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淩看著謝雲逐漸蹙起的眉頭,嘴角的冷漠譏笑更加深刻,隻是應和在那帶著說不出的痛苦的糾結的眼中的時候,那嘲諷卻是不知道到底是在針對謝雲還是在針對他自己了……“你說的對,如果你真想殺我,在你們謝家的地盤上我不可能逃得掉。但即便我的代價是死,我也希望我的父母是還活著的,我也希望我自己是有父母的……”說著,楚淩逐漸低下去的聲調夾雜了一點顫抖,那一點點的震動此刻聽上去,卻好像是靈魂深處最深沉最濃重的悲哀……“那樣的話……即便我被你所殺……我也是會笑著死去的……因為我跟其他人一樣,我是有父母的,在這個世界上……我不是孤單一人……”隻是,回應他這些的,卻隻有謝雲的一聲冷淡的輕哼。謝雲淡漠的開口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的不為所動:“想要得到多大的權利相應的也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你以為,這個世界上近七十億的人口,就隻有你所遭遇的才是最不公平最艱難最痛苦的?”說到這裏,謝雲冷哼,抬眼黑曜石似的眼睛看著楚淩同樣漆黑一片的瞳孔,淩厲的眼神中帶著質問帶著譏誚帶著不認同——“總把自己所經曆的痛苦掛在嘴邊,有意思麽?”“哼。”楚淩別過頭,冷哼著沒有說話,倔強的表情卻明顯的表現出了他對謝雲一番話的不服氣。而已經被楚淩挑起了什麽意料之外的情緒的謝雲,此刻也沒了再跟楚淩爭執下去的意思。他目光再次從楚淩的臉上掃過,隨後帶著點不耐煩的揮揮手,低沉的聲調習慣性的帶上了高高在上的人說話時慣常的命令語氣:“下去吧,休息兩天你也該工作了,”說著,他看著楚淩把目光重新跟他的眼睛對視在一起,說出的話帶了點冷酷:“——謝氏不養廢人。”謝雲發了話,心情本來就壓抑此刻又惹了一肚子火的楚淩顯然也沒有在謝雲麵前多待一秒鍾的意思,低頭行了個禮,轉身便退了出去。而這時,一直坐在老板椅上的謝雲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走到了身後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目光悠遠……“寧可丟了性命,也要知道答案麽?……”看著窗外,謝雲忽然笑了一下,隻是在這冬日的夜裏,卻顯得格外的冷清寂寞……至於楚淩,他出門的時候就看到老管家陳鴻站在門外的一側,看那樣子,顯然是已經在那裏等了好久了。“鴻老?”楚淩禮貌的點點頭,目光卻有些詫異。如果說他一直都在這裏的話,那麽剛剛他跟謝雲那段類似於吵架的對話,應該的被他聽了個全套了……陳鴻當然明白楚淩心裏想的是什麽,慈祥的對楚淩笑笑,解釋道:“少爺之前吩咐我讓林醫師過來給你瞧瞧傷勢,我怕你剛來不久找不到地方,索性就在這兒等你出來直接帶你過去了。”楚淩點點頭,跟著陳鴻下樓往距離主屋不遠的另一處建築走,一邊跟老管家有一搭沒一搭的寒暄著。忽然,一直緩步往前走的陳鴻腳下並未停頓,卻是突然把話鋒一轉:“小楚啊,你想過沒有,沒有受過像你那樣那麽嚴格訓練的少爺,卻能撐起整個謝氏,這是為什麽?”“什麽?”楚淩皺眉,不解老人為什麽忽然說起這個。陳鴻卻並不去重複,而是徑自進行著自己想說的話:“少爺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謝家向來一脈單傳,老爺對少爺的期望自是極大的。期望大,相對的,要求也就必然越高。”老人輕輕歎了口氣,看著遠處那星星點點的燈光,蒼老的聲音帶著疼惜:“少爺小時候就是為了不讓老爺失望而在拚命的努力學習,直到現在他當了謝家的主人,也仍舊一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管理偌大個家族產業的少爺他沒有一天的休息時間,甚至於他每天睡覺的時間都隻有六個小時甚至更少。”陳鴻也不去看楚淩的表情,頓了頓,搖頭一笑,繼續道:“我知道說這些你可能是不信的,但這的的確確就是少爺的生活。他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事情要忙要應酬要處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考慮的全部都是家族的利益,甚至他每天的晨練要多久要做什麽不是他自己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安排的,而是按照日程表機械的去做的。但少爺他從來沒有因為這些而對老爺和夫人抱怨過什麽,一句也沒有,總是一個人默默的擔負起一切,更沒有在老爺把大權交給他之後放縱自己,他甚至比之前更加嚴格的要求自己,以免謝氏的發展會在他的手裏停滯不前。”說道這兒,陳鴻再次停了下來。楚淩等了等,仍舊沒見他有下文,便皺眉探究的看著老人問道:“鴻老您對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這個時候,陳鴻已經帶著楚淩走進了離主屋不遠的另一處乳白色建築,把他帶進一樓的偏廳,站在那一道壓製的屏風前,老管家這才回過身子把目光放在楚淩的臉上,看進他的眼睛裏,嚴肅的語氣帶著埋怨也帶著不認同——“我說這麽多也隻是想告訴你,總把自己所遭遇到的痛苦掛在嘴邊,沒什麽意思。”說完,對楚淩指了指屏風裏麵,仰了下頭,“林醫師在裏麵,你自己進去吧,我還有事。”隨後,轉身離開。而楚淩,看著那雖然年過六旬卻仍舊挺拔寬厚的背影,複雜的目光中猶自糅雜了一抹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苦楚——父母……終究隻是個泡影。第16章 童年楚淩身體的自身修複能力本就是極好的,配合著林醫師的診斷外加上好的上藥,謝雲給他定下的兩天休息時間之後,楚淩身上的傷倒是也好的七七八八了。這天早晨,楚淩自動自覺的提了車在外麵等謝雲,見了他,也像沒事兒人一樣一如既往的彎腰行禮打招呼,等謝雲坐進後座便利落的發動了車子出了謝家大院。車子行駛的過程中,車內的氣氛仍然沉默,但都已經習以為常的兩個人卻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隻是,在馬上就要到謝氏的時候,謝雲卻忽然沒頭沒尾的開口,淡漠的聲音,聽起來竟然帶著淺淺的叮囑:“下次再有類似的事情,記著不要再這麽魯莽行事了,你應該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楚淩此刻的心情仍舊不好,這就好像已經盼望了很久但根本不會實現的事情在忽然有了希望之後再在一瞬間灰飛煙滅一樣,能迅速從這種失落絕望中恢複過來的,不是人,那是神。聞言楚淩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應了一聲:“知道了。”之後,車廂內再次陷入沉默,被提高的行駛速度的車子以一種平穩卻急切的速度,一直飆到了謝氏大樓的停車場內……因為已經到了年底,公司的各項年底總結和來年預算都在忙碌的進行著,所以在這天已經下班之後,謝雲又臨時抓住公司的管理層開了個高層會議,這一研究一討論一拍板,時間也就悄然滑過了三個小時……從謝氏大樓走出來,仍舊是楚淩開車,在快回到謝家的最後一個路口,謝雲又如之前的那次一樣,忽然蹦出來兩個字:“右拐。”有了前次的經驗,楚淩當然不會再去說什麽反駁的話,打了方向盤,順著謝雲的指示一路上七扭八拐的竟然來到了一個市郊的人造湖邊上。謝雲沒有說話,沉默著率先下車,楚淩看著謝雲的背影皺皺眉,卻是不得不鎖了車也跟了上去。這潭湖水看位置應該是在市郊別墅區的下麵,此刻遠處黑黢黢的山上可以看到零星一點橘黃色的暖光,微弱的月光下卻連那房子的基本輪廓都看不清。湖邊圍繞著北方特有的常青鬆樹,在冷淡的月光中深黑色的輪廓好像即將要把人都吞進腹中一樣……再這天幕好像也沉入了湖底的黑暗中,湖水泛起星星點點的冷光,水麵上一層朦朦朧朧的白霧閑適的騰起在湖麵上方蕩漾,這一層薄薄的柔軟的霧氣,竟讓這周圍的冷漠深沉也跟著一起柔和了起來,讓那原本深沉陰暗的四周硬生生的改變了氣氛,顯得格外的寂靜恬淡……楚淩下車之後,麵對這種相當適合偷襲埋伏的環境,眯起眼睛習慣性的以謝雲為中心環視了一圈,在確定沒有危險之後才把目光挪到眼前不遠的人工湖邊,又看了看此刻已經走到湖邊的謝雲,皺眉不解。他不明白,謝雲為什麽會忽然在這個時候跑到這裏來……楚淩走過去的時候,謝雲仍舊沉默的看著湖麵,卻在他來到自己身邊的時候從褲兜裏掏出一盒煙來,自己抽出一根,把煙盒遞給楚淩,聲音淡漠而隨意:“要不要?”楚淩下意識的接過謝雲手中的煙盒,微微詫異。他所知道的謝雲,是不抽煙的。至少,在他來到謝雲跟前的這段日子,他從沒見過這個向來自製的謝家家主抽過。看著楚淩的表情,謝雲意料之中的挑了下嘴角。隨意的在身後的一棵大樹上靠了下來,看著湖麵,聲音深沉而悠遠:“怎麽?對我抽煙很驚訝?”說著,謝雲忽然笑出聲來,仍舊是那低沉而磁性的笑聲,他點了煙,隨手又把打火機拋給楚淩。卸掉了偽裝的麵孔,微帶了那麽一份真誠的笑意:“你現在,是知道我抽煙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中的一個。”楚淩站在謝雲旁邊,接下打火機,皺眉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敏銳的發現,男人的氣質,跟剛剛甚至跟從前他所見過的……不一樣了。他此刻用一種隨意的,稱不上雅觀但絕對會讓自己覺得舒服的方式靠在樹幹上,修長的手指夾著煙卷送到嘴邊深深的吸上一口,在從鼻間緩緩的吐出來,他看著遠處湖麵的眼睛漆黑悠遠,淡漠隨性的表情動作之下,竟然毫不掩飾的暴露給楚淩一種他深沉而真實的……寂寞與孤單。楚淩見謝雲卸下偽裝,自己也無意再去扮演什麽忠心隨從的角色,他隨手抽出跟煙點燃吊在嘴邊,又抬手將煙盒和打火機扔回給了謝雲。自己也有樣學樣的靠在了另一棵老鬆上。謝雲沒有回頭,卻在瞬間抬手接住被飛得有些距離的煙盒和打火機,放回兜裏,仍舊看著遠處的湖麵,抬手又抽了一口,這才用淡然而隨意的聲音說道:“我不抽煙,是因為我父親不允許,他說煙這東西對人體百害而無一利。且不論他這說法的對錯吧,但父親說的話,我是必須要照做的。”謝雲並不去看楚淩,似乎並不在乎他此刻有沒有在聽,聽了之後是什麽表情什麽反應,他自是在自顧自的敘述著,仿佛在這樣漆黑寧靜的月色下,陷入某種他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應該賦予什麽樣感情的過往裏……“小時候,從我記事開始,我的時間就被父親排得滿滿的,在根本看不到盡頭的功課中,我很難找到多餘的時間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隻有在每個周末的晚飯之後,父親會給我大概一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而這個地方,就是在我九歲時的一次周末無意發現的。”楚淩不明白為什麽謝雲忽然跟他說起這些事情,但卻在這樣彼此坦誠的氣氛中滿滿放鬆了自己因為前幾日的得知父母已死的打擊而一直處於緊繃狀態的神經,用指節分明的食指彈了彈煙灰,看著遠處黑黢黢的一片,沉默著聽謝雲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