽話的丫鬟。”


    “大人!您別聽她胡說,是她故意欺負馨兒——”凝兒不顧身上的痛,拉著馨兒走到薩濟爾麵前,直接展出那受傷滲血的手腕,“您瞧,傷成這樣,上了金創藥不見好,她竟然還讓馨兒洗了一早上的衣服,讓這傷手在凍水裏浸了一早上!”


    “大人,我隻是按照規矩分配工作,馨兒該當輪值洗衣,絕不是故意。”


    “閉嘴!”


    眼光落在佟奕馨手上鮮血斑斑的傷處,赤豔血色恍如利刀戳如他的心口,薩濟爾蹙起濃眉,眼中難掩疼惜。


    怎麽弄傷的?不是才進府裏沒幾天嗎?


    “白嬤嬤,方才我全看見了,你仗勢欺負受了傷的丫鬟,還有那麽多話狡辯?


    什麽時候敬王府成了不必遵循規矩的亂園子了?哼!虧本王還是禁衛軍都統,這事要傳了出去,本王還要做人嗎?”


    “奴婢該死!奴婢下次不敢了!”白嬤嬤伏跪在地上,頭壓得低低的,“求大人饒了奴婢這一次吧!”


    “哼!我現在慎重警告你——”薩濟爾提高嗓門,目光熒亮地盯住白嬤嬤,威嚴十足地道:“往後,凝兒依照過往做她該做的活兒,至於馨兒,就先到繡房裏幫忙繡衣裁縫,其他活兒等她手傷好了再說,聽清楚沒有?”


    “是,奴婢遵命。”白嬤嬤動也不敢多動一下,深深一俯首。


    “起吧!去忙你的。”薩濟爾一甩袖,側過身子,瞧也不多瞧她一眼,此時他最在意的是佟奕馨的傷口。


    白嬤嬤領了都統大人的指令,垮下老臉不甘不願地挪移胖胖的身軀,直往前院行去。


    挨了耳光的凝兒安靜地在旁冷眼觀看。心下感覺不妙,白嬤嬤絕對不會如此簡單就放過馨兒,即便她礙於都統大人的權威不敢再多造次,以凝兒在王府多年親身領會的“心得”推論——即便下人不得亢令,她的“上頭”也不會就此罷休。


    “凝兒,現在馨兒手傷嚴重,你就辛苦一些,多幫著擔待些活兒,讓馨兒做些輕簡的,先到到繡房幫忙女紅,或者到屋裏整理盆栽也行,總之,你自己瞧著哪有不傷手的活兒就先讓她做。”


    “是,奴婢會照看著馨兒的,大人請放心,凝兒先退下了。”


    凝兒開心地福了福身子,臨走還俏皮地對佟奕馨使了使眼色,意思似在說:瞧,咱們救星不是來了嗎?


    後院裏,隻剩下薩濟爾和佟奕馨相望無言。


    “你的手……怎麽會這樣?”


    蹙緊眉頭,薩濟爾掩不住疼憐的眼光瞅住她隱隱冒著血滴的傷處。


    “是、是馨兒駑鈍,不怪別人。”佟奕馨緩緩藏起傷處,大吸一口氣,強逼著自己收起眼淚,鎮定語氣回話。


    “來,我瞧瞧。”薩濟爾一個箭步向前,執起她受傷的手仔細端詳,“哎,傷得不輕,又沒有好好上藥休養,再泡著髒水怕這手就廢了啊!”


    “……”佟奕馨無言,隻能落淚,身為丫鬟的哪有資格要求什麽?萬一真的廢了,也是她的命吧!


    “到屋裏來,我幫你換藥。”


    “不!不能去。”收回手,佟奕馨輕搖了搖頭。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捱到此刻,她終於了解,愈是隱形低調愈能在王府裏安然度日。


    “為什麽不去?這傷口不處理是不行的。”薩濟爾焦急的擔憂溢於言表。


    “算了,我擔心萬一給人見著,往後又有吃不完的排頭。”咬咬唇,佟奕馨淡然解釋:“謝謝大人關心,馨兒會好好養傷的。”


    “哎……”了解她的憂慮所在,薩濟爾無奈歎息,思索半晌退而求其次,“不如,讓凝兒過來拿藥吧,我會仔細教她,讓她幫你換藥。”


    不待佟奕馨再有反應,薩濟爾接著說:“今天別幹活兒了,到李嬤嬤屋裏待著,我會交代她多看著點,你的手千萬別碰水了,凝兒一會兒拿了藥,立刻就換,不能再等。”


    “嗯,多謝大人,馨兒聽大人的話,現在就到李嬤嬤屋裏去。”


    福了身子道謝,馨兒不再與薩濟爾多有交談,快速移動腳步到負責府裏女紅繡房的李嬤嬤屋裏。


    敬王府  蓉居


    “凝兒,我今天的活兒就打掃這裏嗎?”


    “是啊,大人特別交代的。”凝兒知悉都統大人有心替馨兒張羅,安心不少,臉上笑容更燦爛了,“這是少福晉專用的繡房,除了都統大人之外,閑雜人等進不來,你盡管放寬心,把四周圍環境打掃幹淨了便是,此處是下人們的禁地,絕對不會有人找你麻煩的。”


    “是嗎?”


    佟奕馨仍有遲疑,眼眸猶有餘悸。


    在王府中短短的一段日子吃足了苦頭,她隻盼平靜無波的過日子,不要再有麻煩累及旁人也傷害自己,她的願望十分卑微。


    “沒事的,你放鬆點。”見她老是憂心忡忡、滿懷心事的樣子,凝兒好不舍,“既然大人已經傾力關照著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佟奕馨很無助,低聲道:“就、就一股說不上的不安穩……我老惦著阿瑪,懸著心放不下——”


    “如果你想讓大伯安心,首先得讓自己的心定下來。”凝兒好言相勸,“說句不好聽的,伯父那身體……是遲早的事了,你要是沒法兒過好日子,他老人家怎能安心呢?”


    “我、我知道啊,但是……”提起不久人世的養父,佟奕馨立刻紅了眼眶。


    “唉,自你入府以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身上又帶著傷口,要不趕緊習慣府裏的生活,那真是太對不住大伯對你的一片苦心了。”


    “好,我一定振作起來。”擤了擤鼻子,佟奕馨握住凝兒的手,“往後更要堅強起來才是。”


    “對!對!堅強起來。”凝兒以堅定的眼神直直望著你,壓低聲音道:“再說,安排你來到敬王府,並不是讓你一輩子當丫鬟,伯父最大心願是希望你能回到王爺身邊,恢複你尊貴格格的身份呀!這點,你得牢牢記著!”


    “別提這個了,我一點兒也不想當什麽格格。”佟奕馨轉身,不願再談這話題,“我一輩子就是佟國璋的女兒,就是一個顧守盛陵雜役的女兒。”


    “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這是事實。”凝兒回駁,“我不會讓你一輩子窩在這兒,不僅是我,若是都統大人知道真相,他也絕不容許——”


    “不!你千萬不能告訴他!不可以!”佟奕馨忙不迭搖頭再搖頭,強力阻止,“這節骨眼兒,王府上下忙著迎娶穎佳格格的大事,何苦再多生事?”


    “不是生事,而是事情會有大轉機,我深信。”凝兒對佟奕馨恢複身份的事十分積極,“尤其是都統大人對你的印象特別好,他一定會幫忙的。”


    “唉,都說不提這事了。”拿起掃帚一逕兒掃地,佟奕馨不願再提此事。


    “好好,不提。”凝兒也拿起抹布,開始擦東擦西,嘴裏叨念:“反正,我有很強的預感,都統大人會幫你,很快的,你便不再是委屈求全的小丫鬟。那個什麽穎佳格格又如何?要真論起身份,你的血統不見得比她卑微,哼,什麽了不起呀!”


    “噓!噓——求求你,別說了。”佟奕馨正色製止,對凝兒做了噤聲的手勢。


    “本來就是啊,事實嘛!”凝兒嘟起唇,不情願地閉嘴。


    之後,佟奕馨的日子過得平安舒坦多了,打掃王府唯一禁地“蓉居”成為她主要工作。


    一大早,佟奕馨先到李嬤嬤屋裏報到,把該做的簡單繡花、裁衣活兒完成,接著就是她最快活的時光。


    隻要進到蓉居裏,除了薩濟爾外,連老福晉也不可能進來。


    “馨兒!”


    “大人!您來了。”佟奕馨正給屋裏的瓷瓶換水,一一插上鮮花,回頭見薩濟爾進來,笑逐顏開迎向前,“真巧,剛正想著該煮水給您衝點熱茶呢!”


    “太好了!我就是特地過來喝茶的。”


    過去他們在草堂相遇,佟奕馨暗地裏為他準備茶水、幹糧,不知不覺間,他似乎喝上癮了,現在王府裏再好的茶葉,也喝不到比出自她手更甘甜的滋味。


    煮上茶,佟奕馨繼續未完的工作,將換好鮮花的瓷瓶一一歸回位置,再把用來寫字畫畫、做女紅針黹的梨木方桌好好擦上幾次。


    佟奕馨真的喜好這座別具巧思的蓉居,獨自在這裏頭工作總會想起以前在草堂自由自在的生活,沒有複雜的勾心鬥角,沒有駭人的設計構陷,單純賞花看書,觀日出日落,聽風雨聲瀟瀟,多麽悠閑!!


    “馨兒,先別忙了。一起坐下喝喝茶,歇一歇。”薩濟爾卸下平常肅穆嚴厲的外表,難得輕鬆。


    “大人,您盡情享用吧,這上等的‘明前龍井茶’是特別為您準備的。”


    佟奕馨恭敬端上茶,客套推卻大人的邀請,她並沒忘記自己是丫鬟身份。


    “坐下吧,又沒旁人在,不需要那麽拘束。來,坐這兒。”


    薩濟爾輕牽起她的手,引導她在身邊坐下。


    “啊?大人……”沒想到貴為都統的他會如此親和,佟奕馨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乖乖聽他的指示。


    “別緊張,我說要你坐就坐著,沒事的。”薩濟爾非要她在身邊坐定,握住的手也一直沒鬆開。


    “謝謝大人,我再給您斟茶。”佟奕馨不習慣自己老被他牽著手,畢竟他是個大男人。


    “換了幾回藥,你的手傷現在如何了?”薩濟爾沒顧忌男女有別,小心掀開她的袖角,仔細觀看,“嗯,傷口好了很多,不再痛了吧?”


    “嗯嗯,好、好很多了,多虧有大人的藥。”含羞點點頭,佟奕馨感覺渾身發熱不自在。


    讓身旁的大男人明目張膽地掀開自個兒的衣袖,又是在孤男寡女獨處的鬥室內,實在教人害臊啊!


    “那是皇上禦賜的貢品,來自滇緬地區最好的創傷藥。”薩濟爾再望了望她,誠摯道:“馨兒,雖然你生長在北邊荒漠,但你的手怎麽看都不像丫鬟。”


    由衷的讚賞很自然地從薩濟爾口中道來,身為位高權重的禁衛軍都統,自律甚嚴的他一向不是個舉止輕薄的男人,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有在佟奕馨麵前能流露出最輕鬆親和的一麵。


    湛深眼眸瞥見她雙頰恍若失火般灼熱,薩濟爾仍沒放手的意思,反而感到心口莫名一縮一緊,自然而然地,投向她的目光又更熾熱了。


    “啊?怎、怎麽會?大人,您說笑了,您這是在取笑奴婢呢!”


    一顆心提到胸口,佟奕馨整張臉都紅了,想收回手卻讓薩濟爾握得更緊,如此親昵的舉止讓她心髒狂跳、呼吸困難。


    她害羞得抬不起頭,凝結的空氣裏隻聽聞到薩濟爾沉濁的呼吸聲,佟奕馨空白的腦袋裏找不到拒絕的字眼,隻由著他牢牢握著,仿佛就要這麽天長地久地緊握下去。


    “我從不隨便稱讚女孩子的手,油嘴滑舌可不是我的做人風格。”薩濟爾掀唇輕笑,說道:“瞧,你這小手細白柔軟恍如冰透的潤玉,我看就是出生在王公貴族家的格格也未必有你的潤澤柔美。”


    “別說笑了,大人。”佟奕馨終於用盡全力把手收回來,輕喘著氣,嬌瞠道:“奴才就是奴才,跟手長成怎樣沒有關係。大人,請您別再拿奴婢受傷的手尋開心了。”


    佟奕馨下意識地將雙手交叉緊握,仿佛要將他方才傳送的溫度密密封住,也同時封住他清楚明顯對自己的關愛溫情,點點滴滴都是自小孤單窘迫成長的自己沒有品嚐過的濃鬱情感。


    縱使知道身份不同,她警告自己不可以再有過多貪婪,然而,才不過十幾歲的小女娃,又如何抵擋薩濟爾散發出的強烈吸引力,她的心早控製不了了,一陣陣悸動教人心慌意亂,根本是徹底淪陷了。


    “唉!別奴才奴才了,聽著真別扭。”薩濟爾端起茶杯細細品茶,眼光始終落在佟奕馨臉上,和煦道:“就我倆在,輕鬆點吧,就當我是朋友,不是主子。”


    他咧嘴笑開了,童稚得像個無憂的孩子。


    薩濟爾喜歡跟她相處的感覺,非常自在、不需任何武裝矯飾,之前遭逢喪妻又要被逼迎娶不喜歡的女人,加上家事、國事,他幾乎被壓得喘不過氣。


    還好有佟奕馨,她是他生活中唯一可以舒緩的解藥,即便是在一起喝口茶、閑聊幾句也很暢快,就算引起老福晉不滿也顧不了,他再不給自己找個出口,崩潰是遲早的事。


    “主子就是主子,把主子當朋友怎麽行?”佟奕馨搖頭如撥浪鼓般,堅持道:“大人,別為難我了。”


    她抬眼對上他的眼眸,那雙湛亮有神的黑眸直盯住自己,銳利眸光好似在傳達他沒說出的話語,不僅要與她平起平坐,更多的是難以言說的柔情萬千。


    身份相差太遠,說做朋友談何容易嗬?她心中思忖,久久無言。


    深吸口氣,佟奕馨想不出拒絕的理由,隻能愣愣坐著,連為主子斟茶的動作都忘了。


    “嗬嗬,瞧你認真的,來,喝茶,別再爭了。”薩濟爾為她斟茶,與她聊起過往在盛陵生活的往事。


    提起從前,佟奕馨立刻眉飛色舞,很快就卸下沉重的主仆分際,說起阿瑪教她寫字讀詩,還教她辨識茶葉種類及衝泡方法。


    “原來是督軍教導有方,加上你的聰明伶俐,才把茶道學得這麽好。”薩濟爾邊喝茶邊稱讚,“對了,過幾天,跟我一起整理蓉居裏麵的書和字畫吧!”


    “好啊,我以前也常幫阿瑪整理他的藏書和字畫。”


    佟奕馨露出甜甜笑容。


    聊到盡興,她才能露出自然本性,不拘泥於丫鬟身份。


    薩濟爾深深瞅住她發亮的美麗盈眸,他終於必須對自己承認,這名身世、經曆特殊的小女子,真切地打動了他的心。


    除了伊蓉,佟奕馨是第二個能夠撼搖、滲透入他心靈的女人。


    過去他一再逃避這份足以帶來罪惡感的悸動,但隨著兩人一點一滴的相處,他一寸寸陷落,每多發現她的優點,心底的喜愛與吸引力便日益增加。


    對她的欣賞歡喜,促使薩濟爾不知不覺想找更多機會與她見麵、礙於平日公務繁重,能碰頭的時間實在不多,方才靈機一動才想到久未整理的書畫。


    要是在過去,他或許隨便差個信得過的丫鬟或嬤嬤清理便罷,而今連自己也不可置信——竟為了找機會與她相處而出口邀約!?


    而她慨然應允的燦爛笑容,才是最教他心頭舒暢的啊!


    “太好了!真高興你願意幫這個忙。”薩濟爾露齒而笑,眼底的歡愉喜悅毫不掩飾,激賞道:“有你幫手,一定很快可以恢複伊蓉在時的井然有序。”


    “怎能說是幫忙?大人何須客套,身為奴才,隻要大人一聲令下,奴婢本該照辦。”


    佟奕馨對他一逕以平等態度相待感覺百般窩心,但總還不習慣放下自己奴婢的身份,深怕僭越規矩而招來災禍。


    “瞧你,又來了,都說在這屋子裏沒有主子奴才的。”薩濟爾大手一伸,輕輕點了點她嬌俏鼻子,十分寵溺的表情。


    “是是!馨兒下次不敢了。”福了福身子,佟奕馨揚起甜美微笑,溫婉動人。


    瞥見她溫柔甜美的笑,薩濟爾更心動了,癡癡看了好一會兒,不發一語。


    “怎、怎麽了?我、我又說錯什麽話嗎?”


    “不不!別緊張,沒事兒。”薩濟爾揮揮手,急忙安撫,“是我的問題,突然間想起一些事……”


    “哦?”


    “唉!”長歎口氣,薩濟爾環顧四周,仿佛憶起什麽,幽幽道:“好一段時間,沒再踏進這裏一步,就怕充滿伊蓉影子的地方再刺痛我——”


    提起故人,佟奕馨沒法接話,薩濟爾對亡妻的一往情深依然令人動容,但她的心除了感動之外,竟還有些說不出的酸楚。


    不應該啊,對一個遙在天邊的男人是不該有任何幻想的,佟奕馨在心底苛責自己。


    “大人對少福晉一往情深,教人好生感動呢!”許久,她終於平穩地擠出一句話,“作為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事,就是遇上能真心真意愛她一輩子的男人。”


    “嗯,你說的對。”薩濟爾揚起銳眸,難以讀透的神情目光對住她,無限感慨,歎息道:“我用盡心力讓伊蓉幸福,但可惜,伊人已逝永不返,而活著的人仍然要繼續活下去。”


    “就是啊,活著的人更該珍惜生命,每一天都該充實度過。”她衷心說,表情認真。


    “嗬,想不到你年紀那麽輕,想的東西倒是很深刻。”薩濟爾讚許地看著她,溫柔微笑。


    “唉喲,哪有,大人別取笑我了嘛!”佟奕馨忍不住嬌瞠笑了,絞緊的神經終於鬆下來,杏眼笑開,“人家就說自己心裏的話而已,哪來什麽深刻不深刻。”


    “好好,不開玩笑了。”薩濟爾收攏笑容,深意道:“好好過每一天,確實是生而為人該做的人生功課,任誰遇到了也逃不掉。”


    “……是嗎?人生該做的功課?”帶著哲理的言語令她沉思了。


    想起自己命運多舛的人生,想必老天給自己的功課比起許多人都更難、更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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