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雷拓讓朋友送到家時,微醺,心情很不錯,找出鑰匙開啟大門時,嘴裏還輕聲哼著方才在車上廣播聽見的一首曲子,隻不過在他推開厚重的古銅大門,瞥見站在門後的女人時,所有的好興致立刻煙消雲散。


    他的妻子,梁夙霏,彷佛成天盯著門外的監視器一般,早在他進門之前已經來到玄關,手捧著拖鞋,等著服侍他換上。


    都半夜三更了,她還穿著硬邦邦的套裝,臉上掛著勉強擠出來的「公式化笑容」,像是為了討口飯吃、不得不應付老板的虛偽員工,教人看了心煩。


    「不是說過要你別等門,這麽晚可以先去睡覺。」雷拓甩掉皮鞋,解開領帶,套進擱在麵前的拖鞋,走向客廳。


    「我隻是還不想睡,不是特別在等門。」梁夙霏將他的皮鞋略作擦拭,擺進鞋櫃後回到客廳,拾起他扔在沙發扶手上的西裝外套。


    對於丈夫的夜歸她早已習以為常,不曾過問他的行蹤,也從無不滿。


    隻是,即使她已經極少開口,就算開口也盡量用詞精簡,他像仍對她的說話聲音感到刺耳,皺起眉頭,不悅的情緒全寫在臉上。


    「我去廚房盛碗熱湯給你。」她輕聲地說,小心翼翼,怕惹出他更多不快。


    雷拓冷眼看著她忙進忙出,對她卑躬屈膝的態度十分不以為然,索性靠向舒適的沙發椅背,閉目養神,眼不見為淨。


    他們結婚已經三年了,關係不像夫妻倒像主仆,諷刺的是,這個妻子還是他自己決定要娶的。


    「湯來了。」很快,梁夙霏托著托盤,將熱呼呼的湯盅擺在他麵前的茶幾上。「媽說你這陣子為了協調美食博覽會的場地很傷神,要我燉人蔘雞給你補補。」


    雷家經營房地產多年,坐擁難以估算的土地麵積,而且大多位於黃金地段,數十年來無論地價如何飛漲誘人,雷家老太爺始終堅持隻租不售,所以,行事低調的雷家雖不若股票上市的科技公司那樣出名,卻是真真正正、擁有驚人財力的土地首富。


    雷拓在父親的公司擔任營業副理一職,管理國內數座大型國際展場,每天光是透過層層關係想找到他安插檔期的電話已教人應接不暇。


    他的個性不像商人,倒像個瀟灑隨興的藝術家,結識不少藝文界的朋友,不了解他的脾性,滿身滿嘴銅臭地來跟他談生意、分析收益利潤,很可能得到反效果,吃上閉門羹。


    今晚他喝了點酒吃過宵夜才回家,不餓,然而,前方那陣濃鬱的雞湯香氣直撲而來,依舊引得他食指大動。


    他睜開眼,端起桌上的湯嚐了口,清香甘甜,不由得一口接一口,將湯飲盡。


    情感上,他與妻子幾乎已和陌生人無異,他很少回家吃飯,可不得不承認,她燉的湯始終令人難以抗拒。


    不過,以為抓住丈夫的胃就能留住他的心這類的俗氣觀念,也是雷拓與她漸行漸遠的原因之一,她太一板一眼,太無趣。


    梁夙霏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靜待他喝完湯,才緩緩地開口——


    「我要離婚。」


    聽見這話,雷拓詫異地瞪大眼,手中的湯匙不知不覺落入湯盅,「哐啷」一聲,在偌大安靜的客廳中傳出回響。


    半晌,他才察覺自己反應太過,下意識地清清喉嚨,掩飾震驚。


    他一直以為她忍受這個有名無實、沒有溫度的婚姻至今,貪戀的就是他給她的優渥環境以及自由空間,既然三年來相安無事,他沒提離婚,她也沒道理主動放棄這樣舒服的日子不過。


    「對現在的生活有什麽不滿,可以說出來。」他冷淡地回應道。


    「我沒有不滿。」她連談判離婚口氣都是那麽溫婉輕柔。


    「那為什麽想離婚?」倒不是他舍不得她、不願離婚,純粹隻是好奇。


    「沒有感情的婚姻,不知如何繼續下去……」她頓了頓,垂著的長睫悄悄地掀起,瞥向他。「我知道你不愛我……」


    他聽著,沒有否認。


    在他漠然的表情中,她原本就不多的勇氣瞬間消退,這一刻,她決定放棄解釋,不再期待他心中對她或許還留有一絲絲夫妻的情感。


    雷拓見她久久不再出聲,才開口道:「夫妻結婚後的生活就是這個樣子,不要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什麽浪漫、什麽愛不愛,多餘。」


    這完全是違心之論,因為他絕不是不懂情趣的人,隻是對她興趣缺缺,實在擠不出維係這段婚姻的熱情。


    但,盡管如此,他對這個婚姻並沒有什麽不滿——不曾期待就不會失望。


    梁夙霏淒楚地笑了笑,心想,她早就已經失去幻想的能力,盡管她今年才二十六歲。


    「沒事的話,我去休息了。」他認為離婚的事隻是她發發牢騷,要他多關注她的藉口,所以並不當一回事。


    她見他站起身打算結束對話,連忙跟著站起來,把最後的話說完——


    「我已經找好房子,這個月底會搬出去,離婚的事我是認真的。」


    他不耐煩地睇她一眼,對於她的裝腔作勢很反感,便想嚇嚇她。「如果你堅持要離婚的話,我會讓律師跟你聯係,要怎麽離你就直接跟他談。」


    他暗暗觀察她的反應,果然,一臉挫敗。


    「不過,既然是你主動提出離婚,別奢望離婚後能拿到大筆的贍養費。」為避免她日後故技重施,他把話說絕。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回樓上自己房間。


    留在客廳裏的梁夙霏這才紅了眼眶,讓胸口那堵得發慌的委屈,隨著淚水奔流而出。


    結婚三年,她的丈夫一點也不了解她,至今,他仍認為她嫁給他是為了錢。


    當初,她以為他追求她、娶她是因為愛她,可一千多個日子過去,她再傻、再天真、再沒經驗,也知道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


    嫁給他之後,她才恍然發現雷家驚世的財力,察覺丈夫與婆婆間有著不知何時、何種原因種下的心結,也弄清楚原來自己就是他母親絕對不可能會滿意的媳婦,他竟是為忤逆母親而娶她。


    當目的達成,他便再也不須在她身上浪費任何時間。


    可笑的是,她一直不懂為何他突然不愛她了,傻傻地以為得到婆婆的認同就可以挽回他的心,誰知她愈是當個聽話的媳婦就愈令他離她更遠。


    現在,她什麽都懂了、什麽都看清了,知道再執著下去隻會讓自己更痛苦。


    她花了三年時間才終於明白——自始至終,他都未曾愛過她。


    * *


    即使梁夙霏以他不愛她為由向他提出離婚,雷拓並沒有因此投注較多的時間與關心在妻子身上;白天,他是運作全國數座國際經貿中心、展覽場館的經理人;晚上,褪下束縛的西裝,和一群藝文朋友聚會,聽音樂、談文學、聊電影、欣賞各類演出——風花雪月,無限愜意。


    家,隻是他玩累了,休息睡覺的地方;妻子,在他的認知裏,跟管家沒什麽兩樣,永遠不苟言笑,畢恭畢敬,話不投機半句多。


    所以,雷拓萬萬沒想到梁夙霏說要搬出去的話是真的,要離婚也是真的。


    當他自上海出差回到家,見到站在玄關前幫他拿拖鞋的是管家時,納悶地問:「太太呢?」


    「太太搬走了。」訓練有素的女管家在回答這句話時麵無表情,像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雷拓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愣愣問道:「為什麽搬走?」


    「太太沒有說。」管家依舊以平穩的音調回答。


    「沒事了,你下去吧!」他突然間記起妻子前些日子提過、而他一直沒放在心上的事,反而惱怒她一聲不吭就離開了,讓底下的人看他笑話。


    他悶悶地上樓,難以想像乖乖牌、沒有聲音、沒有自己想法的妻子,竟然有勇氣離婚,而且還真的搬出去了,這背後肯定有高人指點。


    而最有可能的「高人」,應該就是他那個操縱欲十足的母親。


    他曾有個交往三年已經談及婚嫁的女友,但對方卻在與他強勢的母親見過幾次麵後提出分手,隻因她不敢想像未來的「婆媳關係」有多可怕。


    當時他太傷心、太氣憤,簡直失去了理智,滿腦子隻想讓母親嚐嚐挫敗的滋味,所以娶了門不當、戶不對,平凡至極的梁夙霏為妻。


    為此,他母親氣炸了,幾乎要和他斷絕母子關係。


    他無所謂,樂得清閑,隻是沒料到妻子會陣前倒戈,成了母親安插在他身邊的最佳眼線。


    每天回到家,她隻要一說話便是——「媽說……」、「媽要你……」諸如此類猶如聖旨的開場白。


    他與她之間原本就缺乏感情基礎,她選擇與母親站同一陣線來控製他無疑是雪上加霜,很快,婚姻就成了有名無實的空殼。


    他猜想,這次梁夙霏提出離婚,大概是他母親用來逼他生孩子的手段,而那個沒思想的女人頂多隻是個任由擺布的棋子罷了。


    他實在受不了妻子的無腦,若不是心底存有對她的虧欠,想著既然娶了她、誤了她,就該照顧她一輩子,不然,離婚,他何樂不為?


    回房後,他撥電話給她,響了許久,她都沒接。


    以前,他打給她,她總是在第一聲鈴響就接起的,想必,這招「欲擒故縱」也是他母親傳授的。


    他耐著性子再撥,這次接通了。


    「你在哪裏?」他口氣不悅地問。


    她沒有親人能去哪裏?最可能的就是住在他母親娘家經營的飯店裏。


    「我在租的地方,地址放在你的書房桌上,如果律師要拿離婚協議書讓我簽的話,這星期我都會在家,下個禮拜我就要去上班了。」


    「你上班?」他譏笑道,原來她不隻有演戲的細胞,居然連情節都編排好了。「你能做什麽工作?」


    「超市收銀員。」梁夙霏要自己鎮定點、堅強點,別受他的冷嘲熱諷影響心情。


    他或許忘了,她自十五歲就開始半工半讀,做過的工作不計其數,沒有什麽是她不能做的。


    「你愛做什麽就去做什麽,我從不幹涉。」他沒把她的話認真聽進去。「我隻是要告訴你,我很忙,沒時間去接你,鬧夠了就自己回來。」


    「我既然已經搬出來就不打算再回去。」


    「夠了!」他的聲音沈了幾度,表示他的耐心已經用完。「同一句話我不會說第二次,如果你還要繼續玩把戲的話——」


    「我沒有鬧,也不是在玩什麽把戲,可不可以占用你幾分鍾時間,請你先閉上嘴,聽聽別人說話!」她急了,不隻覺得委屈,更多的是惱怒。


    在他眼中,她究竟有多醜陋、城府到底有多深?


    雷拓駭住,他沒聽過妻子如此「強硬」的說話方式。


    「我也不想一直重複同樣的話,聽好,離婚的事我是認真的,至於離婚手續要簽哪些文件我不懂,這個星期內麻煩你務必請律師跟我聯絡,以後你就不必痛苦地跟我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再見!」


    梁夙霏一口氣把話說完,慌亂間把電話給掛斷了。


    半晌,她才發現自己手捂著胸口,心跳得好急,腎上腺素激增。


    這可能是她這輩子膽子最大的三分鍾——居然叫雷拓「閉嘴」?!


    不怕、不怕,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重新開始,一旦怯懦便前功盡棄,她不能再委曲求全,不能再為了討他歡心而勉強自己。


    「不管了!」她霍地起身,繼續用力清理早已窗明幾淨的「新家」,企圖讓身體的疲累衝淡即將一個人生活的惶然。


    而電話另一頭的雷拓還難以置信地瞪著電話——


    剛剛跟他講話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他不信是跟他結婚三年,比隻兔子還安靜膽小的梁夙霏。


    她不隻叫他「閉嘴」,還掛他電話?!


    看來,若不是她真的擁有奧斯卡金像獎影後級的好演技,就是他根本不了解他的妻子。


    原來,她也是有脾氣、有個性的。


    雷拓不自覺地微眯起眼,唇角緩緩勾起。也許,他該找個時間,「親自」跟她談談離婚這件事。


    * *


    「梁夙霏」這三個字,從婚前到婚後,在雷拓的腦中出現的次數少得可憐,誰曉得在她搬走之後,他卻突然對她感興趣了起來。


    結婚沒多久他們就分房睡了,而後一直相敬如「冰」。印象裏,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安靜不多話,但也因為這個優點使得他對她的一切記憶都相當模糊。


    這幾天他仔細回想,會認為她貪圖享受愛慕虛榮,將她歸為母親的眼線,對她的噓寒問暖覺得虛假,一見到她百依百順的模樣就莫名地反感是為什麽?


    雷拓想不起前因後果,好像被人用橡皮擦擦去一大塊記憶,沒有理由,沒有為什麽,結論就是不喜歡她。


    雷拓駕著車前往梁夙霏的新住處,不經意地想起當初娶她的原因,心虛隨之湧現,再怎麽不喜歡她,他都不能否認這場不幸婚姻的始作俑者是自己,嚴格說來,是他利用她,而不是她死纏著他。


    再說,婚後他除了提供給她奢華的生活環境外,他沒關心過她到底快不快樂;對她,他硬得像鐵石心腸般,吝惜給予一點溫暖,生怕她因此得寸進尺。


    最自私的,其實是他。


    車子抵達目的地,雷拓在狹小的巷弄間繞了好幾圈才等到一個停車位。


    停妥車後他來到地址所在處,仰起頭看去,眼前是棟屋齡起碼超過三十年的老舊公寓——斑駁的紅色鐵門,塞滿廣告dm的信箱,被陽光曬到褪色龜裂的對講機,兩側停放著亂無秩序、阻礙出入的機車、腳踏車……


    雷拓伸出食指按向大門,門鎖壞了,一推就開。


    他不禁皺起眉,對梁夙霏選擇住在如此缺乏管理的公寓感到不悅,她是他的妻子,就算離婚,他也不會讓她委屈至此。


    這棟舊公寓想當然耳沒有電梯,雷拓直接走樓梯上樓,而每上一層他的眉頭就鎖緊一分。


    樓梯間占據著雜物、各層住戶門口鞋子亂擺一堆,公共空間狹小又昏暗,而且通風不良,凝滯不散著一股難聞的尿騷味。


    在這種地方住久了就算不生病,肯定也要精神不濟。


    他爬上四樓,按下門鈴後,聽著門後傳來趿著拖鞋走路的細微聲響,很快,大門開啟。


    見到雷拓,梁夙霏十分意外,還朝他身後瞄了眼,沒有其他人。「你、你怎麽自己來了?」


    「來看看你住在什麽樣的地方。」他很自然地往屋內走,然後在入門處等著。


    她立刻從鞋櫃內拿出拖鞋讓他換上。


    太長久的習慣,一時很難改掉,即使她已經告誡過自己千萬次,要有點個性,至少在他麵前為自己留點尊嚴。


    雷拓隻花了三秒的時間便將她的新居一眼望穿。


    小小的客廳,局促的廚房,唯一的窗戶麵對隔壁棟大樓某戶人家曬衣服的後陽台,可以想見就算是大白天也跟現在一樣昏昏暗暗。


    「這種地方怎麽住人?」他略帶責怪地說。「我再另外幫你找房子。」


    雷家有的是土地、房子,她嫁入雷家這麽多年,怎麽沒學到一點投資房產的基本知識?先不提風水,光是這裏的光線和空氣以及左右鄰居的素質,住在這裏神不清、氣不爽,人怎麽會健康,生活怎麽能如意?


    「這裏離我工作的地方近,而且租金便宜,已經簽了一年約,先住一陣子,等工作穩定後再說。」她不意外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雷拓會給這地方如此糟糕的評價,但她了解他並非財大氣粗,純粹是成長環境使然,有那麽點「不知人間疾苦」。


    「還住一陣子?」他覺得不可思議。「你能住得慣?」


    他以為她已經吃慣山珍海味,住慣舒適豪宅,出入有司機專車接送,不可能回頭再過苦日子,顯然這次他又猜錯。


    「一個人住,這裏夠了。」她溫婉地笑說:「而且,以前在育幼院,七、八個人擠一間房,現在這樣很不錯了。」


    這次,雷拓從頭到尾直盯著她看,她臉上沒有勉強,沒有作戲,有的是一股安貧樂道的坦然。


    「以前是以前,現在你是我的妻子,」他將盯著她的視線移開。「我會叫助理幫你找間合適的公寓。」


    她既已搬出來,看來也鐵了心要離婚,他不會再多說什麽,不過,怎麽可能真的對她置之不理?


    「謝謝你,真的不需要。」梁夙霏為他這句也許並沒有其他意思,隻是脫口而出的話感動不已。


    她還記得,他第一次約她,那是一個接近聖誕節的周末,他見到她穿件薄薄的短外套,一開口便責備她逞英雄、不怕冷。


    當他脫下自己的長大衣覆在她肩上時,那份關心讓她胸口淌過一陣暖流,同時,她便已愛上了他。


    她十三歲時失去所有家人,十五歲開始半工半讀,十七歲便離開育幼院一個人生活,雷拓是她第一個喜歡的異性,她太渴望擁有家庭、擁有家人,以至於盲目到忽略兩人之間的種種差異。


    她跟自己的「想像」戀愛,跟自己的「夢想」結婚,如今夢醒,徒剩惆悵。


    「我很能吃苦,何況,住在這裏能遮風擋雨,並不丟臉也不可憐,真的不需要再另外找房子。」


    她狠著心不去接受他的好意,因為,離開他是那樣的難,再有任何牽扯,她的心便要承受再一次割舍的痛。


    「我不曉得原來你脾氣這麽硬?」他笑了出來,沒有被拒絕的難堪,反而欣賞起她的「固執」,樂於見到她「真實的性格」。


    「大概是我以前戲演得太好。」她也笑,自我揶揄地說。


    就算她的外表看來再怎麽柔弱,別忘了她很早就認識社會的現實,了解人生的殘酷,能生存下來,隻因堅韌的意誌力。


    雷拓發現他過去根本沒有仔細看過她,不知道原來他的妻子笑起來是那樣好看。


    不,他記起來了,記起頭一次對她產生深刻的印象就是因為她的笑容。


    那次他到常去的手工鞋店拿鞋,為他試鞋的便是梁夙霏。


    她蹲在地上,仰起臉,笑咪咪地看向他,柔聲問道:「有沒有哪裏覺得不舒服?」


    那笑容像陽光般穿透了他的胸膛,掃去他沉積已久的煩悶。


    自從和女友分手後,與母親的關係也愈來愈僵化,生活的色彩是無邊無際的灰暗,就這樣日複一日,自暴自棄,但,他卻被她甜美的笑和溫柔的聲調打動了。


    不曉得哪根筋不對,那天晚上,他駕著車停在鞋店外,不自覺地等著鞋店打烊,等著那個有張溫暖人心的笑臉的女孩從店裏走出來,接著,他帶她和店裏的其他女孩去吃宵夜,然後一群人殺上山看夜景。


    如此「勤勞」的安排活動來取悅一個女人,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還記得,她總是掛著淺淺的笑,專心地聽同事說話,在一片鼓噪喧嚷中,她像一顆靜靜散發螢光的寶石,吸引他的目光。


    後來,他經常去找她,她也從未拒絕過他的邀約,但他並不認為這是追求,他隻是喜歡她的陪伴,喜歡她安安靜靜地聽他說話。


    若不是母親太過積極地為他安排「門當戶對」的相親,他不會再次憤怒到失去理智,跑到店裏向她求婚。


    他衝動到連戒指都沒有準備,頭昏腦脹,一見到她,「嫁給我」三個字便已脫口而出。


    她在店裏同事的鼓噪中,眼眶泛淚,羞紅著臉答應他,他隨即拔下自己尾指間的戒指套住她,那一刻他還感性地告訴自己,不管愛不愛,他都會照顧她一輩子。


    隻是這些他都在婚後忘得一幹二淨,直到此刻才記起……


    現在,雷拓明白梁夙霏為什麽要離婚了,她隻是善良的沒有說出真心話;真心話就是——因為他是個自私到極點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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