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道長。」元池慶率先拱手站起。「水仙雖為丫鬟,卻與柳師妹情同姊妹,池慶無法及時援救師父一家子,還望薛道長得以讓池慶照顧水仙,以報師恩。」


    「這……還是得看『風雲閣』的規定是否能通——」


    「薛道長。」關釋爵亦拱手站起。「敢問薛道長還記得柳盟主與關某的約定嗎?」


    「約定?」柳盟主常以惋惜的口吻提起關釋爵,恨不能收他為徒好好調教一番,隻能以「賢侄」稱呼拉近彼此的距離,曾幾何時有過約定了?


    隻記得好像有回柳盟主飲了幾壇酒,搭著關釋爵的肩頭,直嚷嚷著要把閨女嫁給他,不答應就不放他回馬場,可這……不算數吧?


    關釋爵看薛道長漫天摸不著頭緒,給了點提示。「麒麟鬆下酒意濃,醉臥獅子峰,何曾閑逸如此時?笑談赴夢中。」


    麒麟鬆下酒意濃,醉臥獅子峰,何曾閑逸如此時?笑談赴夢中……


    柳鳴風像掉進了回憶漩渦,攪回過往。


    記得某年中秋過後,這幾句爹爹一天總會念上數回,感歎不已,問他發生何事,他總是笑而不答,而後就是一聲長歎可惜。


    「啊!有有有!瞧我,不服老都不行,連這麽重要的事都給忘了!」薛道長撫掌大笑,幾聲後又感歎。「今後此景,當真笑談赴夢中了……」


    「薛道長,到底是什麽情形,你也說給我們聽聽啊!」他們多少都耳聞過柳盟主賞識關釋爵,還以為他會打破誓言再收徒弟呢!


    「約莫三年前,我與柳盟主、關當家同遊黃山奇景,柳盟主興致一起,想親眼見見關當家如何以飛燕回手做出十五種變化,便提議三方比試,由關當家以飛燕回手迎戰我們兩老,結果關當家竟以一招與我們兩老過了一、兩百回。」


    飛燕回手是相當基本的招式,連柳鳴風都知道,爹爹向她誇讚關釋爵時,曾當麵演練過一回,是借取燕子貼地飛行之姿,以手切入對方脅下反扣固定,撂倒來人,她依樣畫葫蘆地使了一回,像不像也三分樣。


    連她都能上手的平凡招式他竟能使得不平凡,難怪爹爹不能收他為徒的怨念如此之深。


    眾人聞言無不對他另眼相看,元池慶也一道讚揚,內心卻十分嫉妒關釋爵的天分。


    薛道長又道:「柳盟主知才惜才,著實感歎兩人無師徒情分,說也奇怪,柳盟主那時指著前方雲海,像是交代後事一樣,說他哪天若突然駕霧騰雲而去,希望關當家能代為照顧他一家老小及辛苦跟了他多年的家仆。


    關當家倒也幹脆,一口應允了。當然,我們沒人希望這種事真的發生……」


    柳鳴風無語了,爹爹當真信任關釋爵,連全家老小的命都敢交到他的手上?還是感歎無法收他為徒,隨口說出的玩笑話?


    然而,關釋爵在菜窖找著她時,不曾向她提及這項約定,如果她不想遷居馬場,是否他就把這段往事吞下,視作從未發生?


    「關當家願意照顧水仙那是再好不過了,隻是馬場的生活條件不比盟主山莊。水仙,你呢?是否願意隨關當家北上?」薛道長直接詢問水仙的意思。


    等會兒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回答吧。柳鳴風想起關釋爵的話,實在有些無語,這種情形下她還能說不好嗎?


    前有元池慶這匹黃鼠狼,後有各門各派集結而成的虎群,她當然隻能相信爹爹的眼光,跟他北上馬場。「到哪兒都好,水仙隻求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關當家是個值得依靠的人,你大可放心。」薛道長鬆了一口氣,對著全場的人朗聲道:「今日己選出代理盟主,各位若有要事,待會兒向柳盟主上炷香後便可離開,想留下幫忙者,老朽自然歡迎。」


    「向柳盟主上炷香後,我們就動身離開。」關釋爵帶著她退至雨棚外,傾身在她耳邊吩附。


    「老爺還沒下葬就要離開?」柳鳴風驚訝地問,但不敢大聲。


    她怎麽能在這時候走?爹爹還沒落葬呀!


    「元池慶今日就上任,你想多留幾天,好跟柳盟主一道兒下葬嗎?」就算是代理盟主,隻要能記入「風雲閣」內,他手上握有的權力就與實質盟主無異,霸據一方的門派或許可以選擇不理,然而依附在盟主底下的門派為求生存及自身利益,絕對百分之百讚同盟主的意見。


    關釋爵見她似乎有意與他抗衡,微微發怒道:「你難道沒注意到席間元池慶一直盯著你——」


    「水仙,你等等!」元池慶追出雨棚。


    關釋爵見狀,立刻旋身擋在兩人之間。


    「元代盟主有何指教?」


    「關當家言重。」元池慶拱手致意,眼光始終追逐著他身後的水仙。「水仙,不管你對我有何誤會,能見到你活著實在是太好了。山莊就剩下你跟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逃過這場劫難的?」


    柳鳴風像是隻被毒蛇盯上的老鼠一般,背脊僵直無法動彈。


    她不是沒想到這層,隻是被關釋爵帶出菜窖後,她的心思就全繞在遇害的親人身上,竟然忘了好好想個說辭來搪塞元池慶。


    關釋爵略眯起眼。一般來說,大難不死己是萬幸,誰會特地追來了解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的?高興都來不及了。


    而且各路人馬齊聚盟主山莊救災,詢問水仙的問題幾乎都傾向凶手線索,元池慶身為柳盟主關門弟子竟不過問,此點實在教他疑心。


    「她下山替柳小姐買紅色繡線,剛好前麵有位姑娘要做嫁衣,整批買走,她到鄰鎮選貨才因此逃過一劫。」關釋爵見她萬分躊躇,便替她編了一套說法。


    「嗯,我又遇大雨,避了一天,隔日回莊已經麵目全非。」柳鳴風順著他的話繼續編造故事。


    「沒事就好,還請關當家多多照顧水仙。」元池慶如黃鼠狼般狡詐的眼神再度一閃而過。「我還得與薛道長商討事務,先行一步。」


    「不送。」待元池慶走進雨棚後,關釋爵立刻回頭問道:「你走不走?」


    「……走。」不走不行,再痛都得踏出這活命的一步,才有法子生天。


    來到柳盟主停柩的地方,四具棺木如四根巨柱打入她心坎,她痛,她悲,她憾,卻哭不出聲。


    為了活命,她無法送親人最後一程,隻能在這裏拜別養育她、陪伴她、照顧她的至親,她真恨自己的無能。


    她點了香,分了三炷給關釋爵,希望爹娘地下有知,千萬別讓元池慶好過。


    「鳴鳴。」


    柳鳴風驀地瞠大雙眼,回頭望視著關釋爵。


    他怎麽會知道爹爹、娘親替她取的小名?


    「當家如何知道小姐的小名?」她迅速壓下異狀,可是僅有表麵而己,心裏麵還是揣著害怕。


    關釋爵並未回答她的問題,徑自對著棺木,像是喃喃自語般地說:「我知道你喜歡紫薇花的顏色,這次你十八歲生辰,我替你裁了件新衣,可惜再也沒機會看你穿上了。」


    柳鳴風的腦門嗡嗡作響,關釋爵怎麽會知道她最喜歡紫薇花的顏色?!沒跟她接觸過,沒跟她相處過幾天以上,怎麽會知道這等小事?


    還有她的小名,鳴鳴!


    爹娘在外人麵前都喊她「水仙」,除了弟弟跟水仙外,沒有人聽過她的小名,這關釋爵究竟是誰?難道是爹爹離開武館之前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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