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幾乎在場的每一個人心裏都清楚,他們的今晚的計劃一旦被打亂,那麽很可能就給了謝雲鞏固改革後的謝氏的機會,那樣的話,他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一陣令人厭煩的嗡嗡的議論聲之後,場麵便陷入了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台階上,溫鵬閉目深思,溫子淵麵色凝重,楚淩垂頭不語。街燈稀疏的光暈被風雪吹得破碎不已,斑斑駁駁的投到街道上的時候,隻剩下了一點搖曳的光,行人走過去,每一張人臉都被這飄渺的燈光照得晦暗不清,明明暗暗的,莫名的令人恐懼……良久,楚淩猛然抬起頭,他的眉眼間帶著恍然的驚喜,但臉上的表情仍舊沉穩平靜。他轉頭看這溫子淵,又垂眼看了下坐在輪椅上的溫鵬的背影,聲音低沉而篤定,“我想,我知道他在哪……”溫鵬猛然抬頭,震驚的目光將信將疑的投在楚淩臉上。而楚淩,隻是兀自涼薄微笑,“我知道一個對他來說很特殊的地方。他現在——一定在那裏。”……有了楚淩的指點,溫家父子的複仇計劃照常進行,而楚淩,也像原本約定的那樣,手裏拿著那本溫鵬親信的名冊,去聚集那些人一起來抵抗謝雲可能的一切反擊動作。楚淩二話不說的上了溫子淵幫他預備好的車子,在那車子呼嘯著開出溫家別墅的時候,誰都不知道,在那之後,楚淩利落的殺掉了跟他同行的三個人,轉而把車開上了山……山頂,愈發冷冽強勁的寒風刮在臉上生生的疼。楚淩被冷風吹的眯起了眼睛,隔著鋪天蓋地卷下來的雪花向前看去,勉強能看見一點紅光在風雪中忽明忽暗。楚淩微微笑了起來。他踏著幾乎要沒過腳麵的積雪一步步沉穩而迅速的向前走了幾步,這才看清前麵穿著黑色風衣夾著煙卷凜然立於山頂的男人。他就這麽一動不動的立在風雪裏,如果不是手中燃氣的香煙上有著忽明忽暗的紅光,他的整個人恐怕都要融入這墨黑是夜色中一般,尋不見一點聲息……聽見後麵規律的腳步聲,閻五轉過身,剛毅的神色被風雪襯托的越發凜然。他看見楚淩走過來,兀自抽了口煙,也不說話,隻一雙鷹一般銳利冷靜的視線隨意的放在了楚淩臉上。大概是這位總教官多年在訓練營裏留下的積威所致,楚淩被那一雙眼睛盯著,身上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他走到閻五跟前,也不多話,隻從懷裏掏出那本溫家的名冊遞到閻五手裏,他平淡的目光毫不避諱的看著閻五的眼睛,唇邊緩緩溢出一絲涼薄而冰冷的笑意的同時,用一種陰沉而淡漠的聲音沒頭沒尾的囑咐閻五一句,“這裏麵的,都是該死的人。”閻五一言不發,點點頭,單手隨意的翻了翻手中薄薄的小冊子,抬腳擦著楚淩的身體向山下走去。快離開的時候,他隨手將剩下半截的煙彈飛出去,低沉渾厚的聲音伴隨著咆哮的北風卷進楚淩的耳朵——“你別忘了,要拿什麽來交換。”閻五下山後,楚淩並沒有立即離開。他站在山頂眯著眼睛透過漫天的大雪去看遠處市區仍舊華麗喧囂的燈火,等著一個人的電話。沒多久,一直被楚淩握在手中的手機響起來,楚淩似鬆了一口氣般笑了一下,接通電話,那邊瞬間的沉默之後便傳來了錦久違了的清冷聲音,“這邊都準備好了,你過來吧。”——————————謝雲此刻的確是在那個他常去的小湖邊,仍舊是一個人靠著樹抽著煙。幾個保鏢遠遠的守在周圍,並不來打擾他。凜冽的寒風被湖邊高壯的樹木遮擋在外麵,大片大片的雪花靜靜的落到湖麵上,周圍靜靜的,聽不到一點聲音。大雪中,孤身靠在湖邊的謝雲,側影看起來越發的寥落。但他的表情並不落寞,側頭看著湖麵的眼中,甚至帶著若隱若現的詭異笑意。而這笑意,在他聽見由遠及近的呼嘯馬達聲後,忽然在瞬間深刻之後歸於沉寂……謝雲把煙在樹幹上撚滅,回過頭的時候正好看見一群黑衣男人快速有序的從不遠處的數量黑色車子中走下來,領頭的,正是溫氏父子。謝雲冷眼看著氣勢洶洶的黑衣男人們臨湖將自己包圍起來,他帶來的幾個人見狀亦是機警地掏槍與對方對峙的同時將他護在身後。然而五個人的保護圈在強悍,也抵不過被五十個人包圍的車輪戰。這場對峙從一開始,似乎就是沒有絲毫意義的一個危險遊戲而已。隻是站在危險正中心的謝雲,在他一如既往沉穩平靜的麵容中,找不到一絲一毫驚懼的神色。溫鵬被人推著停在了距離謝雲十米開外的地方,他看著此刻已經被自己的人團團圍住插翅難逃的謝雲,平和了數十年的笑容裏終於迸發出刻骨的仇恨與快意來!“沒想到吧?謝雲,你想不到你會有今天,你們謝家會有今天吧?!”謝雲仍舊靠著那顆老樹。姿態一如既往的沉靜閑適。他看著輪椅上溫鵬的目光仍舊帶著上位者無比的優越感,抿起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絲悲憫的神色——這一切,都好像此刻置身險境中的人不是他一般。“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置你於死地麽?”溫鵬嘴角的冷笑被內心的仇恨燃燒的越發深刻,在那淩厲的上揚的弧度中間隱約兩排森然雪白的牙齒在大雪的映襯下莫名其妙的讓人覺得有陣陣詭譎的冷意。他又在說那些陳年舊事了。仿佛傾盡了畢生的仇恨去怨恨謝凜怨恨謝氏,他的聲音因為情緒的激動而逐漸走了調兒,然而聽著這一切的謝雲,神色卻仍舊是慣常的淡漠。他一聲不響的聽著溫鵬絮絮叨叨情緒激動的說辭,略微勾起的嘴角讓人覺得他此刻正在聽著一段與他毫不相幹的故事。這樣的表情一直持續到他從溫鵬嘴裏聽到了“你那個禽獸不如的父親”這幾個字的時候,終於開始有了些微的變化——他的目光陡然一沉,原本輕描淡寫看著溫鵬眼睛輕輕眯了起來。他的腦子裏忽然出現了幾個月前他和楚淩在辦公室裏的情景,那個時候,他用雙臂支撐著桌子把那男人禁錮在中間,聽著他帶著幾分無奈的規勸,告訴自己“他終究是你父親”……他記得那時自己的態度是厭惡不屑的,然而此刻當那種漫罵侮辱的詞匯通過別人的口中吐出來聽進他的耳朵裏的時候,謝雲忽然莫名的覺得不舒服。那是種很微妙的感覺大概很多人都曾體會過。就像是在你生命中住得最久的一間破敗老屋,你自己可以對它又罵又恨每天拆轉砸玻璃,但是,卻不允許別人動他一分一毫。甚至於……連別人的一句輕慢的話一個鄙視的眼神都見不得。這個時候,若是捫心自問,大概你就會發現,這件東西這個人或許是你最厭惡的,然而,你對它卻並不是全然沒有感情的。相通了這些的謝雲冰冷的眸子裏逐漸又了幾分笑意,他想著跟他說這些話的那個人,最終無聲的輕輕歎了口氣,暗自點頭,終於承認——或許……你是對的。當謝雲從自己的思緒裏回過神來的時候,溫鵬的話也已經告一段落了。謝雲重新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的時候,正好對上溫鵬那一雙微微自得的彌漫著濃重惡毒快意的眼睛。他定定的把目光落在謝雲臉上,一字一句的下著結論——“所以,父債子還!”謝雲輕哼一聲,從鼻腔裏發出來的聲音帶著自然而然的輕蔑與不屑。他微微抬起下顎,憑著身高的關係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對麵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他的嘴角緩緩漫上一抹華麗而優雅的微笑,看著溫鵬的眼神是悠然而篤定的。那樣肯定的目光,會自然而然的給人一種他才是等待著收網的獵人一般的感覺。目光緩緩的掃過將他團團圍住的人群,謝雲最後把目光定格在溫子淵身上,輕佻的聲音自然而然的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照你這麽說——那麽你犯了錯,你兒子也一樣要還了~”謝雲滿不在乎的樣子令溫鵬敏銳的在大腦中捕捉到了一絲莫名危險的信號。這種突如其來的危險令他心底逐漸蔓延起來了某種說不清楚的不安,他眯著眼左右再次環視了一圈自己帶來的人,他們此刻各個都拿著槍將槍口直直的指向謝雲的腦袋,可是在周圍彌漫的空氣中他偏偏找不到此刻對方應有的恐懼,甚至於連雙方對峙時的劍拔弩張的感覺都沒有!溫鵬暗自握緊了衣袖中的手掌,蒼老但淩厲的眼睛迅速掃過周圍幽暗無聲的草木,在一無所獲的同時,心底的不安卻在蔓延滋長著——他們太鎮定了……那種鎮定就好像是他們此刻在看一場鬧劇,而鬧劇的主人公……正是自己。這種隱隱的感覺在瞬間刺在溫鵬一向爭強好勝的心裏,想一根無法拔出的倒刺一樣橫亙在那裏,那感覺令他莫名的煩躁和……緊張。“謝雲,你還認不清形式麽?”溫鵬忽然開口,仿佛給自己壯膽一樣細細的數著他們此刻所占的優勢,“我等這一天已經整整等了二十年!事到如今謝氏的每一個關鍵部門都有我的心腹,你的改革計劃恐怕永遠都無法在謝氏下達下去了!你現在身邊有幾個人?自己數一數。我現在想要你的命,簡直易如反掌。”說過了這些,已經逐漸穩定情緒鎮定下來的溫鵬仿佛也是給自己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他緩緩笑出聲來,那笑聲回蕩在雪地裏,帶著某種令人說不清的飄渺和空曠,“年輕人,我很佩服你的膽量和鎮定。但是——這無濟於事,它們救不了你。”“是麽?”謝雲歪了下頭,仿佛是準備仔細思考一下溫鵬說的這個問題。但僅僅是在一瞬間,他已經推開了護在他前麵的保鏢,離開一直靠著的樹幹向前走了兩步,他淡淡的微笑著站在溫鵬對麵,眉眼間皆是一派從容淡定——“那麽你現在可以試試,殺了我。”謝雲麵的生死的態度再次使溫鵬原本已然放鬆的神經再度繃緊警覺起來!他原本是準備奚落夠了謝雲在由自己親手殺了他來獲得那份報仇的快感的,但現在,他有些害怕了,害怕夜長夢多。他伸手將手下人遞過來的槍穩穩的握在手裏。同一時間,一輛車停在了一旁了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