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狐鹿姑,今天的心情很差。


    一大早,他就被父王傳去臭罵一通,責怪他久久無法勸降常惠,害“寒天刀”遲遲無法打成。


    責罵中還毫不掩飾地說,以他這般無能,怎能繼承王位,更逞論率領匈奴各部稱霸西域。


    麵對父王的怒氣,他又驚又懼,因他深知父親的話並非全是虛言恫嚇。


    他兄弟眾多,其中不乏能人。


    當初立他為太子時,王族中就頗有爭議,但因為他母親是大闕氏,他又是單於長子,最終才得以成為王位繼承人,然而,在還沒正式成為大王前,這地位隨時都可能變動,他絕不能讓那種事發生。


    因此他十分恭謹地向父親保證,他一定能征服漢使、奉上寶刀。


    狐鹿姑好不容易才讓父親龍顏改變,偏偏在歸途中,又遇到覬覦太子位已久的兄弟右蠡王;那家夥仗著武功顯赫,有眾多權貴支持,竟揶揄他是劣等武士。連個小小漢使都對付不了,還想對抗大漢。


    父王的威脅責罵,兄弟的冷嘲熱諷,讓狐鹿姑心裏積滿了怨氣和怒氣,當即決定親自出馬,再去規勸常惠。


    如果那軟硬不吃,好歹不分的漢使仍一意孤行,那他就要給對方點顏色看了!常惠正在煉鐵,測試一把剛打好的新刀,卻忽然發現身邊晃來一條人影,他側臉一看,狐鹿姑正繃著滿臉橫肉,站在鐵爐前。


    透過那張臭臉,常惠明白這個情緒反覆多變、暴戾愚蠢的太子又要找碴了。於是他沉默地繼續做自己的事。


    他淡漠的態度,讓滿腹怨氣的狐鹿姑更加不爽,看著眼前這瘦得像細木,卻挺得像雪鬆、硬得像鐵石般的男人,他又嫉又恨。


    他直言對常惠威脅利誘,“常將軍,我佩服你是條好漢,隻要你歸降,不僅可以獲得完全的自由,還會被人父王封王賞賜,受到我和所有匈奴王族的尊敬。”


    “不必再浪費唇舌,我寧死不降。”常惠鄙夷地說:“至於太子的尊敬,還是留給貪生怕死的軟骨頭吧,我常惠不希罕!”


    他的倔強,撕下了生性殘忍的狐鹿姑最後一絲偽裝。“不識抬舉的東西,老子如此千般勸導,萬般討好,倒有錯了。”


    他大罵著,抓起附近一根木棒。猛地向常惠打去。“好吧,既然你敬酒不吃想吃罰酒,老子就成全你,看你到底希罕什麽!”


    瘦弱的常惠被一棒打倒在地,但他很快便站起來,還不屈地高昂著頭顱。


    狐鹿姑更加憤怒,對手下喊:“脫掉他的袍子,把他綁在木柱上,臥在冰雪裏,讓人的獵犬嚐嚐他的硬骨頭。”


    幾個彪形大漢立刻衝過來,將剛剛站穩的常惠按倒,還扒掉他的袍子,沒等他站起來,就將他拖向後麵,立著幾根栓狗鐵柱的狗棚中。


    “奪我的命,隨便!折我的氣節,休想!”一路上的鐵器石塊刮破了他的單衣舊鞋,但他不懼死亡地高喊:“士可殺,不可辱,大丈夫舍身取義,死得其所!”


    “盡管嘴硬吧,等喂了我的獵犬,看你還有多少氣節!”狐鹿姑叫囂。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衝突給吸引,誰也沒注意有個細小的身子,往荒野中的氈房跑去。


    “獵犬!”喪心病狂的狐鹿姑繼續嘶吼:“帶我的‘惡虎’、‘天狼’來!”


    被綁臥在雪地上的常惠,在狐鹿姑的吼叫聲中哈哈大笑。


    “笑?你竟敢笑?”狐鹿姑對他的奴頭心腹大吼:“打他!打到他哭求!”


    “住手!”就在那粗壯漢子想動手時,一聲厲喝傳來。


    眾人回頭,見一身素衣裙的“常夫人”由遠處飛馳而來。


    令人震驚的是,她人還在數十丈之外,發出的聲音,卻有如在耳邊響起。


    芷芙滿腔怒氣,額圖趕去告訴她,常惠被太子打時,她恨自己竟然相信那個野蠻人的保證。


    隻著單衣的常麵朝上、四肢大張地被綁在冰雪地裏,而那個曾與她在氈房門口短兵相接、敗下陣去的奴頭,正手持鞭子,氣勢洶洶地站在他身邊。


    芷芙怒火萬丈,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應該忍,因為一旦大開殺戒,她將會給皇上和常惠,帶來難以預料的災難,可她無法忍受常惠被這些胡夷蠻狗欺辱。


    混蛋太子的保證,連狗屎都不如,今天她非得給對方點教訓不可!


    “攔住她!”見她奔來,狐鹿姑大吼。


    芷芙對他的吼叫和攔阻她的人,根本不予理睬,她一心隻想救人。


    “女人,站住!否則我連你也綁!”狐鹿姑再次大吼。


    看到芷芙在鐵爐、風囊、木架,和企圖阻擋她的男人之間穿梭,漸漸靠近狗柱,而自己那麽多的手下都攔不住她時,他更加大聲地威脅:“你再不站住,我就讓他受更多的苦。”


    “那你就死定了!”芷芙怒喝。


    “臭女人,竟敢威脅殿下!”狐鹿姑的心腹,那個早已對她心懷恨意的奴頭扔下皮鞭,揮著拳頭撲出來,想替主子出氣。“嚐嚐老子的鐵拳。”


    眾人閃避,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奴頭的拳頭從無敵手,被他打一拳,不死也得殘;見他出拳,他們都認定芷芙會一拳斃命,可事實則大謬不然。


    “娘耶,痛死老子啦!”


    還沒等看清楚發生了什麽,人們就見那奴頭哀號著退卻,並旋即抱著手腕,以自己的身體為武器,朝芷芙撞去。


    芷芙根本不給他近身的機會,不避不閃,推胸一掌,那男人龐大的身軀在挨了這一掌後,竟如熔化的鐵石般癱倒在地,沒了聲息。


    芷芙根本沒看他,就繞過他的身體向常惠走去。


    狐鹿姑見她不僅不理自己的警告,還打死了他的心腹,不由大怒,揮舞著木棒衝過來,厲聲吼道:“大膽漢女,你敢殺死我的人,我要你償命!”


    芷芙一把奪過那根打向自己的木棒,喝斥道:“少放屁,他還活著。”


    從沒被人如此輕蔑而粗魯喝斥過的狐鹿姑,因被她忽然奪走木棒而失去平衡,當眾撲倒在地,染了滿臉的雪泥,羞憤得臉色青一陣紫一陣。


    “抓住這個女人!”手下倉惶地將他扶起,他即暴跳如雷地抽出馬鞭,扔給身邊一個大漢,“打他,打她的男人,我倒要看看這女人如何護他。”


    那匈奴大漢接過馬鞭,甩動著走向常惠。


    忽然,凶猛的犬吠聲吸引了眾人視線,隻見一人牽著兩條狼狗跑來。


    荒漠草原狼多,為了保護人畜和捕獵,人們喜歡飼養獵犬,獵犬多由野狼馴化而成,因此凶猛有靈性,體態高大,而這兩條尤其凶狠。


    看到獵犬,狐鹿姑立刻狂笑著下令:“惡虎,上!咬死地上那人!”此刻他一心隻想扳回麵子,出出憋了大半天的怨氣,早忘了他父王不得殺常惠的命令。


    一條渾身長著濃密長毛,犬牙暴凸,目光賊亮的大黃狗,立刻撲向常惠。


    “去死吧!”芷芙怒喝一聲飛身而起,越過企圖抓她的人,揮舞著長棒短劍,撲向對常惠舉鞭的男人,她一劍削斷對方手裏的鞭了,長棒則將他打得橫飛出去。


    但她並未住手,順勢回棒,重重地打在那條已經咬住常惠腳的大狗身上,那凶惡的獵狗“嗷嗷”慘叫著,翻滾到鐵爐邊,倒地不起。


    “該死的女人,你打傷了‘惡虎’!”聽著愛犬的淒厲叫聲,狐鹿姑瘋了,狂吼道:“放‘天狼’!咬她!”


    這時的芷芙,已躍至嘴唇被凍得發紫的常惠身邊,但她沒時間為他鬆綁,隻來得及撿起袍子,蓋在他身上替他擋寒。


    “芷……走!那狗極……凶……”常惠用力抬起頭,吐著寒氣對她大喊。


    芷芙匆匆看他一眼,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恐懼,但她沒法聽完他想說的話,因為她的眼睛傅餘光,正瞥見一條黑影,帶著令人驚悚的狺吼和狂氣撲至眼前。


    那深亮的凶惡目光,和齜牙咧嘴的猙獰模樣,足以令獵物嚇破膽。


    來不及細想,在黑色巨犬迎麵撲來的瞬間,她仰倒在常惠身上,以自己的身體護著他,然後運功雙臂,右手高舉短劍,垂直向上,左手則緊握木棒橫放身側。


    那條黑犬以勢不可擋的力量向她撲來,柔軟的腹部劃過她高舉的利刀;她左手的木棒也同時往獵犬身上一擊-黑狗哀鳴著,跌向不久前黃狗翻滾而去的地方,腥熱的狗血噴濺得滿地都是,芷芙的衣服上也沾染了不少。


    她翻身而起,想要解開捆綁常惠的繩子。


    然而,腹部遭受重創的黑狗,雖然跌落地上哀號不已,卻很快就跳了起來,張著血盆大口,咬向無法動彈的常惠。


    芷芙當即高舉手中的木棒迎向它,重擊它頭部,當即狗血四濺,黑犬嗚咽著癱倒在地,黯淡無神的眼睛低垂著,再也沒有了先前張牙舞爪經狠勁。


    在場所有人,包括常惠,目睹這場驚心動魄的人犬大戰,再看到兩條凶猛異常的獵犬,轉眼間重傷倒地,不禁都對她的勇氣和身手大為震驚。


    芷芙不理會別人,在確信惡犬無法動彈後,她就將木棒扔到地上,用短劍斬斷繩索,替常惠戴好帽子,扶著幾乎被凍僵的他走到爐邊,讓他烤火回暖,並替他穿好袍子,唯恐久病初愈的他再次病倒。


    回過神來的狐鹿姑,首先奔向愛犬,看到黃狗頻頻喘息,黑狗腦袋開花時,不禁暴跳如雷,對芷芙大罵:“臭女人,你——”


    芷芙那把染著狗血的短劍,抵在狐鹿姑粗壯的喉嚨上,而她充滿殺氣的目光,令他戾氣全消,隻能癱軟地哀求:“夫……夫人,別……”


    “閉嘴!說話如同放狗屁的人,隻配去死!”芷芙冷冷地說,冰涼的劍刃劃過他蠕動的喉結。


    他失態地慘叫起來:“常將軍,阻止她,我……我們……有話慢慢說!”


    常惠雖對他的醜態極為厭惡,但絕不希望他死於芷芙之手,可是他的四肢被凍得麻木不堪,無法走過去阻止她,便用漢話喊道:“芷芙,放下劍,他是匈奴太子,殺死他,隻會讓事情更糟。”


    芷芙不甘地收回短劍,若不是常惠開口,她真想一劍刺死這卑鄙小人。


    “你是個可怕的女人!”一脫離她控製,狐鹿姑又神氣了,招人抬走奄奄一息的愛犬後,他憤然道:{你打傷了我的人和獵犬,還想殺我!“


    ”咎由自取,何以怪人?“芷芙冷冷地說,用懸在爐子邊烘烤的漂亮狐皮,擦幹淨短劍上的血。


    她冰冷的神情和滿身的血汙,令人不敢上前阻止她。


    狐鹿姑聽到她的回答時,臉色二仉,可看了她手裏的短劍,又心有餘悸地為自己圓場。”算了,我沒怪你,帶你的男人回氈房吧。“


    ”不能算!“芷芙對他的”好心“並不領情,她轉動已被拭淨的短劍。”你不怪我,可我不能信說話不算話的你!因此,我們何不一同去見大王?“


    聞言,狐鹿姑神情突變,想起父王才吩咐過,要讓常惠歸順,心甘情願地為他打造寒天刀,不由額頭冒冷汗。


    他後怕地想,若非這女人趕來,今天自己恐怕真會鬧出人命,那時,死的是常惠,陪葬的則是他啊!


    如此一想,狐鹿姑怕了、醒了,也顧不上計較芷芙的語言冒犯,連忙說:”我沒有說話不算話,剛才不過是跟常將軍鬧著玩的,何必驚動我父王?“


    ”鬧著玩?“芷芙胸口一窒,天下竟有如此卑劣之人!”大寒天的,脫掉他的袍子,把他綁在雪地裏,讓人打他、喚獵犬咬他,那是鬧著玩嗎?


    “呃……,那……那是玩過了頭……”在她犀利的注視下,狐鹿姑三九天出了一身汗,他突然口氣一變,胡攪蠻纏地說:“可也沒鬧出什麽事來呀,要說有什麽,也是你打傷了我的人和狗。既然我不計較,你還計較啥?”


    “卑鄙小人!”芷芙咬牙怒罵。


    聽到她的咒罵,狐鹿姑氣歪了鼻子,可為了太子寶座,他硬是忍下,還拚命擠出難看的笑臉,“隻要夫人別到處張揚,今天這事,我願意讓你罵幾聲消氣。”


    芷芙本不善言語,見他如此厚顏,也無可奈何。


    狐鹿姑瞅準機會,立刻走到常惠身邊討好地說:“常將軍,因為‘寒天刀’,今天我差點被父王宰了,一時心情不好,多有失禮,請多擔待。”


    “弄死我,你就有‘寒天刀’了嗎?”常惠冷峻的直視他。


    “哎哎,是我糊塗,冒犯了!”狐鹿姑心裏恨得要命,但為了籠絡對方,也隻能繃著笑臉賠罪。“還請常將軍早日打出‘寒天刀’——”


    “想要‘寒天刀’,就不許再折磨他!”芷芙嚴厲地警告。


    看著這個難纏的女人,狐鹿姑的笑容僵住,他今天已經受夠了,無力再跟她鬥下去,於是瞪著白眼,怒衝衝地說:“行,但我要看到刀。”


    “就在那兒,你可以帶去給大王看看。”常惠指指鐵爐架上,他早先鑄成的那把剛打成的刀,然後拉著芷芙走出了鐵爐棚。


    狐鹿姑邪惡地盯著芷芙的背影,這好鬥的女人,越來越對他的口味了。


    他喜歡血腥,喜歡暴力,更喜歡在血腥與暴力中,征服凶悍而美麗的女人。


    直到他們走遠,他才恨恨地收回目光,拿起那把刀,對身邊兩人揮手,壓低嗓子獰笑,“明天,去把那女人給我弄來。”


    “太子,這……萬一大一知道……而且,那女人好厲害……”


    “廢物,不會悄悄地幹嗎?”狐鹿姑怒斥,並陰險地說:“她再厲害也是個女人,兩個大男人還怕對付不了她?趁她不備時動手,用毛氈、籠子,不管用什麽法子,把她給我抓來,我要為‘惡虎’和‘天狼’報仇。”


    氈房內,剛換過衣服的常惠和芷芙,坐在火塘邊。


    常惠對忙著縫補他破衣服的芷芙說:“你不該與狐鹿姑正麵衝突。”


    “那我能看著他把你折磨至死嗎?”芷芙反問。想到若非額圖趕來報信,常惠不知會受到多大的苦,她就異常憤怒焦慮,她總算看清了常惠所處的險境,匈奴太子殘暴狂妄,情緒多變,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加害於他。


    常惠自信地說:“在他父王得到‘寒天刀’前,他還不敢要我死。”


    芷芙並不完全相信他的話:“你真能打造那種刀嗎?”


    “能!”常惠看出芷芙為他擔憂,可為了舒緩她的情緒,他故作輕鬆地說:“你的懷疑真傷人,你該知道,先父的技藝精湛的鐵匠,我自幼生活在鐵鋪,很小就能指揮奴工推動排囊,鼓風助火,若不是十多歲時先父去世,他的一個在長安做官的故友,招我入京做了募士的話,我肯定會是個不錯的鐵匠。”


    聞言,芷芙秀目一亮,放下針線,取出‘雀龍劍’。“這是你打的嗎?”


    常惠看了眼她手裏的短劍,“對,用了我三年的時間。”


    “真是你親手打的!”芷芙發出驚歎,纖長的手指,珍愛地滑過那如龍尾盤卷的劍柄,若雀嘴般突兀的劍首,再落到閃耀著湛湛銀光的劍鋒。


    她讚美:“好漂亮的劍,第一次看到它時,我還以為是上古仙兵呢。”


    常惠的眼珠隨著她的纖指移動,“可惜它不是。你會為此感到遺憾嗎?”


    “不,我隻會更珍惜它。”芷芙將劍身貼在胸口,隨即察覺如此表達不妥,忙紅著臉解釋,“我是說……我會好好珍惜它,以後再把它還給公主。”


    他微笑地看著對方,心裏明白解憂不會再收回,而這把劍,配她正合適。


    常惠的目光和笑容竟讓她雙頰發燙,心也無端端的慌亂起來,這可奇了。


    芷芙心中暗驚,又怕他看出異樣,忙低下頭轉開話題。


    “匈奴王知道你有這本事,就會更想迫你歸降,隻怕你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艱難。”


    常惠明白她的意思,知道他不肯屈服的個性,遇到貪婪凶殘的匈奴王,必定招致更多的痛苦折磨,但對這個,他早已有了準備。


    活著,有時比死更艱難,但也更考驗人的意誌。


    回想短短幾個月,他由漢使變奴隸的經曆,就不由思緒萬千。


    漢匈經過多年戰爭,匈奴王庭敗退漠北,新繼任的單於提議和解,漢皇便派中郎將蘇武為特使,他和張勝為副使,攜帶豐厚財物出使。


    抵達匈奴帳庭後,幾經交涉才完成重任,可就在他們終於獲準返漢前夕。張勝卻夥同早已歸降匈奴的叛將虞常,企圖劫持單於母親,害整個使團蒙受不白之冤。


    想起秋夜發生的事,和同樣身陷囹圈的蘇武,他歎道:“我們應單於之邀,受皇上之命而來,卻因小人作亂淪為階下囚,蘇武將軍以死明誌,不知如今安在?”


    “他被囚在北海放牧。”


    “他還活著,那太好了!你聽誰說的?”常惠驚喜地問她。


    這是被囚禁後,他第一次得知蘇將軍的下落,高興之餘,不免驚訝她怎能獲知如此重要的消息。


    芷芙說:“聽匈奴兵兵閑聊得知的。”


    常惠濃眉高聳,納悶地問:“你怎能聽到他們閑聊?”


    怕他以為自己偷聽,芷芙坦承:“我有極好的聽覺,順風時,能聽到更多。”


    “那太好了,以後如果有人想害我,你會早早聽到風聲。”他開玩笑地說。


    可她卻臉色一變,幽幽地說:“我也希望我能,可是隻怕難以周全。”


    見自己的戲言給了她壓力,常惠忙道:“放心,隻要寶刀不出,誰會害我?”


    “你是說,你不會幫他們打刀?”芷芙聽出他話中有話。


    常惠沒有否認,“當然不會,那是我的護身符,我可要善加利用。”


    “這樣雖好,可匈奴王耐心有限,他的目的是要你歸順服從,為他造寶刀,你一日不服,刀一日不出,他們就會不斷地折磨你。”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屈服!”常惠說著,伸出雙腳在火邊取暖。


    “老天!”芷芙忽然驚呼一聲,傾身抱住了他的腳,“該死的惡犬!”


    常惠慌忙想收回腳,但被她止住。“別動,讓我看看你的腳。”


    不顧對方的反對,她把被狗咬爛的鞋脫掉,在發現他急欲掩藏另一隻腳時,她也毫不客氣地將它拽過來,看到鞋麵上被硬物割裂的割口,她的心猛然一抽。


    今天被拖拉掛破的,不僅是他的衣服。


    抱起常惠冰冷的雙腳,芷芙把它們放置在自己腿上,用雙手搓揉著。


    她感到自責,“都怪我,在鐵爐那兒,我就該查看你的鞋,你也該跟我說。”


    “沒事,又沒傷到腳。”常惠不以為然地說,心裏卻暖暖的。“胡說!怎麽沒事?”芷芙生氣地斥他:“老話說‘寒自腳起,腳暖身強。''


    你這腳都凍成冰塊了,還說沒事?難道你想再生病,或是被凍掉腳趾頭?”


    見她忽然變得這麽伶牙俐齒,常惠很吃驚,不由想笑。


    可他還沒笑出來,就被芷芙猛地拍了腳背一掌,“不許笑,我是說真的,身處險境,你該愛惜自己的身體!”


    她真切的關心,在他心底激起一股滾燙的氣流,衝擊著全身的血脈。


    “我聽你的。”他暗啞地說:“腳太冷,別抱著,讓我在火上烤烤吧。”


    “不行。”她將他的腳抱得更緊。“極凍後,乍冷乍熱都不好,得慢慢焐。”


    常惠不再說話,默默地看著芷芙在火上烤熱雙手,再搓揉他麻木冰冷的腳。


    漸漸地,他的腳暖和了,可他卻不想離開她給予的那份溫暖和照護。


    “我得把你的鞋先補好。”她說完,把他的腳放在火塘邊的草墩上就走了。


    芷芙離開時,常惠感到一陣空虛,好在她很快就回來了。


    令他欣喜的是,在她縫補前,她再次將他的腳抱起,放進了懷裏暖著。


    當她身子往前湊近火源時,他的腳趾,不可避免地碰觸到她柔軟的胸部,盡管隔著厚厚的夾襖,但自幼喪母的他,仍深深地沉醉在了這母愛般的溫情中。


    芷芙——這個奇特的女人,她的勇氣令他歎服,她的柔情令他眷戀,注視著她專注於針線的側影,他的心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平靜,身體卻有著從未有過的躁熱。


    芷芙並沒留意對方越來越火熱的目光,她心裏充滿了對他未來的擔憂。


    “我敬佩你的風骨。”


    她的聲音,拉回了常惠遊離的思緒。


    “但匈奴單於傲慢,狐鹿姑太子凶殘,為了不吃眼前虧。你何不假意迎合,虛與委蛇?”


    “不!”常惠斷然拒絕,“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吾皇深謀遠慮,遣我等擁旄西行,與匈奴和盟,以固我大漢邊陲。我怎可做那屈膝投降的不忠不義之事?”


    聽他說得慷慨激昂,芷芙知道無法改變他的心意,因此就不再多說。


    然而,她並不曉得,在這個充滿憤怒和焦慮的下午,她以自身的勇氣和柔情,開啟了常惠的心扉,將一粒情愛的種子,撒入了那片純淨的心田……


    翌日,常惠如往日般,在煉鐵場幹活。


    中午時,狐鹿姑來了,與昨天的瘋狂暴戾不同,今天的他情緒高漲,笑得齙牙飛凸,還帶來不少酒肉馬奶,一來就對著常惠高聲說:“常將軍,上午我把你昨天打好的刀帶去給我父王看了,父王很高興,說那刀已很接近’寒天刀‘,要你繼續努力,瞧,這些全是我父王賞賜給你的!”


    他高興地指指地上的筐子,再將一大塊牛肉、一皮囊馬奶酒放到他麵前,見常惠站著不動,又高喊他的奴隸。“額圖,把這些東西給常將軍送回去。”


    機靈的少年立刻跑來,先把馬奶酒掛在肩上,再抱起牛肉,往荒原深處跑去。


    “你們也來,反正常將軍吃不完,這些就算他與大家分享了!”


    狐鹿姑指著剩下的酒肉和馬奶,招呼其他人,眾人紛紛上前,取肉倒酒,圍在篝火邊燒烤吃喝。


    對他慷人之慨的卑劣做法,常惠冷然以對,心知他並非為送這些賞賜而來。


    果真,喝了一碗奶酒後,狐鹿姑笑哈哈地說:“常將軍,今天你我都得了父王的賞賜和稱讚,你是個大能人,隻要歸順,要啥有啥!咱父子絕對虧待不了你,如今,寒天刀就欠一把火候,加點勁,你準能成!”


    對他們變著法的“勸降”,常惠不屑一顧,冷道:“人各有誌,強求不得,至於那刀,是還差點滴火候,可煉鐵鑄器憑的正是火候,風力上不去,我也沒法子。”


    聽到他再次拒絕歸降,狐鹿姑很不高興,可急功近利的他更想得到實惠,於是當即拍板。


    “從明天起,我派幾個人給風橐加力,你別管風橐,爐前指揮就行。”


    見他信了自己的話,還給出幫手,常惠心裏冷笑,他不會為匈奴人打造優質兵器,但出於對冷鐵的熱愛,他倒是樂意用這些好鐵石,磨礪自己的技巧。


    這時,兩個渾身濕淋淋的男人,從荒原上跑來,直奔眾人烤肉的篝火取暖。


    認出他們是監督他幹活的看守,常惠漫不經心地想:這麽冷的天把自己弄得那麽濕,可不好過。


    可當他注意到,身邊的狐鹿姑突然麵色大變,好像很生氣,又像很擔心地狠狠盯著那兩人,還不時瞟向他時,心中瞬即一驚。


    直覺告訴他,這兩人的行為與狐鹿姑有關,也與自己有關!


    常惠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狐鹿姑也察覺自己失態,從便擺出威嚴的主子樣,對那兩個手下說:“大冷的天,你們竟然把自己弄成這樣,找死嗎?”


    兩人倏地站起來,其中一人驚慌地答:“呃……太……太子……”


    “不要說了,跟我來,先換了衣服保住小命再說!”狐鹿姑打斷他的話,起身往煉鐵場外的氈房走去。


    那兩人彼此看了一眼,再偷偷看了看常惠,垂頭喪氣地跟著主子走了。


    見他們偷看自己,常惠更加肯定他們在心虛害怕。


    他們定是奉命去做了某件與他有關的事,但沒做成,才會那樣狼狽和驚慌。


    到底是什麽事?就在他不安的猜測時,額圖匆匆跑來。


    “將軍,夫人差點被人抓走殺掉!”額圖湊在他身邊低聲說。


    “什麽?”常惠大吃一驚。


    額圖半低著頭,任散亂的頭發落下,他由亂發中觀察四周,見沒有注意他們,才繼續說:“我聽到夫人的聲音,就跑去湖邊,卻看到那兩個人爬上岸跑掉。”


    一定就是剛才那兩人!銀牙一挫,常惠焦急地問:“芷芙怎樣?”


    “夫人沒大事,隻是被那兩人用毛氈蓋住時摔倒,破了額頭,好在她掙脫了,還將兩人踢進了湖裏。”


    “混蛋!”常惠低聲罵著,猛然站了起來,往鐵爐棚外走。


    “將軍?”額圖擔憂地喊他。


    他不想連累這個孩子,可是芷芙的遭遇,讓他無法置身事外。


    常惠轉回身,對額圖說:“我得去找那個混蛋說理,也許會連累你。”


    “沒關係,最多被他打一頓,我早已習慣了。”額圖強作鎮靜。


    常惠摸摸他的頭,安慰他:“我會盡量阻止他!”


    額圖點點頭,於是常惠轉身,向大棚外的氈房走去。


    “站住,你要去哪裏?”在篝為邊吃喝的一個看守看到了,起身擋住他。


    “我有事找太子。”他掙脫那人的手,但又被另外趕來的兩個守衛攔住。


    “常將軍,請別讓我們為難。”其中一人對他說。


    “統統給我滾開!”常惠的怒氣勃然而發,還用冷冽的雙眸掃過他們。


    “這裏到處都是你們的人馬,還怕我憑兩隻腳逃跑嗎?我有急事,要立即見太子,你們讓,我得去,你們不讓,我也得去,有種你們就殺了我!”說完,他就推開身前的人,大步往前走。


    這些傻蛋,大概是剛吃了他的’賞賜品‘嘴短,也可能是他的一身凜然正氣令人畏懼,三個人仿佛木樁似的,杵在那兒,進退不得。


    就在這時,那頭走來了狐鹿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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