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晚上要回家裏吃飯。”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辛健說完了付誌隻是頓了一下手上的動作,然後點點頭:“嗯。” 後麵的話本來也不需要說了。 辦公室裏的老檢察官看著氣氛稍微有點尷尬,但是畢竟不了解內情,隻能搖頭歎了口氣,繼續忙自己的事。 臨下班前,之前一直聯係不上的另外一名警察終於來了一趟檢察院。 原來他調到其他分區去做副隊長了,就時間來說,升的還真快。 辛健接到門衛電話的時候讓對方直接上來,他旁邊的付誌準備好筆錄的卷宗,安靜的坐在旁邊。 這個警察的年紀並不大,三十歲出頭,五官有些淩厲,別的不說,架勢看起來挺正氣。 進屋了先打了聲招呼,然後坐在沙發上。 “之前有點忙,實在勻不出時間,現在有空了就趕緊過來,有什麽想知道的你們盡管問。” 態度還挺自然。 辛健微微揚了下眉,然後笑了下:“常隊既然時間有限,咱們就直接進入正題吧,之前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已經說過了,這次找你過來,主要是為了唐大慶的案子。” “嗯。”這個姓常名威的警察點點頭:“我了解。” 他說完稍微的往沙發裏麵側了一下,然後態度自若的開口:“不過這案子有點久了,我記的也不是太清楚。” “唐大慶在口供裏提到他曾經在刑偵的過程中遭到了刑訊逼供,這件事屬實麽?” “絕對沒有。”常威麵色不變:“這種事都是犯罪分子為了脫罪編造出來的。” 到底是做警察這麽多年了,似乎對這種情況有點習慣了,雖然是被辛健以訊問的形式在問話,常威卻沒有表現出半點的心理負擔,他態度自若的笑了笑:“你們經手過那麽多案子,早就屢見不鮮了吧?” “那到沒有。” 辛健也笑了,不過笑意沒到眼底:“被害人沒死的謀殺,沒見過幾起。” 在旁邊負責記錄的付誌聽到這句話下意識的愣了一下,包括常威也有點詫異的看了辛健一眼。 但是後者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唐大慶申訴的時候提供的證據裏證明,所謂的被害人根本就沒死,關於這一點,你們當時確認過麽?” “但是那個人沒找到不是麽?” 常威揚了揚眉:“唐大慶的老婆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弄來了一卷錄像帶就說被害人根本沒死,但是畫麵根本就不清楚,辨識度很低,而且後來按照地址查證的時候,也根本找不到這個人。” “你們當初判定唐大慶是凶手的依據是什麽?” “他在被害人死亡之前,曾經被很多人目睹與被害人發生過激烈的爭執,並且也親口說了要將對方置於死地這種話,被害人的死亡時間他也沒有可靠的不在場證明,隻說自己在家裏睡覺,唯一的證人是他的老婆,但是我們在他家裏搜證出了與案發現場提取的鞋印完全吻合的運動鞋,並且在他家樓下的雜物堆裏找到了凶器。” 說的不急不躁,常威說完了又補充了一句:“我們把所有證據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覺得無可辯駁就認罪了。” 辛健翻了一下手上的卷宗:“唐大慶在口供裏說他是從被害人的後方直接割斷了對方的頸動脈,但是相關的鑒定報告上的判定卻是嫌疑人比被害人起碼要高出十公分左右,這裏的誤差也未免太大了。” 常威點了點頭:“但是鑒定報告上也表示因為屍體分解的情況比較嚴重,所以導致判定都存在一定的誤差。” 除了死亡事件,其他的幾乎都沒有太強的說服力。 這也是為什麽最後上庭的時候,唐大慶自己的口供成為了量刑的主要依據,這案子的直接證據並不充分。 “我們辦案的時候是嚴格按照程序走的,唐大慶能判無期還是因為我們在報告上特別寫了他認罪態度良好,法院考慮到了這些因素才會酌情減刑,不然他根本活不到現在。” 說到最後,常威的語氣很不客氣。 顯然他對於唐大慶申訴這件事的反應並不如看起來那麽淡定,辛健看了他一眼,沒做明確的表態。 倒是付誌特地把手邊的材料重新看了一遍,確實,最初的報告裏提到了唐大慶認罪情況良好的情況,也確實有減刑的建議。 “那關於被害人的身份,你們是怎麽確定的?” dna庫總不至於這麽巧就有被害人的資料。 似乎是早料到了辛建會有這麽一問,常威隻是略微的想了想:“我記得當時是被害人的家屬提供了被害人的日常用品從而做的鑒定對比。” 唐大慶這個案子,被害人是跟他一個單位的。 都是機械廠的工人,平時因為一些瑣事就有些摩擦,起過一兩次衝突。真正的導火索是被害人因為賭博的事情被唐大慶檢舉揭發,從而丟掉了工作,然後對方就開始不斷的騷擾唐大慶一家,時常在他家門口罵罵咧咧,有一次更甚至對唐大慶的老婆動手動腳,從而引發了矛盾激化。 根據描述,確實當時唐大慶的嫌疑非常大。 但是辛建從來就不是一個容易下結論的人,常威把當年的偵查過程說的越合情合理,他就越保留意見。 現在是各執一詞,如果找不到那位“被害人”,這案子可能不會太順利。 “暫時情況我們了解了,如果有需要,還會要求你配合。”辛建例行公事的交代了一句,站起來拿過付誌的筆錄看了一眼,確認沒什麽問題了拿去給常威簽字。 “行,有什麽事你們再聯係我。” 常威態度一直很配合,他站起來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辛建一眼:“這案子當初是紀蘭檢察官訴的,你們也可以去找她了解一下情況。” 他說完就走了,辛建跟付誌不約而同的對視了一眼。 紀蘭這個名字他們並不陌生。 去年受過嘉獎,年初剛被調到監察局。 比起付誌,辛建的表情更複雜一點,他看著手上的卷宗,眼底有一抹色彩一閃即逝。 常威走後,時間差不多也就下班了。 付誌收拾好東西看了辛建一眼:“走吧,我送你。” 辛建眉頭一皺:“我直接回家,不用了。” 有那麽一瞬間,付誌的背後僵了一下,但是隨即他長出了一口氣,盡量平靜的看著對麵的男人:“我送你過去,你晚上就別回來了。” 他態度很堅持。 辛建覺得自己情緒裏有一部分已經快要遏製不住了,急切的想要衝出來,兩個人僵持的對麵站了半天,付誌能夠明顯從辛建的眼中看到壓抑不住的煩躁和排斥,他們兩個都在等對方開口往後退一步,但是偏偏誰都沒開口。 辦公室裏一時間氣氛僵到了極點,僵到最後,辛建率先打開門:“算了,回家。” 沒等身後的付誌,直接就那麽走了。 付誌掏出煙想點,但是最後隻是攥爛在手裏,他下意識的咬緊了後牙,然後長出一口氣鎖好辦公室,追出了辦公樓。 no.10 一直到了打開家門的那一刻,兩個人都沒說話。 付誌看著辛建進屋之後煩躁的把外套脫下扔在沙發上,然後回過頭看他一眼:“咱倆得好好談談。” 他關上門,往裏走了兩步:“我先弄點吃的。” “你別管吃的了!” 辛建去拉他:“今天這話不說清楚咱倆誰也吃不下去東西,憋了好幾天了,有什麽話一口氣說清楚,這麽下去都得玩完!” 他的語氣已經找不到半分平時裏那種不緊不慢的篤定了,連日來各種各樣的壓力把辛建已經逼到了一個峰頂,生活裏本來固有的節奏突然被人打破的感覺非常差,忍到現在,他純粹是靠著自我催眠的方式在控製而已。 付誌沒去看他,也沒做什麽反應,他聽著辛建的話,皺起眉閉上眼睛,抗拒身體裏叫囂著要爆發的煩躁。 但是辛建卻不想再這麽粉飾太平下去了。 他拽著付誌的手又用上了幾分力,語氣加重的叫了一句:“付誌!” 下一秒,對方突然就爆發了。 付誌轉身推了他一把隔開兩個人的距離,雙眼裏燃著的全是憤怒:“別他媽的叫了!”他瞪著眼前的辛建:“說清楚?”冷笑一聲:“跟你這種人說話有用麽?你聽人說麽?別人的話在你眼裏就跟放p一樣!辛建,你這種人根本這輩子都聽不見你去別人的話,說什麽都白搭!” 煩躁的踹了一腳旁邊的櫃子,付誌一直忍了這麽多天,終於忍無可忍了:“我操你大爺的辛建!” 辛建被罵的臉色一下就僵了,他怒極反笑:“繼續說。” “你老覺得自己天下無敵,做事從來不跟人解釋,你也覺得不需要。但是你想過其他人麽?啊?你是不是以為跟個男人在一起每天就是吃吃飯看看書然後晚上滾到床上幹一幹就完了?我操!什麽都自己自作主張,你眼裏除了你自己誰都看不見!” 付誌這句話說完,辛建也急了:“我看不見?付誌,你他媽的再說一遍!我不告訴你是我不想一堆人跟著我操心,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處理,我不需要,聽懂了麽?我不需要你們跟著瞎折騰!找處長我自己不會去找?用得著你去說?你問過我的意見麽?付誌,咱倆就算在一起了也不等於以後所有事情都得攤開來,男女結婚都還有私人財產和隱私權,換了誰都一樣,這跟他媽的男女沒關係!” “問你意見你還會找麽?你自己還不知道你是什麽人?” “那就他媽的別找!” 辛建怒急了,一拳砸在旁邊的門上,嘭的一聲震的屋子裏幾乎共鳴一樣的都在回震。 他拳頭握的青筋都繃出來了,渾身都在壓抑,兩個人劍拔弩張的氣勢似乎下一秒就要開始動手了。 付誌第一次看見辛建急成這樣。 他突然覺得倆人這樣實在太扯淡了,爬了爬頭發,他心煩意亂的坐在沙發上,語氣也跟著軟了下來:“辛建,你這輩子沒怕過吧?” 說完他自己都笑了:“我估計就算以後你也不知道什麽叫害怕了,天大的事在你眼裏都不是事兒,全都是別人小題大做。” “但是我怕過……” 喃喃自語的語氣看起來像在自言自語,付誌幹脆把臉埋在雙手裏,語氣疲憊的一點點把自己這幾天的恐懼扒開來:“我告訴你,害怕就是你吃不下去,睡不著覺,睜著眼睛都能看到你最害怕的畫麵在你眼前一遍一遍的重演,想喊也喊不出來,想久了就渾身哆嗦,心裏就跟灌滿了水泥一樣是實的,多喘口氣你都累的慌。以前看到有人能被嚇死,都覺得窩囊,孬種,等真攤到你頭上,其實還不如死了呢。” 他說完歎了口氣:“第一次你被一堆人帶走,然後音信全無,第二次你跟莊一偉一聲招呼不打的跑去醫院裏找證人,這是第三次……”付誌的聲音很悶,滿滿的全是疲憊:“我他媽的都覺得我有病,知道你煩還上趕著要跟著,就是……” 話說不下去了,最後付誌隻能歎口氣,悶著不再說話。 這種無力感,在不甘心之於還有點難堪,付誌覺得現在自己這德行根本有點自暴自棄了,他閉著眼睛體會著從頭頂開始向周身蔓延的那股暈眩感,等這一陣都過去,才聽見辛建的聲音:“付誌,我不是不知道你擔心,但你這種擔心有點過了,我真的沒辦法……” “有些事兒,根本就不是跟人分擔的……就像你不是也什麽都不說麽,這些話,沒到我們今天這個份兒上,你根本不會說。之前你喜歡我,也一樣是自己就決定了要怎麽做,不是我堅持,咱倆也就完了……你自己做主的時候,我不是也沒得選擇?付誌,咱倆都是一樣的。” 說到底,個性都太強了。 隻是他強在看的見的地方,付誌喜歡凡事都憋著。搞到最後就是這種結果,兩敗俱傷,誰都不好過。 辛建往後一步靠在門上,脾氣發出來之後,沒有覺得痛快了反而覺得更煩躁了。 他摸過旁邊的煙盒拿出一根煙,猶豫了一下開始打開門:“我出去抽根煙。” 付誌聽見關門的聲音,慢慢抬起頭長出了一口氣。 他有點後悔了。 當初就不該一時衝動的跟辛建把話說明白。 對方腦子不清楚,他竟然也跟著犯糊塗了,一個直的一個彎的,根本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想當然的就開始了,結果是搞的狼狽不堪。 辛建沒辦法跟男人在一起…… 即便他說他考慮清楚,但事實證明他做不到。 心裏壓著的全是煩躁,付誌右手使勁握了下拳再無力的鬆開,環顧了一下這個房間,一時愣在原地腦裏一片空白。 然後很突然的,他站起來衝到門口,打開門想往外追的時候看見了樓道裏站著抽煙的辛建。 對方聽見開門的聲音正好抬頭,兩個人視線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