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不該一時糊塗,答應跟他結婚的。


    現在瑪莉已經過世了,如果她在這時提出離婚的要求,不知道他會不會很高興地答應?畢竟,他娶她時也是十分勉強。


    他們婚後雖然同住一個屋簷下,但一沒同房,二沒感情,他甚至連敷衍地打聲招呼都懶,根本將她當成空氣,從來也沒關心過她的事。


    被這麽無視,本來也沒什麽,他若想繼續過這種生活,她也不想幹預。畢竟,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他想要的生活方式。但,該說她骨子裏就是有那麽一點劣根嗎?她,似乎有點見不得,有人居然這麽好命呢!


    慢條斯理地吃完早餐時,陳嫂也回到廚房繼續忙碌了。


    寧海知道他們將自己當成陸靜深的家仆,而且還頗有一點類似封建時代的主仆關係,主人沒飽餐一頓之前,仆人是不會自己先填飽肚子的。那太沒規矩了。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職業道德?


    寧海自顧想著,邊將大半杯柳橙汁咕嚕一口喝下肚,邊瞅著陳嫂富態的背影,忽然問:「昨天先生幾時回來的?」


    昨晚她十點多就寢,那時還不見陸靜深人影。想來是被那群陸家人困住了,隻不知,他是怎麽應付自家人的?是幹脆坦承她是他名義上的妻子,還是想破腦袋另編一套說詞,暫時敷衍過去?


    聽見寧海問話,陳嫂連忙回答:「快半夜才回來的。」


    「他起床了嗎?」半夜才回來,還要洗澡、打點一些瑣事,想必很晚才入睡吧,有辦法早起嗎?嗯,現在時間是……早上七點。


    「起來了。」陳嫂回答。似乎想到什麽,她憨厚的臉孔看著寧海半晌,雙手幾乎將圍裙捏皺,才猶豫道:「太太……」


    「嗯?」


    「雖、雖然這不是我該管的事,不過……」


    「不過什麽?」寧海其實已經猜到她後頭的話。


    「既然太太已經跟先生結婚了,你們……是不是應該同房比較好?」


    陳嫂是老派人,盡管也知道他們的婚姻是杜瑪莉撮合的,在此之前,這兩個人根本不認識對方,但——


    「俗話說……嫁雞隨雞,婚姻是人生大事,太太難道打算像現在這樣,跟先生一輩子相敬如賓?」


    其實,陳嫂想說的是「相敬如冰」,但她是個做下人的,終究不敢說得太直接,再加上,她不了解寧海心裏是怎麽想的。她觀察這個年輕女子兩個月了,卻怎麽也看不透她心裏的想法。若不是今天寧海主動問起先生的事,她還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哩。


    講出了心底話,陳嫂憨實的臉龐上隱隱浮現一絲不安,她手裏還端著餐盤,有點憂慮地看著一臉若有所思的寧海。


    半晌,寧海終於開口,她笑了一笑,道:


    「培根煎得很好吃。」她是慣吃西式早點的。「柳橙汁也很新鮮,我挺喜歡。」


    這屋子裏的人似乎比較習慣吃中式早餐。為了她,陳嫂應該花了不少心思研究怎麽把火腿和培根煎得又脆又彈牙吧?


    「啊……太太?」然後呢?陳嫂不知所措地看著寧海順手拿走桌上的報紙。


    那是寧海自己訂的。


    陸靜深不喜歡看報紙,或者應該說,陸靜深「不許」這屋子裏出現報紙。不過,誰管他!


    直走到廚房玄關處,寧海才回頭笑了一笑,道:


    「西式早點很不錯,不過明天我也想吃中式的,先生吃什麽,我就吃什麽吧。」


    「好的。」陳嫂急急答應。「可是太太……」剛剛的問題似乎還沒解決呢!夫妻不同房,怎能算是夫妻?


    「同房的事,我沒意見。」寧海咧著嘴看著陳嫂一瞬間露出驚喜的表情,隨即加上一句但書:「假如先生也同意的話。不如,陳嫂幫我去問問他吧。」說完,她人一溜煙跑掉了。


    仗著陸靜深根本不可能打開房門對她say哈羅,寧海放心地開了個玩笑。


    要是陳嫂真壯起膽子跑去跟陸靜深提這事,屆時她可就有機會好好欣賞他的表情了。鐵定會很有趣吧。


    想想,又笑了笑,半晌,她便將問題丟到一旁,暫時不去想了。


    她現在比較感興趣的是,昨天下午她丟下陸靜深一個人麵對狼群,這男人到底有多生氣?


    希望沒有氣到……把她也一並拖下水才好。


    陸靜深起床一段時間了。他坐在臥室裏的小沙發上,讓錢管家幫他刮胡子。


    他習慣每天修麵,一天不處理臉上的胡渣就覺得不舒服。偏偏現在看不見,沒辦法自己動手,隻好委由管家代勞。


    好半晌,錢管家終於移開手上的剃刀——他是老派人,不用電動刮胡刀的。


    一開始讓錢管家幫忙修麵時,陸靜深還會屏著呼吸,不敢喘一口大氣,就怕他失手,如是幾回,發覺錢管家雖然有年紀了,但手還很穩,一把剃刀在他手上遊刃有餘,三兩下刮得幹幹淨淨,從此他便放了心。


    替陸靜深修完麵,不畏天候逐漸轉暖,身穿三件式正式黑色西裝的錢管家清洗好剃刀,並用幹布拭淨後,珍之重之地將那把鋒利的剃刀收起。


    做完這事,他挺直腰杆,打開主人的置衣間,熟稔地從衣櫃中取出一件薄的長袖淺藍襯衫和灰色西裝褲讓主人換上,並將更換下的衣物放進待洗的衣物袋裏。


    更衣、梳發、在襯衫上裝飾白金袖扣……大約舞弄了半個小時,當陸靜深衣冠楚楚地站在自己麵前時,錢管家終於滿意地點點頭,讚道:


    「先生今天氣色看起來很不錯。」聲音中藏著一抹驕傲,儼然以自家主人為榮。


    不知情的人見了陸靜深這副模樣,多半要以為他隨時會讓司機替他挽著公事包,準備到公司上班。


    然而事實是,這屋裏的男主人除非必要——比方說自己的婚禮,以及姨母的葬禮——已近一年不曾邁出這屋子一步了。


    失明的緣故,陸靜深似乎連帶著也封閉了自己的心房,從商場钜子沉寂而為鄉間的隱士。


    看著那雙外形並未受損,卻已失去神采的幽深黑眸,錢管家心裏一慟。


    難道,先生這輩子真要這樣過下去嗎?他曾是那樣意氣飛揚的年輕人呀!就是在最艱難的時候也不曾見他消沉,怎麽如今……一雙再也看不見色彩的眼眸,竟會令他如此退縮……


    正當如是想時,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咳。」錢管家掩嘴輕咳一聲,好藏起聲音中的不自然,道:「是哪位?」


    陳嫂回答了聲:「先生可以用早餐了嗎?」


    「可以了。」錢管家已經打開房門,讓陳嫂將早餐端進臥室裏。


    「是蔬菜瘦肉粥。先生最喜歡的。」陳嫂一邊將早點放在沙發旁的小幾上,一邊說道。


    「嗯。」陸靜深輕應了聲。「謝謝你,陳嫂,味道很香。」說是這麽說,他卻站在原地,一動也沒動。


    與錢管家交換了然於心的一眼,錢管家努了努嘴,陳嫂點點頭,便說:


    「那我先下去了,先生快趁熱吃,如果份量不夠,我再添上來。」


    陳嫂一離開,錢管家便道:「先生先坐下吧。」


    扶著陸靜深在小幾旁的沙發上坐下後,他將一隻湯匙和一雙筷子分別放進陸靜深的左手和右手,而後像一名高級餐廳的侍者那樣說明:


    「粥碗放在先生的左手邊,右側有四疊小菜,從左到右,依序是酸漬黃瓜、海帶絲、幹煸四季豆和涼拌豆腐,都是先生愛吃的,趁鮮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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