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鬼覺得眼前好像被什麽發光的東西閃了一下,連哭也忘了,都怔怔地抬頭看著,又怔怔地一起點頭。 “要賽跑,那小朋友們準備拿什麽當獎品呢?” “老師發的大白兔奶糖!” “贏的人可以全部吃掉!輸的人一個都吃不到!” 孩子們瞬間忘記剛才的不愉快,圍著墨裏嘰嘰喳喳。 “哇!原來是這樣啊,小朋友們真乖,哥哥陪你們一起玩好不好啊。” “好!” 十分鍾後。 “哈,我贏了,糖都拿出來!” 一群小鬼哭喪著臉在草地邊坐成一圈,一個個掏出兜裏的奶糖,排著隊送到前麵那個趾高氣揚的哥哥手裏。 墨裏贏了一場比賽,收了一口袋大白兔奶糖,心情瞬間舒暢起來。 “恩,舒坦了。既然那些蠢貨都恭候著等我唱戲,那我就勉為其難,給他們施舍一出好了。” 墨裏當著小鬼們的麵吃了好幾顆奶糖,看著他們饞得直吞口水,心情頓時更好,把剩下的糖都裝起來,轉身哼著荒空走板的自創小調走了。 “聽liao我的戲呀,出門踩狗屎~看liao我的顏呀,明天就破產~喝liao我的酒呀,還想升官?做夢去吧~”第4章 墨家戲園的大門外張燈結彩,門前街道聚起一群看熱鬧的閑人,多是平日裏習慣來戲園子聽戲喝茶的常客。 人群裏頭還有一些年紀輕輕的女孩,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眼含期待地看著戲園大門進進出出的人,和周圍的氣氛有些不搭。 有揉著核桃的大爺起哄:“墨班主,聽說今兒個演度狐仙?我們少爺怎麽願意迂尊降貴演給這群俗人看了?哪兒買票啊?街坊們多年未見過我們少班主的小狐仙了,也是想念得不得了啊!” “賣票,賣票!”一群人大聲應和,連女孩子們也跟著激動起來。 時間快到六點,墨班主請來的貴客陸續來到,都是被請來喝酒聽戲的,一下子就應了那大爺口中的俗人。他們也不計較,聽而不聞地和墨班主寒暄幾句就走進園子。 墨班主卻是出了一腦袋汗,生怕惹了來客不高興。隻是起哄的也是戲園的老觀眾,衣食父母同樣得罪不起。墨班主隻能向眾人連連賠罪:“各位實在抱歉,今天是墨家班宴請貴客有事相商,不能對外售票。改天吧,改天一定讓阿狸演上全本狐仙,讓鄉親們聽個過癮。” “墨班主可要說話算話啊!” “我們少爺可是難請得很,隻怕班主這話不能兌現。” 眾人吵吵嚷嚷不願散去,墨班主正要想轍再勸,卻見那些年輕女孩子們突然捧著臉尖叫起來,一下子就把所有聲浪都蓋了下去。 “少天,少天來了!” “我想聽少天唱戲呀!我還沒聽過呢!” “一直聽他唱搖滾唱民謠,真想不出少天唱戲是什麽樣子?!” “我聽過我聽過,啊啊可是我那時候太小了,都不記得了!” “怎麽進去呀!” 墨班主一臉懵,不知道自己這個大弟子什麽時候有這麽多女孩喜歡了。他從小在墨家班唱了那麽多年戲也沒撈著個女朋友,出去半年倒帶了一串愛慕者回來? 不管怎麽樣,墨班主此刻十分感謝這群高分貝的小蜜蜂,總算把老觀眾的刁難蓋了過去。 李少天沒想到粉絲追到戲班來了,隻得停下匆忙的腳步,過去和粉絲們打招呼。 他出去打工這半年,就在墨縣和遠點的淮州市裏的一些酒吧唱歌,還組建了一支不太專業的樂隊。從小在戲班練就的功底應付一般的演出綽綽有餘,漸漸竟闖出些名氣,粉絲也越來越多。 魯伯背著手先走到大門前,對一臉期盼看著來路的墨班主重重地哼了一聲。 “你不用看了,我讓阿狸不用回來了。” “什麽叫不用回來了?!”墨班主一聽又驚又怒,氣得險些爆青筋,“魯伯您看看今晚這情形,您別添亂成嗎?!小竇,還不再去找!” “我添亂?!我添什麽亂了?!墨傳風,有你這麽逼孩子的嗎?他才多大,戲班存亡的大事用得著他來扛?反正我在這一天,我就不準誰欺負阿狸!” “還欺負他,誰敢欺負他?他都能上天了!”墨班主都快急哭了。 “師父師父,燕先生的車到了。”在街口迎客人的弟子又在這時候跑過來匯報。 真是一團混亂。 這位是今晚最大的貴客,墨班主一陣緊張,本來準備從容迎接貴賓的,要把墨家班最好的麵貌展現給人看,沒想到臨到頭是這麽一副不如人意的場麵。 他的戲園如果展現不出令人歎服的價值,他拿什麽跟人談判? 燕凜來得很快,墨班主還來不及做些準備,他就已經帶著陪同的老李信步行來。 “天哪,那個男生好帥,他是誰啊?!”李少天身後的少女發出一陣陣驚歎。 李少天眉頭微皺,複又展開,走到墨班主身邊一同迎接來人。 墨班主連忙滿臉堆笑,端起作派拱了拱手:“燕先生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快裏麵請。” 燕凜禮貌地點了點頭,視線在麵前這高牆朱門的內外掃視了一圈。 他打量評判的態度很明顯,甚至不在意讓別人看出來,也沒有別的客套,直接就在估量這處占地不小的老戲園值不值得姑姑的公司費些心思,在未來要建起的娛樂商圈裏給它留下一席位置。 墨班主緊緊地盯著他,希望從他的神情裏看到一些滿意。 隻是事實讓他失望。這位能決定戲園命運的少年,仿佛對眼前極盡墨家班所能的繁華布局並沒有一絲動容。墨家班最好的一麵在他眼中卻沒有關注的價值。 “挺有地方特色,墨班主費心了。”最後隻得來這麽一句客套的評價。 墨班主聽得出話外之音,心裏就是一涼。 今晚的目的是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燕凜不掩飾他的輕視,直接讓他意會,也是給彼此留下情麵。他是在讓他們知難而退,不需要再在酒桌上繼續糾纏哀求。 墨班主腦子裏嗡嗡的,還在不死心地盤算,他墨家班還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寶貝能入人的法眼? 對了,戲還沒有唱。戲班當然要看戲,隻要戲好看,戲班就有價值。 狐仙那一出戲迷了墨縣好幾代人,現在外麵這些擁擠的老觀眾不就是證明?! 狐仙,狐仙,問題又回到了原點。那個惟一能演狐仙的不肖子,不願意上台! 墨班主心裏痛罵任性的兒子,麵上還得強打精神,先將客人迎進園中,陪著燕凜跨過了高高的門檻,準備親自引他去往宴席。 一道風似的身影突然從街頭卷來,藍白色的高挑少年一個跨步急停在大門外,帥氣地甩了甩頭發,一臉自豪地衝著墨班主的背影道:“爸爸,我回來了。你意不意外?是不是很高興?!” 清脆柔和的少年嗓音不帶一絲尖利,卻一下子蓋過所有嘈雜的分貝,以絕對主導的態勢傳入耳中。這一瞬間墨班主涼涼的心頓時回暖了,身後仿佛有一片片的桃花大肆盛開。 他這輩子都沒有聽過這麽美如天籟的聲音!他的兒子,怎麽會這麽乖,這麽聽話,這麽可愛! 燕凜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來人。墨班主已經由衷地笑開了花,準備向貴客引薦他的寶貝兒子。 “燕先生,這是犬子……” 他的寶貝兒子卻沒聽他說話,似乎也沒看見他和他的貴客,一邊享受老觀眾們的追捧,一邊說出了一句足以把他打下地獄的話。 “不就是唱戲嗎,我就回來給那傻鳥唱一出,讓他也見見世麵。” …… 墨班主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麽樣的表情把燕凜迎進宴席坐下的。從身邊弟子們擔心的模樣來看,他的麵色大概是不太好。 他鐵青著臉一路朝後台走去:“那個兔崽子呢!” 幾個弟子圍在他身邊又攔又勸,生怕他一生氣真把墨裏打一頓。 墨班主帶著一群人來到後台換衣間,伸手推開虛掩的門扉,裏麵隻有墨裏和李少天師兄弟倆正在換衣化妝。 李少天剛脫下t恤,墨裏光著白得反光的膀子正在一堆衣架裏找戲服。 一群人圍在門口往裏看,墨班主推開門就要抬腳進門開罵,門邊的大弟子卻突然一個甩手,呯地把門關上了。 老舊的門板險些拍在墨班主的臉上。身後的幾個弟子麵麵相覷,氣氛一時有些凝固。 大師哥這是要——欺師滅祖? 李少天拎著t恤走了出來,又把門掩好:“阿狸在換衣服,你們等一等。” 墨班主剛從被大弟子甩門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一伸手撥開他。 “慣得他不輕!他換衣服師兄弟就不能進屋了?他有那麽大腕嗎?!兔崽子,你瞧瞧你今天幹的好事!墨家班就要毀在你那張嘴上了!” 李少天連忙攔著,墨班主費力擠開他才得以進門。墨裏已經披著狐仙那一身銀白色的戲袍,正對著鏡子描眉畫目。 墨班主的爆脾氣一發不可收拾,墨裏卻不怕他,用眉筆將本就修長的眉毛又描了一遍,才轉身看向生氣的父親。 振袖一甩,蔥白的手指挽起輕盈的花式,指尖輕輕一彈。空無一物的空氣就如同在那晶瑩的指尖幻化出了一蓬盛放的花朵。花朵被彈到空中,花瓣紛紛散落,未及著地又化為虛無。 狡黠的眉目流轉之間,那古老戲本中正邪難辨的妖仿佛就來到了世間。 墨班主頓在原地,一腔的怒氣竟有些發不出來了。 少年長如鴉羽的睫毛閃了兩下,剛才的氣息突然消失無蹤。他這令人頭疼的兒子臉上又掛上討好的笑容,手指也故作撒嬌模樣地扭來扭去,對著他唱起了吳儂軟語的小調。 “我有一段情呀,唱唄拉吾父聽。隻願父親莫呀莫氣兒呀。我的父若是生兒氣呀,您打兒您罵兒,莫要氣傷身呀——” 看著這乖巧的兒子,就算知道他是裝的,墨班主也頓時怒火全消,連一絲兒脾氣也不剩下了。 “你呀你呀,你就是被大家夥慣壞了。”他最後也隻能一聲長歎,“行了,別撒嬌了,我這是養了個閨女還是養個寶貝啊。快點扮上吧,等會兒你就好好唱,其他的都不用你管。” 戲台上,幾個年紀小的弟子正在扮猴戲打打鬧鬧,不遠處的酒席已經開席,在座諸客觥籌交措,互相交識談論,卻沒有多少精力分給那張燈結彩的戲台。 即便是和墨班主有交情的幾位,也心知他做這些不過是徒勞。隻是看著老友的麵子,過來捧個場,幫忙敲敲邊鼓。 商人逐利,墨家班根本無利可圖,誰又會為它網開一麵?第5章 燕凜坐在首位,不斷有人來敬酒,他雖然未成年,酒量卻不錯,連喝了幾杯也沒有一絲醉意。 倒是老李看不過去,攔著不讓人再敬酒。墨城不算民風彪悍,卻也有一些粗獷不拘小節,好酒算是其中一項。不管你是多大歲數,既然一起共事,不敬酒就是看不起人了。 老李也有些擋不住,好在戲台那邊傳來一陣動靜,他連忙指著戲台。 “開演了開演了,大家看戲!別浪費墨班主一片苦心。” 戲台上耍寶的小猴子們已經退了下去,幔布拉起,樂班子也息了鼓奏,後麵應該是在布置舞台,隻有些微的響動傳來。 不多時,幾聲輕脆的鼓點在靜默中響起,慢慢地從輕到重,鼓聲越來越清晰,節奏也越來越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