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理由……沒有理由沒有理由!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講懸崖邊上的人抱回來,所以,隻能維持那滿麵無情的臉,漠然的看著站在崖邊的楚淩轉過身來。那一刻,在楚淩的身後,橘紅色的太陽已經完全破曉而出,淡金色的陽關兜頭兜臉地滿天灑下來,遠處的山峰中積雪刹那映出晶亮亮的光芒,應和著其中點綴的蒼山老綠,林中飛鳥驟然驚起,於環繞山間的薄霧中騰空而起,直衝雲霄!在這樣的景色裏,楚淩背對著光,他的臉隱藏在額前劉海垂下的晦暗不清的陰影裏,淡金色的光暈柔柔的灑在他的背上,讓隻穿了件單薄白色襯衫的他看起來兀然多了幾分生氣。這樣的他就像是那盛開到極致的薔薇,縱然要麵對之後的一片死氣沉沉,也絕不肯在極盛的時候有半點的示弱。這是一個很美很美的畫麵。仿佛置身畫中的楚淩這時輕輕歪了下頭,看著站在陽光下異常耀眼奪目的男人,忽地一挑嘴角,露出一個別有所指的笑容來。他隱藏在暗處的眸子深深的眷戀的看著謝雲,一邊笑一邊操著清冽冷靜的聲音告訴他——“你記得,是我自願跳下去的!你可以把這當成我是自殺或者別的什麽,但是你記住,這並不是你謝雲逼的!”下一秒,他決然轉身,不帶片刻猶豫,沒有分毫遲疑的,從陡峭的山頂一躍而下!尖銳的風聲從耳邊呼嘯著滑過,眼前出了山石模糊的影子以外什麽也看不清。楚淩在身體急速下墜的過程中,緩緩閉上了眼睛,在心裏為自己剛才的那句話加上了一句——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不要內疚……仿佛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山底才隱約響起一聲幾不可聞的水花濺起的聲音。那聲音聽著很沉重,仿佛有什麽重物從山頂墜下之後瞬間歸入了湖底,再也上不來了一樣……謝雲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的眼睛一直固定在剛剛楚淩站著的那個地方。剛剛那裏的那個人還回過頭來看著他,可是隻不過一轉眼的功夫,那個位置,已經空空蕩蕩的什麽東西都沒有了……太陽完全升起來,那種柔和的光亮再也找不到了,照射在茫茫雪地上,直覺得那白晃晃得光幾乎要刺得人眼就這麽流下淚來……謝雲知道他拿著槍的手再抖。不止是抖,有那麽一個瞬間,他已經被凍僵的手指險些握不住手上的槍!那冷冰冰的殺人工具,令他本就已經僵硬的手指更加的冷下去——就在剛剛,他深愛著的人從這裏跳了下去。就在他眼前,跳了下去。而他,冷眼看著,沒有去阻止,甚至……沒有再對他說過一句話……但是很可能……他們之間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說話的機會了!這個世界上……這一刻……很可能已經再也沒有那個人存在了……他……或許現在就已經死了!謝雲的身體控製不住的搖晃了一下,與他同來的何琰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上前兩步看了看山下湍急的河水,麵色冷冽而沉靜,“留下四個人保護少爺,其餘人下去跟我搜屍體!”“屍體”這兩個字,就想是兩顆粗長的鋼針,瞬間插在了謝雲隱隱作痛的胸口,驟然騰起的疼痛令他呼吸猛然一滯!但最終,謝雲還是很快收斂了自己的情緒。他吸了口氣,目光再次掃過懸崖邊上的位置,深深的看了一眼留在地上的一排腳印,對身後正準備行動的人揮揮手,聲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不用搜了……我們回去。”第74章 心殤人是一種善長於在回憶和後悔中痛苦的動物,而這其中最痛苦的,莫過於無法挽回。其實,謝雲是隱隱的知道楚淩是不會這麽輕易就死掉的。可這種並不肯定的理智與看著那個人在眼前毫不猶豫的跳下去的感覺糾結在一起,往往所謂的理智就變得不堪一擊了……從山頂下去的謝雲打發掉了身邊所有的人,一個人沿著蜿蜒的山路走下來。積雪在腳下被踩出一種空洞而孤寂的聲音,一下一下的沿著耳膜蔓延至心底,仿佛那冷意都隨之竄進體內了一樣,令謝雲沒來由的抖了一下。他去了仿佛隻屬於他的小湖邊,此時湖麵的霧氣已經散了,鋪天蓋地的雪色將周圍粗壯的樹木團團包圍起來,遠處林間隱約可以看到幾顆梅花樹已經星星點點的開了起來,那豔紅如血的顏色輕薄的開在一片蒼茫素淨裏,乍一看去,觸目驚心。謝雲的眼神在接觸那那抹紮眼的顏色後厭惡的閃了閃,別開眼去,習慣性的走向那顆歪脖樹,又在楚淩剛剛靠過的地方,靠下來……他給自己點了根煙,在緩慢吞吐的煙霧中,恍惚又看見了多年前的那個冬天,那個人單膝跪在他麵前,將寫著自己一切資料的檔案雙手捧給他。他漫不經心的伸手抬起對方的下顎,至今謝雲仍舊記得,在目光落在對方臉上那一刻的震驚——他長得很漂亮。淩厲深刻的臉部輪廓,白皙的皮膚上印著濃黑鋒利的眉毛和一對如同染上了夜色一般深沉晦暗的眼睛。他看著自己的表型沉靜而恭順,但不知道為什麽,謝雲偏偏就是能在那輕輕抿起的淡色唇角找出一絲隱藏得很好的桀驁與倔強。他開始對眼前的男人感興趣。男人骨子裏的征服欲與野性滕然而起,為達目的,他從來都不介意不折手段。然後就是雙方一次次的試探與較量,反抗和鎮壓,直到他將刻著謝字的烙鐵烙在對方手上為止。他一直都清楚,楚淩真正的開始恨他便是由那次開始的,但他不後悔那麽做。即便再有一次機會,他一樣會這麽選擇——在那個人觸眼可及的地方刻上自己的標記,這個殘忍的舉動勾動起體內嗜血的欲望,讓他內心深處莫名的興奮。那個時候,他想的明明隻是單純的征服與擁有,但這種單純的想法什麽時候轉變成了“愛”,他也不知道……他隻知道從那個被坍塌的屋子和漫天的火光環繞的廢棄場裏逃出來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不能讓楚淩死了!忘記了這原本是楚淩自己作繭自縛,隻是想著,不能讓那個驕傲的男人就這麽埋死在一片煙塵瓦礫裏。再後來,謝凜要殺楚淩。他將自己全部的個人資產拿給楚淩,隻讓他到非洲放手一搏。他對他說“生死有命”,但他又怎麽可能眼睜睜的看著隻身一人的他拚死在非洲?他暗地裏動用了自己所有可以動用的關係去幫助他,心裏隻想著他功成名就回國的那一天,等著他們終於可以站在對等的位置上,讓楚淩卸下心結,慢慢的接受他。可是他謝雲,也是驕傲的嗬!製造痛苦和傷害的時候他可以毫不猶豫的將那枚印章烙下去,但想挽回的時候,他又怎麽可能放下一個家主的尊嚴和驕傲去向自己的下屬說明自己到底為他做過什麽!即便是煎熬,他也寧願選擇在熬過漫長時光之後的兩情相悅,而不是在跟對方攤牌之後收獲出於憐憫的愛情。所以他可以等,他寧願等。但他必須要將對方禁錮在自己身邊來等,因為他清楚的很,一旦他真的鬆開手中握著的那根線,那個迎風振翅而飛的風箏,就永遠回不來了。他將線緊緊的握在手裏,不讓他遠離一步。直到……直到那一天的噩耗來臨,直到……他必須要將那風箏從自己的手中放出去……那個夜晚,他醉得一塌糊塗,但他還殘存著幾分意識。他知道自己把楚淩壓在了身下,彼此的呼吸都那麽深沉而絕望。在那之前,他想過他們之間的第一次可能是激烈的、粗暴的、溫存的、纏綿的,但獨獨沒想過,絕望……那真的是絕望……他清晰的記得那時候自己的心裏好像被人從嗓子眼裏伸進去的一隻手抓住了一樣,隨著他每一次的律動而越來越緊,直至將那顆不停跳動的東西生生捏碎!疼的要命……可是那個時候再疼再難受,卻也及不上現在……說不出是什麽感覺,隻知道一種灰色的悲哀自骨髓的最深處逐漸蔓延出來,兜頭兜臉地卷在他身上,欲哭無淚……謝雲不由得開始反複的問自己,假如剛才是自己開槍射殺他的話,自己是不是真的能下得了手。然而,他找不到答案。隨著那個人決裂的跳下去,那個可能讓他與楚淩之間再無轉圜,卻也可能絕地逢生的答案,已經再沒有機會出現了……一陣涼風呼嘯著卷過謝雲的眼角,風幹了他眼底的一絲濕潤的同時令他不得不低下頭,眨了眨酸澀異常的眼瞼,茫然的目光在這個時候接觸到腳下的地麵的時候,謝雲驟然愣住了!原來,踏著雪從山道上來到這裏的人並不至他一個。在他一路行來的腳印旁邊,另外一串腳印深刻的印在雪地上,在腳印的盡頭,這棵樹下,一個燃盡了的煙頭孤零零的被扔在那裏,被扔下去時尚且帶著的火星在它的周圍融化出了一圈微不足道的痕跡……原來……他在自己之前,也來過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