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付誌是在書房睡的。 兩個人大概都熬了大半夜所以精神都一般,隨便洗漱完了決定下樓吃點早點,付誌在臨出門的時候提醒了一句:“拿手機。” 辛健先是一愣,隨即笑了:“知道。” 莫名其妙的僵硬因此而緩和了一點,吃早餐的時候,付誌總算是多說了兩句。 “所以你未來姐夫有個孩子?” “嗯,是個男孩兒。” 把昨天回家的事跟付誌聊了兩句,辛健因為對麵男人的開口而變得心情好了點:“我姐也帶著一個,這樣也公平。” “這種事沒有公平不公平的。” 淡淡的接了一句,付誌把粥喝完了就不怎麽想吃了,他叫來服務員結賬,然後站起來:“快點,要遲到了。” 辛健頭都沒抬:“沒事兒,遲到不了。” 慢條斯文的把吃的喝的都解決幹淨,辛健站起來往外走的時候甚至都很刻意的放緩了速度,然後在付誌走的很急的時候拉了他一把。 直接拉的手。 這個動作在外人看或許什麽感覺都沒有,付誌卻愣了一下。 回過頭看見辛健笑的一臉得逞,他沒什麽時間反應,隻能任由對方走到他前麵然後還一路拽著他。 一直到快到車站才鬆開。 辛健手上的這個案子走程序很快,因為是申訴過來的,案件重新梳理過之後就要排庭,二審的時候是死刑,他研究完了審查報告覺得量刑並沒有什麽問題。 找檢察長簽了字,他當天送到了法院。 高檢的案子除了所占比重很大的瀆職,貪汙之外,最常見的是訴訟了幾年的申訴。情節都比較複雜,幾年下來證據也差不多失效了,無論是量刑上還是在案件的梳理上都十分的繁瑣。至於為什麽四五年才能上交到高檢,一時半會兒沒有人說的清楚。 上一個案子等排庭的時候,檢察長給了辛健另外一個卷宗。 這是一起“詐屍案”。 已經做為被害人的涉案人在六年之後起死回生了,而被判了無期的“殺人凶手”在申訴了三年之後,依然在監獄裏服刑。 根據卷宗上的文書證明,這案件在一審的時候,就沒有屍體可以用來屍檢。 法醫的報告,被害人的屍體被嫌疑人棄屍之後嚴重分解,隻能通過dna的鑒定來證明被害人的身份,嫌疑人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之後,這案子理所當然的被判了無期。 可六年之後這個被害人又出現了。 不但沒有死,還活的很好很滋潤。 嫌疑人和嫌疑人的妻子對於案件提出了申訴,但一直遲遲沒有音訊,在反複的拖延之後,最終是依靠中央將這個案子轉到了高檢。 “這個案子引起的關注度比較高,你處理的時候要注意方法。” 檢察長把卷宗交給辛健的時候提醒了這麽一句,後者點點頭表示了解。 這種案件一般媒體的關注度都會比較高,因為涉及到很多社會問題所以民眾也會很關心。所有公開審查的案件程序上都必須要走的特別嚴謹,尤其是在舉證上。 但是這個案子並沒有看起來的簡單。 嫌疑人的妻子在申訴時的舉證,最直接的證據是有人證實親眼看見了所謂的被害人在超市裏進行購物,偵查機關調取了相關的監控視像,也確實看見了被害人。 隻是這名死而複生的被害人並沒有真正的被找到。 偵查機關一度追查到了他的一個臨時住址,鄰居在提供的辨認組圖中認出了被害人,但最終的去向卻不知所終。 尋人啟事發布了很多年,卻一無所獲。 所以,這起申訴案,無論是做為嫌疑人有罪的證據還是申訴他無罪的證據,其實都欠缺說服力。 卷宗上,嫌疑人唐大慶的照片看起來是個很憨厚的中年男人,他的口供卷中漏洞很多,甚至不需要仔細的看,都可以發現一些疑點。 如果他真的是冤枉的,那麽刑訊上就存在了很大的問題。 辛健決定先去監獄裏跟唐大慶談談。 在去監獄的路上,付誌接了一通電話。 他的手機之前摔碎之後重新買了一部,辛健看見的時候大概就猜到了是怎麽回事,但不免還是有些意外。 那通電話是莊一偉打來的。 問他記不記得一個名字,可能跟辛健之前辦過的案子有關係。 但是付誌沒有印象,他在接電話的時候並沒有透露太多的信息,莊一偉聽出他語帶含糊也沒有追問太多。 “總之他最近還是小心一些。” “嗯。” 很淡的應了一聲,付誌沒有去看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辛健,他翻動著手上的卷宗,看起來有點漫不經心。直到掛了電話,他才認真的問了一句:“辛健,你知道黃佟是誰麽?” “黃佟?”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他搖搖頭:“沒有印象。” “電話是莊一偉打的?” 估計出剛才那通電話的來源,辛健也沒裝糊塗。 付誌點點頭:“莊一偉懷疑給你打電話的就是這個人。” 雖然是公共電話亭,但是對麵的停車場正巧裝了監控的攝像頭,調取之後排查出了一個目標嫌疑人。 辛健皺了下眉,沒說話。 ——他對這個名字一點印象都沒有。 第7章 唐大慶本人和照片上的感覺差別並不太大。 幾年的牢獄之災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的萎靡,滿眼都是惶恐和不安的情緒,從坐在付誌和辛健麵前開始,就一直在搓動自己的雙手。 甚至說話的聲音都帶著顫抖。 “我……我真的……沒殺人……”他小聲的重複著這句話:“我是被冤枉的……” 辛健皺了下眉:“唐大慶,如果你沒有殺人,當初為什麽會認罪?” “……是他們……要我認的。”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依然很畏懼,抬頭看了一眼麵前的辛健和付誌:“我是被逼的,我沒有殺人。” “他們都是誰?” “警察……” 付誌看到唐大慶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身後的獄警臉色僵了一下,身為這個係統之中的人,聽到這種事,難免還是有些觸動。 或許是因為在大部分民眾的眼裏,永遠是把他們看待成為一個整體的。 所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有時候幾個人將他們付出的那麽多辛苦抹殺掉的時候,很難心裏不湧出一股憤怒。 斂下視線,他把唐大慶交代的情況詳細的做了筆錄,但是因為時間過的太久了,唐大慶自己記的也不是很清楚,含糊的地方很多,隻是說出了幾個主要的名字。 在訊問快結束的時候,他忍不住問了一句:“檢察官同誌……我……我還能出去麽?” 他的眼睛裏有著不太強烈的期盼,盯著辛健的表情卻很迫切。 “如果你沒犯法……”辛健的語氣很堅定:“就一定可以出去。” 下一秒,唐大慶哭泣的聲音驟然響起,並不是常見的那種充滿了悔恨恐懼的哭嚎,而是有些慶幸和期待的發泄。 但是在這樣一個地方。 卻十足的諷刺。 後麵本來約了唐大慶的老婆在檢察院接受詢問,但是辛健又想下到當初負責唐大慶這個案子的刑隊去。 “我去一趟區局,你直接回院裏吧。” 付誌看了他一眼:“我跟你一起去。” 他們兩個的語氣神態都差不多,車內的空間本來就不大,這樣的對話模式,顯得非常的詭異。 辛健皺了皺眉:“那唐大慶的老婆怎麽辦?” “通知她改時間。”付誌態度很直接,對於對麵辛健流露出來的不讚同,他視而不見。 車裏還有司機,兩個人都沒再說什麽,付誌打開車窗抽出一根煙點上,視線斂了一下,有些發怔。 雖然點了煙,但其實沒抽兩口,區局離的並不算遠。 到了地方,付誌擺了擺手:“我在車上等。” 辛健揚了下眉,帶著文件就進去了,留下付誌跟司機兩個人,開著音樂靜靜的坐在車裏。 他本來話就很少,對高檢的人不熟更無話可說。 倒是這個司機為人挺開朗,沉默了一會兒沒忍住,就往後看了一眼:“你跟辛健是一個分院的?” “嗯。” 不好不回答,付誌點了下頭。 “厲害啊,兩個人一起都能過來。” “我是借調的。” 解釋了一下,付誌把手上的煙掐滅:“過段時間要回去。” “那也不錯。” 司機自顧自的說完就笑笑,撓了下頭:“我多想留在這邊,不過可惜也呆不久。”他們這些不屬於正式公職人員的,遠沒有付誌他們穩定。 付誌跟著笑了笑,對這個話題卻接不上什麽話。 對他來說,來高檢更多的是因為辛健,甚至,他本意並沒有想過會被借調到高檢,這是老處長的想法。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兩個人就在車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辛健這次了解情況的時間不短,大概快兩個半小時才出來。 上車的時候還是坐在了前麵的副駕駛座:“回院裏。” “怎麽樣?” 付誌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問了一句。 辛健沒回頭:“大體情況了解了一下,負責唐大慶那個案子的辦案員有一個已經調到其他分區了,還有一個剛才跟我聊了一下,並不承認在訊問的過程中存在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