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謹言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再怎麽頹廢下去。他摸出手機,打開短信,開始寫字。 他打的很慢很慢,不知道是沒打一個字,都在耗損他的力氣還是,他舍不得離去。 他說。 媽媽:注意身體。 小臻:記得要好好學習。 葉茗:你一定會成為像你爸爸那麽出色人,把葉氏重新發展起來的。 蔣詩穎:你一定會找到一個更好的男人,他會愛你一輩子。 許桓:祝你家庭幸福。 顧謹言的手指在機麵滑了幾下,停了下來。活了近三十年,能值得他在最後的時刻留下話的,也隻有這麽幾個人。 不算江亦。不算。 顧謹言眨眨眼睛,覺得胃痛好像輕了點。他動動手指,按下了那串號碼。 不用刻意去記,就已經烙印到他靈魂深處的號碼。 他知道是沒有希望的,可是,他喜歡江亦這麽多年,不也早就有這樣的認知了,但卻仍然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這條路。 他不能像許桓那樣吸引江亦,但是,他可以陪著他,很久很久,隻要他需要,隻要他開口。可是這一次,好像不行了。 顧謹言撥通他的電話之後,就把手機扔在了一旁,不去管了。 不在意結果的話,或許,會比以前好一點。 顧謹言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四十八章 顧謹言閉上眼睛的時候,心裏忽然升騰起一種奇妙甚至略帶快感的愜意。他覺得這樣的場景甚是熟悉,是那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曾經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對了,對了。他想起來。就是那一次,十七歲的那一次。高二,小巷,田峰。 那一次,他也是這麽按下江亦的號碼,在一次又一次滅頂的淩辱和折磨裏,等著那個人,像演電視劇一樣的,來救他。可是,他沒有來。 他等到的,是徹頭徹尾的毆打和輪奸。 那麽這一次,又怎麽樣呢?顧謹言覺得意識快要斷了,他模模糊糊地想,江亦,這一次,如果你不來的話,你也許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顧謹言手腳冰涼,臉上卻是灼人的滾燙,整個臉頰都緋紅起來。 江亦,你會怎麽想呢。你會傷心嗎,你會難過嗎,你會哭嗎,你會痛嗎。 腦子裏突然閃過這樣的想法,顧謹言驚得一怔,快要斷掉的意識仿佛又被一根絲線串聯了起來。他突然覺得安心。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激過上蒼,讓江亦,沒有愛上他。沒有,像他愛江亦這麽,愛上他顧謹言。 如果江亦愛他的話,顧謹言突然低低呻吟了一聲,他不敢這樣想,他不敢想象有這樣的如果。如果江亦愛他,那麽他就會嚐到自己此時此刻的痛苦和絕望。再也見不到,卻怎麽都忘不了。 江亦永遠不會知道,為了他,一個正常男人擁有的一切,顧謹言都已經放棄了。過去擁有的,已經失去了。應該擁有的,也不會再有了。 顧謹言想,他可以慢慢陪著他, 一直陪著他,陪著他等, 陪著他想,陪著他看清楚,許桓注定不屬於他的生命。至於真正能一路陪他走下去的那個人會是誰,顧謹言卻從來不曾奢望過。 眼前沈沈的黑暗裏,那個一直朦朧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光暈氤散,輪廓晰然。 是他。 終於,還是見到了。原來,直到最後的最後,他都還是不願意放棄他。 竟然是這般,深重的執念。 牽連意識的那根細線終於斷去,顧謹言頭一偏,陷入昏迷。 “你說什麽?”江天望著站在眼前的兒子,有些頭痛,口氣和眼神都冷了下來,看起來和江亦倒真是如出一轍,完全的父子。 “我不會和何夢情結婚的,你不要白費力氣了。”江亦的聲音也冷下來,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江天,眉宇間全是不耐,“何夢情也不會答應的,你和何淩澤不要白費功夫了。” 碰── 江亦頭微微一偏,一個重物擦著他的耳邊飛過,直直撞到身後的牆上。 是一個銀質的煙灰缸。 江亦回頭看了看,一臉冷然地轉過頭,嘴角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怎麽,已經無計可施了嗎?” 江天看了江亦一會,卻沒發怒,身子慢慢向後仰,陷進沙發裏,眼睛裏是交錯著讚賞和危險的複雜深意,他微微點頭:“果然是我的兒子。” 江亦聳聳肩點頭:“沒錯,就是因為是你的兒子,所以就更不會和何夢情結婚。” “聽說你不是和何小姐處的很好嗎?”江天瞄了一眼自己的兒子。 江亦的眼底精光一閃,多年前他還會問,你竟然跟蹤調查我?這樣幼稚的話,而現在,他也隻是加深笑意,眸底卻掩藏著更洶湧的暗潮。 “不是你教我的,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嘴巴上說的通通都不能和心裏所想的劃等號嗎,怎麽,現在反而還給我了?” 江天微微眯眼看江亦,江亦也看著他所謂的父親。他們是真正的父子,連控製欲,都是一模一樣。 江亦走出大宅的時候,手機響了。拿起來隨意瞄了瞄,江亦有一瞬間的失神,竟然是顧謹言。已經記不得有多久沒有在手機上看到顧謹言的來電,似乎除了高二的那一次之後,這個受傷的男人就再也沒有相信過他的手機,相信過他。 從來都是他打給顧謹言,然後毫無意外理所當然地看到那個人出現。 江亦心裏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就像多年前的那一次,看到顧謹言的來電顯示時,莫名的煩躁和擔心。他立馬接通電話。 “喂──” “啊,你好,請問你是這個手機號碼的主人的朋友嘛?” 江亦一愣,對方是一個很陌生的聲音,似乎還有些焦急。 “是,怎麽了?”江亦快步走回車上,他知道,這四周,絕對會有父親的眼線。 “啊是這樣的,我們這裏是xx寫字樓,今天c座電梯壞了,剛剛才修好,一打開結果看到裏邊有一位先生昏倒在地了──” 江亦剛一坐進去,關上車門,就聽到這個消息。他捏著電話,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啊……喂?先生?先生?你還在聽嗎?”對麵的人沒聽見這邊的反應,又叫了兩聲。江亦輕輕一甩頭,急忙回話:“現在呢?” 對麵的人稍稍停頓了下, 江亦的語氣習慣性地帶上了命令和霸道,似乎是在試圖掩飾自己的著急擔心。 “現在我們已經叫了救護車,馬上就會到了。我們打開電梯門的時候,發現這個手機落在地上,而且上麵正在顯示撥打您的電話……我想在那種時候還想到要打電話去的那個人,對他應該是很重要的吧……” 對方還在說什麽,但是江亦已經聽不下去了。他一隻手垂在膝蓋上,死死攥緊拳頭,連青筋都冒了出來,似乎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麽。 他是在忍耐,一拳揍死自己的衝動。 事實上,顧謹言這一次的危險和他並沒有關係,可是,卻總是不斷提醒著江亦他從十年前就開始犯下的那個錯誤。 顧謹言的每一次苦難,他都不在他的身邊。而自己的每一次情傷,陪在自己身邊的,卻隻有一個顧謹言。 隨叫隨到。無怨無悔。 “先生??”對麵的人大聲呼喚著。 江亦深吸了一口氣接通電話。 “……您不用擔心了,救護車已經來了,會送到市醫院的,您直接去醫院比較好。” “……謝謝。”江亦低低開口說。 這不僅僅是給接電話的人說,更是給那個,在急救車裏的人說。謝謝你一直陪著我,更謝謝你,即使到了現在,還願意相信我。 江亦放下手機,卻沒有急著發動車子。他隻是靜靜坐在車裏,然後抽出一根煙,慢慢吸著。他越來越想不通,越來越困惑,也越來越容易心痛。 他很少花時間去想感情的事,尤其是去想,我到底愛沒愛上那個人,這樣的,他曾認為是最最愚蠢的問題。 他隻花了很少的時間去認清和承認自己對許桓的感情,讓他持久地痛苦的,隻是追尋的過程。他一直認為,喜不喜歡這種事情,如果都還要花時間去判斷的話,那怎麽能算真的喜歡。可是顧謹言打破了他的思考慣性,硬生生地插了一個支角進來,讓他不得不去重新審視和思考。 思考和顧謹言的關係,思考對顧謹言的感情。 然而他終於知道,感情這樣的東西,就是不適合用來思考,那是屬於內心和本能的,大腦管不了他,理智也控製不了他。 所以一直依靠著理智和大腦的江亦,終於不確定了,他猶疑了,並且這一猶疑,就是漫漫數年光陰。 江亦一仍煙蒂,穩穩發動車子,往市醫院開去。 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在他剛才所作的所謂的自我平靜的努力以後,他的內心除了焦急擔憂,竟還生出了更加巨大的恐懼。 如果顧謹言…… 如果之後,應該接些什麽,江亦不願去想。 他隻是不斷地飛奔著,腦子裏隻知道,他現在要去看的,的的確確是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而他也同意那個人的話,他對顧謹言,是很重要的。 第四十九章 飛奔到醫院,江亦先辦完了一大堆的麻煩手續,然後才走進了顧謹言的病房。這是一個大公共病房,除了顧謹言以外,還有三個人。 江亦隨意瞟了一眼,便站在顧謹言的的床位邊上,難以動彈。病房裏還有一個病人,看樣子是一個隻有十幾歲的少年。在他床邊的另一個男孩子一直絮絮叨叨地問他還痛不痛,要不要吃點水果,要不要喝點粥……之類的。 那個少年半躺在床上玩著手機,完全不理身邊嘮叨的那個人,還頤指氣使,讓他幫他那這個取這個,另外那個男生做起來倒也是甘之如飴的表情。 江亦無意去追究這兩個少年之間的瓜葛糾纏。在他看來,躺在床上的那個男生嘴角微微上揚的巧妙弧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江亦在床邊輕輕坐下,看著顧謹言那張慘白的臉和還有些微微冒冷汗的額頭,心底滑過一陣尖銳的劇痛。如果他沒有來,那麽這裏,是不是又剩他一個人。在這個冰冷的醫院病房裏,沒有溫暖,更沒有溫情。 就像是十年前高二的那一年,那個時候,顧謹言大概就和對麵那個躺在床上的少年一般大,可是他遭遇的,卻是最殘忍和冷酷的傷害,並且在這場巨大的傷害之後,沒有人出現在這裏,陪著他, 幫助他,安慰他。 那個時候,他最相信並且期盼的自己,沒有出現。 而這一次,是沒有按時出現。 江亦伸手輕輕在顧謹言的臉上劃著,感受手指尖下這個男人的綿長呼吸和輕微顫動。他之於顧謹言,始終都是一個遲到的存在。可是謹言,你為什麽這麽傻呢。江亦的眼神慢慢溫柔,常人想象不到的溫柔。 你為什麽總是把最後的機會,都選擇留給這個遲到者,這個在你的生命裏,從來沒有按時出現的家夥。 江亦覺得遲疑。即使如他自認為愛許桓的程度,卻也不敢在最危險的時候,作出這樣大膽的決定,可是顧謹言不僅做了,還做了兩次。 以生命為代價的信任,這是他再不能辜負的深情。 一個護士推門而入,看了看手中的病表,再看看坐在顧謹言床邊的江亦,微微愣了愣,臉上浮起一絲淺淡的紅暈,語句也不大流暢。 “呃……五號,顧謹言是吧?” 江亦微微點了點頭。 進來的護士似乎翻了翻手中的表,皺皺眉:“是急性胃炎啊,以後要注意了,你是他的……”她本來想說兄弟,但是她細細比較了下,又覺得著實不像,一時間便有些遲疑。另外那張病床上的男孩子看到這個場景,卻突然笑出了聲,一臉狡黠地看著江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