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鳴風的身形偏瘦,真如她的姓氏一般,如倚岸楊柳,完全看不出小時候的圓潤,還有小時候的呆,若不是她微翹的上唇特色還在,還真的無法把她跟小蝴蝶連結在一起。


    他以前就常嘲笑她是愛哭鬼,上唇翹,翹到十八沒人要……


    現在想起來,他以前還真惡劣,難怪大哥不時囑咐取回滅神賦不代表他們要把柳鳴風當敵人,該照顧的、該注意的,通通都不能少。


    「大哥,別氣啦,下回我會注意的。」千萬別在柳鳴風麵前迸出「小蝴蝶」三個字。


    「哼。」關釋爵輕哼一聲,相當不以為然。不知為何,他對千馳那句「小水仙」相當反感,是有熟到可以這麽叫嗎?


    段千馳又問了她一次,這回她總算是聽見了。


    「我在找庫塔嬤嬤。第一次碰到交貨,我擔心沒人帶領,無意間會壞了馬場規矩。兩位當家事務繋重,我不打擾了。」


    對段千馳這個人,她說不上討厭或喜歡,卻不想多與他親近,或許是受了天哥哥的影響,對這類人她更加敬而遠之。


    「你懂識字、寫字吧?」他特意過來,就是為了將她帶在身邊,增加相處機會,才能實收潛移默化之效,讓她逐漸將他視作自己人,把馬場當成她的家。


    關釋爵突如其來的問題教柳鳴風愣了下,但她仍乖順回答。「嗯,小姐有教我一點。」


    「那好。」他從懷裏掏出本溫熱的小冊子,交給柳鳴風時,她略微退紅的雙頰又櫻紅起來。「幫我記馬匹資料,我念你寫。」


    「喔,好。」柳鳴風不解為何段千馳對此露出驚訝不已的表情,直到她接過筆,攤開冊子,才發現除了一人筆跡之外再無其它,蒼勁的字體如祥龍盤柱般充滿浩然正氣,未有任何一字馬虎。


    「沒想到當家還要費心這等小事。」


    從一個人的字跡可以看出那個人的個性、處世態度。每翻一頁,柳鳴風愈是浸淫墨香無法自拔,更對關釋爵有了新一層的體認。


    從打在蹄鐵上的編碼、馬腿到馬頸的肌線、毛色、皮膚、站立時的姿態及聽覺、眼色皆清楚記載,他對馬場的用心全囊括在這本小冊子裏。


    愈接近他一分,愈懂他一分,她愈是敬佩他這個人,究竟有什麽是他不能的?


    「事關馬場裏的人、事、物,沒有一件是小事,隻有緩急而己。」關釋爵見她像丟了魂似的一頁一頁翻看他記載的小冊子,竟然有股說不出的驕傲滿足。


    「身為當家,不做也要懂,不懂更要去做、去學,不了解馬場運作的方式,如何全盤交給下麵的人發落?」


    他真的是用生命在經營這座馬場,用心照顧這片土地的點點滴滴。


    柳鳴風將筆置入他由懷裏拿出、裝了半滿的墨液瓷瓶內,蘸墨逐字寫下他念出的話語,心裏澎湃萬千,羨慕馬場裏的人能有這般好擔當的頭兒。


    關釋爵不時分神探看低頭認真撰寫的柳鳴風,這幾日她睡得應當可以,憔悴模樣己不複見,見她行雲流水地搖著筆杆,娟秀的字體烙進僅有他剛烈氣息的小冊子中,意外柔和,未有格格不入的味道,彷佛她如流水般細致的筆觸合該就是要與他雄渾的字跡成雙,明明是自他口中敘述出的文字,由她寫下,竟能讓他貪看再三。


    「差不多了。」關釋爵順撫著眼前一匹好馬,依依不舍之情濃厚可辨。每匹馬都是他傾心豢養才得以茁壯的,不論其是否有良馬資質,都是他視如至寳的夥伴。


    收拾好情緒後,他回頭對著若有所思的柳鳴風道:「我要往潼關,再轉武昌,前後約莫兩個月的時間。」


    「兩個月呀……」上回他離開月餘,南下交貨,沒有他在馬場,日子照樣轉,沒有變化,怎麽今日就有離情依依的錯覺?


    柳鳴風合上冊子,實在拿自己胡思亂飄的思緒沒法子。


    「你要跟上嗎?」


    關釋爵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著實駭著了她。


    「我一個婦道人家,怕是不方便。」她的心跳了一下,按捺不住的期待感真嚇人。


    「生意談完應該還空下幾天的時間,我可以帶你到柳盟主墳前,讓你親自為他上炷香。當然,若你不想重遊傷心地,下回有機會再說吧。」無法親自送親人最後一程,必定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


    親自替他們上香……她可以嗎?她真的能去嗎?如果遇上元池慶……


    柳鳴風看著正在拍撫馬匹的關釋爵,驀地像是吃了顆定心丸般,憂慮瞬間消失。就算遇上元池慶那又如何?


    相信有當家陪在身邊,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貿然下手,取她性命。


    「好,就麻煩當家了。」她欣然應允,腦中正預演著南下的情景時,突然想到一件事。「山莊離皖南宣城會很遠嗎?」


    「你問這做什麽?」關釋爵警戒大起,皖南宣城便是他老家所在,她是知道什麽,抑或在暗示什麽嗎?


    「沒事,這幾天想起故友,備是感念,所以才問問當家路途是否遙遠,將來若有機會,才好南下探望。」她對淮哥哥的感情全是年少無知的懵懂情懷,現在想起來雖然可笑,卻是她前陣子惡夢纏身的出口。多年不見,她想知道淮哥哥這幾年過得可好?晏叔身子是否健壯?他們是否還住在皖南宣城內傳授武藝?


    「原來如此。你回頭把名字寫給我,我先派人查探你朋友是否還住在宣城,否則你一趟過去無功而返,更是費神。」她還記得晏淮、敬天這幾個兒時玩伴,隻可惜回到宣城老宅,隻剩一片雜草荒涼,還有一座無名孤墳了。


    關釋爵的心情突然淡落下來,他有多久不曾回去替父親拔墳草、燒紙錢了?


    「你先回房整理行李,簡約就好,一刻後回到這裏。」關釋爵掌心向外,高舉右手。「眾人聽令,備馬——」


    這聲渾厚響亮,雲霄盡聞,在他尾音淡消之際,驀地,一聲破空急咻聲像彈弓拉到極致再無預警放開,如閃電之姿往馬場中心射來!


    關釋爵立即將柳鳴風護在懷裏,一個踏步旋身握住箭杆,借力使力卸掉往此處射來的飛箭。


    「有馬賊!大夥兒全麵備戰!」


    關釋爵坐鎮指揮,現場仍亂成一團,但驚慌不過眨眼,接著有人引馬避難,護著老弱婦孺離開現場,有人取出武器準備迎敵,尖叫、驚呼不絕於耳。「你去找庫塔嬤嬤,除非我回來,任誰喊你都不要出來。」


    「好。」這種場麵她根本幫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替他添亂。柳鳴風跟著避難人潮往宅子奔去,捺著擔憂,不形於色,但沒幾步路便又忍不住回頭對往相反方向的關釋爵大喊。


    「當家,你千萬小心,一定要平安回來呀!」


    「嗯。」關釋爵回頭,隨意應了一聲。此刻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但在踩出幾步後,他突地回頭對她保證道:「別怕,我不會讓你替我收屍。」


    「嗯。」柳鳴風點點頭,恐懼不翼而飛。雖然她仍為關釋爵的安危擔憂,心裏卻有了幾分踏實,沒想到他這般懂她。


    她真的好怕……好怕風雨肆虐過後,周遭全是不能說、不會動的人。


    當家,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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