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以後,你不再是一個人……


    柳鳴風深吸一口氣。就是這句話讓她近乎崩潰,在關釋爵麵前痛哭失聲,每每回想起來總讓她羞愧交加。


    還好當時在他的阻止之下並沒有透露出更多羞赧的話來,否則現下她哪裏還有臉繼續待著。


    其實他什麽都看在眼裏,卻什麽都不道破,難怪爹爹對於未能收他為徒耿耿於懷,也好在爹爹臨時起意托付了他,不然出了這麽大的事,她就算存活下來,現在不是落入元池慶的手裏煎熬,也被各門各派輪流逼問弄瘋了吧。


    叩叩!


    輕而有力的敲門聲響起,清晰的兩個停頓像在柳鳴風的心湖裏投下兩顆石子,漣漪層層不絕。


    「誰呀?這麽早。」她緊張地問。難道真是當家來找她?


    「關釋爵。我有件東西要給你。」


    果然是他!柳鳴風又驚又喜又疑惑,像大鍋煮什麽,都混在一塊兒了。


    她整了整衣裳,理了理頭發,萬般心思皆壓在平靜無波的臉皮下,淡然地開門。「當家這麽早,有什麽東西這般重要?」


    關釋爵一身黑色勁裝不同以往,腰束短刀皮繩,腳踩綁靴,平時總有幾綹鬢邊黑發也束得整齊,一時間竟捉著她目光不放,難以移開。


    他遞上布包,落在柳鳴風手裏的感覺有些重量。「這是?」


    「沉香。」這東西不好買,他跑了好幾天市集,找到的全是零散的貨,素質也很不一,直到昨天才在一名準備走貨到波斯的商人身上買足十兩。「你睡前就點些,應該能讓你好睡點。」


    「當家,這……」北方連茶葉都比南方貴上數倍,更何況是沉香?柳鳴風拆開布包,鬱而不濃的香氣立刻撲鼻而來,馨氣盈室,她臉色淡了下來。「我不能收。」


    「為何?」他特別挑選以蜜香樹磨製而成的香粉,難道她不喜歡帶甜的味道?


    「當家不該對我這麽好。」她不想要關釋爵特別的關注及照料,她怕一旦迷失,便再也找不回此刻的自己。


    剛才聽見他與段千馳在室外的對話,她便生起了現在想來就好可怕的渴望——她在等待他。靜候著他的敲門聲響起,興奮、期待、失落、驚喜在她心中轉了一輪。


    從他掬回爹娘墳上的土後,他已經從她身上掘出太多不該有的情緒了。


    她得快點把心中的裂縫補起來,不能再讓他乘虛而入,就算她努力維係支撐的隻是一具空殼,隻要沒有裂縫,穩穩地密合著,哪怕他的細心、哪怕他的嗬護,都不能改變她的內在。


    柳鳴風的推拒並不能挫折他一分一毫,既然決定贏得她的信任與依賴,就算她今天把沉香砸到地上,都不能讓他退縮一步。


    他要拿回滅神賦,拿回屬於晏家的東西,就算他以前有多疼龕她,都比不上父親抱憾臨終,雙目半閉不甘願的模樣。


    「如果給你容身之處就算是照顧你的話,柳盟主實在不需要托付我,而我也不需要看重這個承諾。」


    關釋爵未接過布包,直勾勾地盯著柳鳴風不放。「我說過,你喊我一聲當家,就是我馬場裏的人,我對自己人再好都不為過。收下吧,別讓我講第三次。」


    「當家……」他的眼神好燙人,如果她不收下,兩人再這樣對峙下去,不用猜,最後輸家一定是她。「多謝當家,下次別破費了。」


    「那就下次再說吧。我去跑馬了,過幾天要交貨,得看一下馬匹的腿力。」交貨前七天都要連續跑馬百裏不歇,若有馬匹無法持速而行,這等劣品絕不能送到賣家手上,壞了馬場名聲。


    「好。」柳鳴風目送關釋爵離去,蒼勁背影滿是霸氣,尤其信步走在這片他打下的江山中,每一根草都有辦法彰顯他的威嚴。


    他是馬場當家,他是首領人物,竟然會記得她睡不好,精神不濟,替她買來沉香,隻求一夜好眠?


    柳鳴風關上門,舀了幾茶匙沉香,放進了關釋爵一並準備好的小爐子裏,擱在木盒前方。點燃後所散發出的馨香像仙女薄紗一樣,慢慢地將她的思緒捆覆起來。


    如果可以,拜托,把我的心捆得牢實一點……


    到了交貨的日子,天還沒全數透亮,馬兒嘶鳴之聲己傳透馬場內外,柳鳴風穿著厚襖跟到中庭來長見識,這是她到馬場這麽久以來,頭一次遇見交貨。


    廣大中庭內用來取暖的木堆已被撤離,庭中站滿毛皮被刷得晶亮的駿馬,馬尾相對,雙匹成排成行,黑白棕色皆有之,未戴鞍窖己有戰馬模樣,在罩了黑紗的晨光下更顯得軒昂。馬場由裏忙到外,絲毫不敢馬虎。


    原來她全想錯了,還以為馬養壯了、養肥了,再等人來買就好,豈知背後還得這般仔細。天底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關釋爵能打下今天的一番基業,肯定是付出了不少努力,比起其它總想著透過滅神賦來拿天下第一的人好上太多了。


    「嚇!」不知什麽東西突然從天而降,把她視線整個蓋黑,她嚇得驚呼,旁邊的幾匹馬兒受驚,跟著嘶鳴。


    「噓噓,靜!」關釋爵沒兩下子便安撫好數匹馬兒的情緒,對上在圍脖兒後方露出歉疚雙眸的柳鳴風,竟然覺得她毫無防備的自然模樣天真可人。「我看你臉頰都被凍紅了,把這圍在脖子上,會暖和點。」


    「謝、謝謝當家。」柳鳴風根本分不清楚臉頰究竟是凍紅,還是羞紅了,這圍脖兒還有些餘溫,該不會是剛從他脖子上取下的吧?


    「大哥,我臉頰都凍到脫皮了,有沒有我的圍脖兒?」段千馳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搭著關釋爵的肩嬉皮笑臉,逗著幾乎把臉埋進圍脖兒裏的柳鳴風。


    「滾。」關釋爵五指一張,扣在段千馳臉上,將他往肩後壓,疼得他哇哇大叫。


    「殺人呀——」段千馳滑稽的模樣惹得鄰近的馬場夥伴們大笑,柳鳴風還不習慣這樣的二當家,一時間無所適從,甚至有種久違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好像夢裏的淮哥哥與天哥哥,雖然關釋爵沒有像淮哥哥一樣愛笑,不過照顧人的心思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真多心,腦子裏沒有清澈的時候嗎?少想些事情,日子不是好過些?為何老要塞進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困擾自己呢?


    柳鳴風抿了抿唇,想回頭找找帶她過來的庫塔嬤嬤,豈知她來回顧盼好幾圈了,就是沒有庫塔嬤嬤的影子。


    「小……小水仙,你在找什麽啊?」差點冒出小蝴蝶就算了,小水仙,虧他講得出來,簡直就是調戲良家婦女的無賴,他甚至還聽見大哥牙關驟緊的喀喀聲。「體諒一下,我也轉得很硬……」


    段千馳附在他耳邊小聲地抱怨,幸好柳鳴風不知道在找什麽,注意力不在他們身上。想到大哥跟他說柳鳴風就是小蝴蝶,他到現在還是驚訝不己。


    他記憶中的小蝴蝶是顆又白又胖的圓球,天真到近乎白癡,人家說什麽就信什麽。


    他曾經騙她流星是月亮的眼淚,因為沒辦法跟太陽長相廝守,隻能日夜遙望。


    傳說隻要在滿月那天拿著芭蕉葉站到月下,接到月亮的眼淚,就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一輩子不離不棄,結果那小笨蛋還真的摘了一片比她還大的芭蕉葉守在月下,隔天風寒嚴重到下不了床,她燒了幾天,他就跪了祠堂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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