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輕輕的歎了口氣,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憂傷……第一次見到他,還是在去年的初冬,如今,時光流轉,一年的時間,好像還沒來得及抓住,便已經失去了。而同時一塊兒失去的,還有那個名叫楚淩的男人的一條腿。驕傲倔強如他,期盼自由如他,可以接受命運給的這個答案麽?……謝雲這麽想著,忽然輕輕的搖了下頭,睜開眼看著一片晴朗的夜空,深邃的幽藍中,隻有一輪明月掛在那裏,孤獨的讓人覺得可憐。就算是楚淩可以接受現實,他也沒法接受。他無法想象看著那個修長挺拔的男人依靠輪椅或者拐杖行走的樣子!更何況,自己費了這麽大的心思才把他的性命保全下來,那條腿,怎麽可以說廢就廢了?!——————————楚淩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溺水事件之後第三天的傍晚了。病房裏隻有他一個,他抬手活動了一下雙手的手臂,看了看胳膊上那些已經結痂的小傷口,又試著用力讓自己從床上坐起——一切順利,看樣子,身體的狀況似乎比三天前要恢複了很多。楚淩安下心來,昏昏沉沉的腦子讓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眉心,之後便揭開了自己身上蓋著的羽絨被,去看在被褥掩蓋下的自己的小腿——上麵的繃帶纏的很好,看來應該是有人每天定時過來檢查換藥的,否則那麽嚴重的傷也不可能恢複的這麽好,現在已經感覺不到之前的那種鑽心的疼了。等等!不疼?……楚淩保持著一手掀開被子一手按在床板上瞪大眼睛微微蹙眉的樣子看著眼前的白色繃帶驟然一愣,好像想到了什麽一般,原本好不容易在臉上浮現出來的一點血色迅速退下去,緊接著他好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狠狠的吞了下口水,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腿上的那一片白色,如同沒有意識的手臂機械的伸過去,在被戳了個對穿的那個傷口附近,輕輕的按了一下……前幾天,那個地方根本就碰不得,哪怕是小護士過來給傷口消炎上藥,小小的棉簽擦過去,就好像被電流打到了一樣,疼的厲害。然而,如今,卻是一點感覺都沒有……楚淩的眼睛似乎有瞪大了一點,他的手指緩慢的捏住了腿骨的兩邊,然後用比之前稍微大一點的力氣再按下去……用更大的力道按下去,再按下去……一次又一次……然而,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即便是去捏那個拇指粗的傷口,也仍舊沒有一丁點的疼痛的感覺!隨著力道的增加,楚淩眼中墨黑的瞳孔也在一點點的放大,恐懼慢慢湧上來彌漫滿眼,往日那黑得幾乎要把人吸進去的眼珠如今看起來竟然有些微微泛灰……再好的醫生再好的藥也不可能脫離實際的讓那個血窟窿幾天就完全恢複全貌,楚淩脖子有些僵硬的揚起來去看掛在牆上的電子萬年曆上的日期,他從被帶到這裏治療直到現在,隻不過十天的時間而已,而如今自己的傷口竟然完全感覺不到疼……心髒一點點的被吊了起來,哽咽在嗓子眼,令呼吸也越發的困難。楚淩僵硬著身子,壓製著自己內心中對於某種既定事實的恐懼,抬起手微用力道敲在了膝蓋上,那個人體的非條件反射,這一次竟然沒有讓他的小腿不自覺的抬起再落下……他的小腿……沒有知覺了!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內心的那片天空轟然倒塌一樣,即使是從前麵對最危險的處境,楚淩都沒有向現在這麽恐懼過!那發自內心的驚恐就好像是一條渾身冰涼卻滿是粘液的毒蛇一樣,順著腳底繞著他的身子一圈圈的盤旋著爬到了腦頂,這個過程中,那條蛇纏緊了他是四肢,纏緊了他的胸口,蛇身堵住了他的嘴巴蒙住了他的眼睛塞住了他的耳朵,他沒法看沒法聽沒法呼吸,整個人陷入一片困頓陰冷的黑暗中,他用盡所有的精神和力氣抬頭向上看,看見的,卻始終隻是一片絕望!一片茫然的腦海中,唯有一句話不斷的回旋,越發的清晰——你的腿沒知覺了,你殘廢了,你的希望你的夢想你的執念隨著那條腿的殘廢,也跟著一起灰飛煙滅了!這句話讓楚淩絕望的想哭,然而,在他幹澀的眼睛裏,卻什麽東西都流不出來……他不要這樣……他不要這樣!他不要做一個從今以後連快步走路都做不到的廢人!不要……楚淩的身體猛然狠狠一震,好像受到了什麽巨大的驚嚇一樣,質量很好的雕花鐵床甚至都因為他的顫抖而發出了一聲酸澀的咯吱聲。而後,他就好像瘋了一樣,伸手扯開了腿上的繃帶,看著那個被再次縫合的傷口伸手握拳就是又敲又打!然而,直到傷口再次迸裂出血,那條小腿,也仍舊是感覺不到哪怕是一丁點的疼痛……楚淩好像瘋了一樣抓起一旁小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就要往自己的腿上刺,他現在甚至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正在做什麽,在他瘋狂的大腦裏,隻有一個念頭血淋淋的一次次滑過他的神經——他一定要讓它感覺到疼,一定要!然而,那一刀卻終究沒有被刺進去。下了班正好剛趕到住院部的謝雲推開病房門,就看見了這個讓他震驚不已的一幕……他一個箭步衝過去奪過楚淩手裏的水果刀扔在老遠的地上,下一秒,幾乎是想也沒想的,他伸手一把把楚淩摟住緊緊抱在了懷裏!“情況沒有那麽糟,你冷靜一點聽我說。”謝雲沉穩的聲音裏帶著來不及掩飾的顫抖,他說話的聲音是很安撫的,懷抱也相當溫暖,然而下一秒,他卻被楚淩伸手用力的推開了!謝雲低頭看他的時候,楚淩一雙冷的讓人發寒的眸子也在看著他,他安然沉寂的坐在床上,周圍彌漫著一種隱隱瘋狂的氣息讓害怕再刺激到他的謝雲不敢輕舉妄動。而楚淩,卻讓人意外的慢慢收斂了自己發瘋一樣的情緒而變得冷漠淩厲異常。他一雙漆黑漆黑的眼睛淡漠的盯著謝雲,裏麵的譏誚從眼底一點點浮現上來,並且逐漸占滿了眼睛……楚淩輕輕向上勾了下嘴角,卻沒有一絲笑意。緩慢的開口,把聲音微微上挑,每一個字的調子都因為刻骨的嘲諷和冷漠而被略微拖長,“幹嘛露出那種很惋惜很心痛的表情?我殘廢了你應該開心才對,這樣的我——永遠都不可能再去計劃著逃跑和殺人了。”楚淩說話的時候,那隱藏在嘲諷譏誚背後的刻骨的絕望讓謝雲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來——對楚淩這個精神力很強悍的男人來說,廢掉一條腿並不能將其精神摧毀,他之所以絕望,是因為那個已經日積月累變成了執念的“自由”這兩個字,因為他的腿傷而化為了泡影。他之所以絕望,是因為失去了那個執念的支撐後,茫然的他,再也找不到希望了……沒來由的,一個念頭忽然很確切的浮現在謝雲的腦海裏,並且讓謝雲所相信——沒了希望沒了追求的楚淩會枯萎,會死。想到這,謝雲忽然挑了下眉,很同意的點了兩下頭,那雙淩厲烏黑的眼中擔心的神色瞬間退下去,冷然的,讓楚淩無比熟悉的高高在上的淡漠浮現出來。他輕哼了一聲,不在意的挑著眼皮撇了楚淩一樣,接著咧開嘴笑了起來,那笑容很冷漠,也很殘忍,“沒錯,你的確是跑不了了,但是你別忘了,我謝氏不養廢人,做不了事的你,已經連一點被使用的價值都沒有了。”看到楚淩眼裏瞬間閃過的憤怒的神色,謝雲笑了笑,竟是不在看楚淩,轉身離開便離開了病房,在開門的同時沒有回頭的他用淡漠的,屬於謝家家主的那種公事公辦的語氣對病床上看著他的背影眼神越發淩厲複雜的男人說道:“我找了國內最好的骨科和神經科的醫生來給你看過,你的情況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差,安心養傷吧。記住我的話,謝氏不養廢人。”謝氏養不養他楚淩還真就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謝雲對他的那該死的態度!冷漠的紮眼,高高在上的令人厭惡!——————————之後的幾天,楚淩對於各種治療和基礎性的複健都不太配合,態度消極的讓醫生也無奈歎息。後來,大概是主治醫師把這個情況反映給了謝雲,季末忙的抽不開身的謝雲便讓最近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錦有事兒沒事兒的趕過來看看楚淩的情況。“你的腿怎麽樣了?你應該配合醫生的治療。”問這話的人是錦,平淡的語氣中帶著些讓人不易察覺的關懷。楚淩靠坐在床上,眼神漠然的看著窗外的天空。聽見錦的問話也並沒有抬頭隻是不冷不淡的回了句,“我不知道原來現在專屬家奴已經這麽閑了,還是你三天兩頭的來這也是受了家主的命令?”麵對楚淩的嘲諷,錦仍舊麵無表情,似乎完全不在意,又平淡的重複看一遍剛剛的問話“我說你應該配合醫生的治療。”感受到了錦對於這一問題的執著,楚淩把眼神從窗外轉回來,看著眼前仍舊是一身黑衣的男人,冷笑一聲,不置可否的回了一句,“知道了,多謝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