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在說完話之後,冷靜的把事情從頭到尾都想了一遍,然而,仍舊不得其解……這個時候,楚淩卻笑了。笑得自製而篤定:“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成王敗寇,安清本來就不是個肯歇斯底裏的男人,所以這個時候,他選擇沉默的接受現實。他沒有再在背叛謝雲背叛謝氏上麵多談論一句話甚至一個字。他隻是在讓人窒息的沉默中對楚淩偏了下腦袋,平淡的眼神中忽然有了怪異的追憶,笑意清淺……“有沒有興趣……聽我講個故事?”第6章 蟄伏(下)安清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就徑自的繞過兩邊高高的實木架子,繞到了放在檔案室中間的一張長形會議桌的一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而楚淩,看著他的動作,挑了挑眉,也跟過去,坐在了他的對麵。安清這個時候看了一眼同樣看著他的楚淩,又笑了一下,原本渾厚的男聲因為真切的追憶和思念,變得柔軟起來……“二十多年前,有一個父母雙亡生活在貧民窟裏麵的小男孩。他沒有經濟來源也沒有親屬家人,所以為了填飽肚子,他不得不學著向巷道深處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乞丐們一樣整日整日的在垃圾堆裏找東西吃。那個時候,小小的他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冬夏,也不過隻有兩件破了洞的衣服。他就這樣在肮髒的貧民窟裏麵勉強熬到了快六歲的時候。直到有一天,外麵也是像現在一樣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這個男孩忽然遇到一個人,他對他說,說他可以讓男孩吃飽飯,穿得暖暖的。但是這一切都要他付出相對的努力自己爭取,問他願不願意。那個時候,對於根本沒法養活自己的男孩來說,他說的那兩個好處,便是他追求的全部了……所以,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後來,他被帶到了一個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那裏有很多跟他年齡相仿的孩子。他們一起學習一起訓練一起睡覺一起吃飯,雖然訓練的時候日子過的很苦,但對於僥幸活下來的男孩來說,這樣的苦卻是他可以承受的。他感激那個把他從嚴寒中帶到車裏給他穿上厚厚棉大衣的叔叔,他感激他把他送到那個訓練營去。因為如果不是去那裏,當初他已經死在了雪地上……所以,他在裏麵無論學什麽東西都很認真也很優秀,在經過二十年的淘汰之後,他終於脫穎而出,來到了他所要一生為之效力的人身邊……”說道這裏,安清看著楚淩的眼睛裏,思念中帶著一絲對美好事物的向往。他輕輕的開口,唇齒輕合間,小心的,憐惜的,吐出那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就是旭,也就是你們所說的一號。”然後,當他再度張口,前一秒還溫和柔軟的聲音,忽然僵硬起來,眼神冰冷而銳利——“而那個他要效力的男人,就是謝雲!”楚淩看著安清臉上變換不斷的表情,靜靜的聽著,沒有任何表情,也沒做任何表態。安清好像想到了什麽讓他難以忍受的東西。他忽然快速的伸手到兜裏掏出了一根煙點燃,放到嘴裏狠狠的吸了一口。這才在尼古丁的安慰下,逐漸緩和了自己的情緒。他向楚淩搖了一下手裏的煙包,示意他要不要也來一根。在楚淩淡淡的搖頭後,他便獨自抽起來。他的周圍很快變得煙霧環繞,空氣中都彌漫上了尼古丁的味道,像罌粟一樣,纏著人墮落……當那根煙快抽完的時候,楚淩再次聽到了安清的聲音。但此刻聽起來明顯沒了之前的沉穩和安詳。他的聲音帶著讓人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一種由激動與憤怒所混合在一起而產生的特殊情緒……“因為感恩,旭來到謝氏之後就兢兢業業的輔佐謝雲,他把他在從前二十年裏學到的東西全部無條件的奉獻給謝雲,自己無條件的任謝雲驅使。我曾經見過無數次他在謝雲背後看著謝雲背影時的眼神。那麽虔誠,那麽溫暖,那麽柔順……就算是謝雲自以為是的肆意打磨著他根本就不存在的棱角,他也是帶著包容的微笑的默默忍受下來!他把他的一切都給謝雲了啊……可是,可是謝雲竟然還不知足!”正在說話的安清這時眼睛裏忽然迸裂出一道駭人的,刻骨的仇恨光芒,像銳利的軍刀一樣,竟然有刹那間刺痛了楚淩的眼……“他自以為是的覺得旭給予他的忠誠全部都是假象!他覺得對於專屬家奴而言從來沒有這麽簡單就被馴服的!旭的忠誠給予他一種飄忽不定的不安全感!所以,他便無恥的,混賬的把旭拉上了他的床,就這麽光明正大的對旭表演起了感情的戲碼,騙走了旭的感情!如果在這之後謝雲真的愛上了旭,那也就算了,我可以笑著祝福他們天長地久。可謝雲並不愛他!他甚至在旭的麵前跟其他的男人女人搞曖昧!”安清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裏的傷痛,卻足以讓任何一個有過情殤的人哭出來……“旭是一個多麽美多麽好的人……他那麽透明,那麽純粹,那麽完美……這樣的人的一份感情,是應該拿來捂在懷裏珍惜愛護的,他明明就應該有一份那樣的感情……”煙已經被安清抽的一點不剩了。這個時候,他忽然低頭,在腳下的地板上把煙屁股踩滅。楚淩看不到他劉海下麵隱藏著的眼神,但是卻可以深切的體會到他的悲傷。然而,楚淩卻是出乎意料的不屑的輕哼了一聲——透明?純粹?那個一號?嗬嗬,他可不認為,從那個訓練營裏爬出來的人還可能保有那樣簡單的性格。更何況,是那個一號?!聽到他的哼聲,安清緩緩的抬起頭來。這個時候,他那充斥著滿滿的心疼與怨恨的眼睛,稍微的恢複了一絲絲的平靜。他看著楚淩毫不掩飾的譏誚和漫不經心,也跟著笑了一下,說話的語氣並不堅持,但卻可以聽出他自己對他所要說出的話的確信程度。“也許你們都不這麽看待他吧……我不想跟你爭論這個問題,但是,有一點必須要承認,那就是他可以對任何人耍心機玩手段,但是,他對一個人,是絕對忠誠絕對透明的。那個人——就是謝雲。”安清眼裏幾乎無法控製的記恨再度燃燒起來,甚至比之前更加強烈——“旭是非常驕傲的。所以,驕傲如他,可以把心都掏給謝雲的他,卻獨獨不能忍受謝雲的三心二意。他自始至終都認為,愛情這個東西,是不可以分割的。一旦分割,便已經失去了純粹……他這麽想有什麽不對?當他對謝雲付出了所有之後,他這麽認為有什麽錯?!可偏偏,謝雲從來都隻是把他當做一個地下情人來看。他從不會讓旭浮出他的社交圈子,在舞會上,旭是他的助理他的隨從,旭要代替他跟其他人寒暄交際暗藏殺機,可旭唯獨不能代替謝雲的舞伴,還必須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男人在一堆女人中間嬉戲調笑!他怎麽可能忍受?在這樣巨大的侮辱麵前,他做出一點小小的反抗有什麽錯?!他逃開謝雲的控製逃開謝家的束縛,又有什麽錯?!憑什麽謝雲就可以永遠高高在上的享受一個做主人做主宰所帶來的快感和特權,又憑什麽旭就要在無論麵對謝雲什麽無理要求的時候都要默默承受?!”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他從他自己的瘋狂中回過神來,發現對麵的楚淩一直這麽靜靜的坐著,淡漠的表情,沉靜的臉孔,冷漠而嚴謹的姿勢……見安清忽然停下來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自己,楚淩揚了下頭,示意他可以繼續。淡色的薄唇一開一合,簡單的說道:“我在聽。”楚淩的神色與語氣都太過清冷,以至於,讓激動到近乎發狂的安清自嘲的一笑,眼神沉寂而悠遠起來……“那麽接下來我們來說說我吧……”安清話鋒一轉,又點燃一根煙,深深的吸了一口,才接著說道:“我和謝雲,我們是大學同學。在旭出現之前,我們一直很要好也很默契。但後來,當旭到來之後,看著他們的相處,我漸漸發現,謝雲,其實並不如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麽磊落。他的家族製度腐朽,他的內心晦澀陰暗……我曾經不隻一次的在工作上跟旭合作。工作之餘,我們會一起去泡吧喝酒。他酒量不好,喝一點臉就會紅,話就會多,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提起謝雲,臉上的表情,是好像在追逐陽光一樣的溫暖和向往……然而那樣的表情,在他的話說最後的時候,已經變得那麽那麽痛苦那麽不安……他偶爾在臉上掛起的那麽一兩滴可能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淚水,永遠都可以讓我的心也跟著他碎成千萬片……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發誓,我要讓旭過上幸福無憂的日子,而不是向現在這樣一個人暗自痛苦得幾乎要窒息。”安清忽然把頭揚起來,看著頭頂上那盞熾烈的白光燈,眼睛微微的發酸……“可他沒有等到我的誓言兌現的那一天……當他背叛出逃的罪名被謝氏坐實之後,謝雲就大發雷霆的派人全國範圍內搜尋他的下落。我當時怕謝雲派去的人會傷害到旭,所以自告奮勇的成了那群人的領隊……”說道這裏的時候,仿佛想到了什麽令他窒息的事情般,他痛苦的閉了下眼睛,聲音沉默了很久,才再度開口。他的聲音裏帶著難以製止住的顫抖,他放在桌下的另一隻手緊緊的攥了起來,指甲全部陷進掌心裏……“旭是在我麵前自殺的。那一天,當我第一個衝進他在附近郊區臨時落腳的一個小平房的時候,他已經用他那把從不離身的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我衝進去,他站在屋子正中平靜的看著我。一如既往的溫柔臉龐上帶著微微的蒼白,和一抹悲傷到骨髓裏去的痛苦……他仍舊用他那很溫暖的眼神看著我。但是我卻從裏麵看到了希望在一點一滴的土崩瓦解。他對我淡淡的笑,那笑容軟軟的,輕輕的,就好像春天的柳絮落在身上一樣……但是如論怎麽分辨,裏麵卻都蘊含著刻骨的悲傷……他就用他那同樣帶著刻骨的悲傷的聲音配合著輕得如同寂滅的調子對我說:‘安清,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是那麽的痛苦……’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那麽溫暖的聲音,那個像天使一樣的人,就在一聲暴烈的槍響之後,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一次,燃盡的煙頭燙傷了安清的手指。他在這個時候才反射性的把沒抽兩口現在已經見底兒的煙甩在地上,再次用腳碾了幾下。“我隨便安排了個人代替我跟謝雲報告情況,而自己一直抱著旭逐漸冰冷的身體,從他太陽穴裏冉冉流出的血染了我一身,那是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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