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有鬼使神差這麽一回事。 行至岔口時,他本應該左拐從一條比較近的路開回碧海青天。 然而,也不知道是因為這夜色迷茫,還是夜風吹在臉上身上格外舒服想要延長這一感覺。趙明瑄選擇了右拐,決定從鬧市區穿過,繞一圈回家,不走江濱大道。 所以當他駛出這條路,開上市區中心時,下意識地便看到了在十字路口左邊的林立夏。他的身上穿著熒光的背心,很是引人注目。而那消瘦挺拔的背影,今天在報紙上已經看過了無數次。 趙明瑄毫不在意地壓過雙黃線直接調頭。 果然,才剛剛轉了個彎,他已經看到對麵的林立夏衝他招手叫停了。 第9章 第一件禮物居然是罰單 林立夏三步兩步地跑過來,對麵的黑色寶馬在夜色裏顯得很是低調。 顏色低調氣勢卻很霸道,比如如此明顯的雙黃線居然肆無忌憚地調頭,很是囂張。 他跑到了車窗外,還沒看清楚人,就直接敬禮,掏罰單,公式化地說道:“先生你好,請出示駕駛證,北飛路這裏有雙黃線是嚴令禁止調頭的。” 趙明瑄此時還戴著墨鏡,林立夏自然看不見他,對於這樣一個生活中有一次交集的陌生人,也不是記得很清楚。 趙明瑄終於轉過頭,看著車窗外的林立夏,摘下眼鏡,笑意盈盈地說:“立夏,不記得我了麽?” 林立夏手裏還拿著罰單和筆寫寫畫畫著,終於停下來,看清車裏人的麵目。深鼻高目,茶褐色的眼睛在夜色下深邃如潭。他驚訝地道:“趙先生?” “是啊,好巧。不過,怎麽還叫我趙先生,叫我明瑄就可以,或者我比你大六歲,可賞臉的話,叫一聲趙哥也是可以的。” 單純的林立夏同學,以拳捂嘴輕咳兩聲:“趙哥,這個,就算我們認識,罰單也是照開的,不能,不能以權謀私。” 林立夏顯然是有點尷尬,烏黑的眼睛透著誠實。 趙明瑄看著窗外一板正經的青年哈哈笑了起來:“知道你是正直的人民警察,開吧,開吧。我讓你叫我趙哥,可不是為了逃罰單的。”說完,好笑地看著他。 這下輪到林立夏不好意思了,隻能轉移話題道:“趙哥,對這裏不熟悉?這裏雙黃線這麽明顯,怎麽還直接調頭,很危險的。” 趙明瑄調整了下姿勢,開口道:“我是看了後麵沒什麽車才轉頭的。而且這張罰單開得值。” “什麽?”林立夏覺得很是詫異。 “我在對麵就看到你了。要是我不違規,你就不會過來了吧。” 林立夏這下徹底覺得他是個奇怪的人了,居然知道違規還故意:“趙哥真會說笑。” 趙明瑄的語氣突然有點認真起來:“我看你關了崗亭的門,快要走了,我覺得,要是不違規下,今晚就錯過了。” 林立夏可不知道要怎麽接了。 趙明瑄反而輕笑起來:“想什麽呢,上次一麵之後,你也沒怎麽聯係過,我是真心想交你這個朋友。”雖然是笑著的,可是眼裏卻透著真誠。 林立夏將手裏的罰單撕下來交給趙明瑄,微笑道:“可以啊。” 趙明瑄捏著手裏的單子,歎道“作為朋友,你給我的第一件禮物,居然是罰單。實在是,太煞風景了。” 林立夏也被他語氣裏故作的落寞逗樂起來,輕鬆地笑著,嘴角有白白的虎牙。 覺得這個人,實在是,有點有趣。 “要回宿舍麽,上車吧,我送你。”趙明瑄已經開門出來,迅速走到另一邊,開了門,等著林立夏回答。 許是因為在暗黃的街燈下,趙明瑄那茶褐色的眼睛有一種溫和真摯的明亮,無聲地望著他,讓人難以拒絕。 林立夏第一次沒有推辭:“好的。謝謝趙哥。” 走路是很近,穿過幾條小路即可。但是開車就有點繞遠的感覺了。 這次林立夏明顯沒有上次沉默,也找了話題問道:“趙哥好像不是本地人。” 趙明瑄看著這個第二次坐在他身邊的人開口道:“是啊,從戶籍地算起來麽,我是香港人,我父親是廣東潮州人,我母親是東北人,不過他們現在都在香港。” “做生意的?” “蓋房子,賣房子,還有七七八八的,混口飯吃。” 林立夏覺得這人說的也太輕巧了吧:“趙哥真會說笑。房地產是中國最暴富的行業之一,賣房子的都是大富豪。” 趙明瑄嗬嗬笑了兩下,說道:“賣房子也是有難處的,眾人隻看風光。你看,我為了先找塊地蓋房子,跟人應酬到這麽遲。正常上下班的人,早就回家睡被窩了。” 又接著試探性地問道:“家裏都有誰啊?80後的,你是獨生子麽?” 趙明瑄明顯感覺身邊的人有一絲僵硬,但林立夏還是不在意地回答道:“沒有了,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林立夏以為又會聽到什麽安慰之類的話語,沒有想到趙明瑄反而很無所謂地說道:“也好,也好。有時候孤身一人,反而比身處牽絆中來得自由,來得輕鬆。” 林立夏見他沒有說下去,也不再問什麽。 趙明瑄問了一句:“要聽歌麽。” 說是問林立夏,話音未落,他已經伸手按了下,寶馬車原裝哈曼卡頓音箱裏,安靜的音樂漸漸流淌出來,吉他伴奏的過門不是很長。 愁緒揮不去苦悶散不去 為何我心一片空虛 感情已失去一切都失去 滿腔恨愁不可消除 為何你的嘴裏總是那一句 為何我的心不會死 明白到愛失去一切都不對 我又為何偏偏喜歡你 …… 這是一首粵語慢歌,男聲低沉而性感,鋼琴與小提琴的伴奏純粹又幹淨,沒有現在流行歌曲各種各樣的音效,像潺潺小溪一樣在封閉的車廂裏肆意流瀉,仿佛在訴說著一個暗淡的故事。 林立夏即刻就便被吸引了,雖然他聽不懂歌詞,可是歌曲裏飽滿的感情卻是那樣清晰可以觸摸。 趙明瑄扭頭見林立夏漸漸專注地傾聽著,微微側著頭。 他發現自己旁邊的這個青年,沉默無語沉浸於自己的世界時,有一種,讓人刻骨的寂寞,就像這首歌一樣。 “很好聽,可是我聽不懂粵語。誰的歌?”音樂結束,林立夏仿佛將歌聲咀嚼幾番之後,開口問道。 “偏偏喜歡你。” “什麽?” “張國榮的偏偏喜歡你。可惜你聽不懂歌詞,太遺憾了。”趙明瑄輕輕地回答,嘴角有弧度恰到好處的微笑。 林立夏靠著舒適的座椅,歌已經完了,可他還是可以感受得到,仿佛歌裏的憂鬱與哀傷隨著車裏的冷氣一點一點滲入他的毛孔。 宿舍很快就到訪了。 趙明瑄熄火,轉頭對林立夏道:“把手機給我。” 林立夏見他這麽篤定的樣子,雖有詫異,還是將手機掏出來遞給他。 趙明瑄接過手機,飛速地按了幾個數字,然後保存好,將手機遞回給林立夏道:“我一向給工作上認識的人名片,對於朋友,我不喜歡給名片。” 林立夏接過手機,對趙明瑄說:“好的,記下你的號碼。那趙哥我先走了。”開門,正準備下車。 悠聽見趙明瑄他說道:“我到這個城市一年了,沒什麽朋友,很高興認識你。”言語之間格外認真。 林立夏一愣,還是回了句:“好的,趙哥。”末了又加了句:“那我走了,你開車小心點。” 趙明瑄盯著林立夏的後腦勺,一步一步地往宿舍走去。 卻沒想到林立夏突然回頭,便看見還依舊坐在車裏看著自己的趙明瑄,燦爛地一笑,揮了揮手跑了進去。 趙明瑄心想,原來,目送別人的背影離開,盯著後腦勺,是真的會回頭。 唐朝詩人杜甫曾用過這樣的詩來描述春雨——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而趙明瑄一點一點像春雨一樣,隨風潛入,開始在林立夏的生活中出現,並逐漸地增加頻率,擴大範圍。 例如三五不時地發條短信給林立夏,都是幾個無傷大雅的笑話。林立夏出於禮貌,肯定是要回的。以笑話為開頭,兩個人就聊了幾條。天氣有變化時,趙明瑄會以一種朋友間熟稔的語氣,叮囑林立夏舀注意身體。 後來,趙明瑄還特意搜刮自己申請了很久但登陸頻率一年不到五次的qq,跟林立夏要了qq,說是上網聊的時候很方便,一改對qq這種覺得小孩子玩意兒的評價。雖然他發現林立夏不是很經常在線。 趙明瑄他也多了一個習慣,不會再選擇抄近路回家,一律從林立夏值班的那條路繞道。 還真的會有幾次,在飛馳的車上,遠遠望見,或者經過林立夏身邊。 第10章 山不過來,我們過去吧! 那個穿著淡藍色製服,清秀卻又帶著點點沉默的倔強青年,站在車水馬龍中。 趙明瑄突然察覺到他深入骨髓的寂寞。而他也知道自己在改變,視線會因為林立夏愈加膠著。 連小張都發現了。 那天出公司,準備參加大世界酒店的一個飯局,趙明瑄上車後又是照例吩咐小張從南街口走。南街口一向是擁擠得很,尤其是在五點多的下班高峰期。 果然,車子到了那裏,就遇上了每天例行的大堵車。 趙明瑄扭頭去看窗外,不出所料,林立夏正站在路中央和同事們一起引導車流,眼神裏沒有平時麵對他人所帶著溫和的疏朗,在警帽寬寬的帽簷下因認真而顯得堅毅起來。 他突然想起一句很俗的話,投入工作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 小張疑慮了很多天,終於是忍不住了。他先順著自家老板的視線也探頭探腦地看了幾下,發現除了黑壓壓地一片車海,跟幾個管製交通的交警,並無特別之處。於是,他開口打斷了趙明瑄的愣神,開口問道:“趙哥,我可以問一個問題麽。” 趙明瑄終於收回視線,挑了下眉頭表示意外,小張一向辦事認真牢靠,並且,最大的優點是,他從來不會多說什麽。趙明瑄點頭示意可以。 小張問道:“趙哥最近怎麽都喜歡從這兒走,南街口是市中心,最容易堵車了,而且還繞遠路,我們剛才明明可以從二環路走。” 趙明瑄心情甚好,整個人顯得優雅而慵懶,不過他顯然不想透露什麽,隻是勾起嘴角笑道:“小張你平時讀佛經麽?” 小張覺得莫名其妙:“當然不讀,我讀那玩意兒做什麽。” “嗯,那就是,佛曰,不可說。” 小張立馬對自己的老板表示無語。 據說,在中國,人與人相識,最快的途徑莫過於上餐桌了。那麽想要徹底變得熟絡起來,請客吃飯是自然不可避免的了。 在這麽默默觀察了一個多星期之後,趙明瑄已經斷定,林立夏同誌肯定將他拋到腦後了。他想起穆罕默德的一句話:“山不過來,我們過去吧!” 他終於準備出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