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長歌把麵條咽下去,“那我不妨先小人後君子了。” 那邊怎麽敢說什麽呢,他知道路長歌肯定是要提條件的,“是是是,您請說。” “畢竟這是我半年前就做完的項目,而且你們開拍前就結了尾款,也就是說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是,是。” “所以,現在再改戲的話,就不能算修稿,而應該是創作。” 對方沒太聽懂,“您能給解釋一下嗎?” 路長歌把碗和麵條放在一邊,伸手從旁邊書架上麵拿下一疊包裝好的打印文件,那正是這部戲的全部劇本正文。是路長歌備案用的。路長歌翻到出問題的地方,正好在第十一集上下。 路長歌盤算了一下,說,“我從明天開始給你們補十集劇本,這十集劇本要按照前麵的稿費結算。”按照修改算,資方是不用支付稿費的,但是路長歌現在寫劇本是因為對方出了問題,所以不應該按照“修改”來結算。 那邊的負責人簡直如蒙大赦,路長歌肯幫這個忙,是他們目前最好的出路。 “別說是重新結算稿費,您隻要把戲給我改順溜了,您叫我磕頭都成!錢還是個問題了?” 路長歌聽見這話,笑了。其實錢很是問題,隻是如果路長歌不出手,整部戲停在那兒,他們損失的就不是幾集稿費了。 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何況修稿還有稿費拿,路長歌何樂而不為呢。 “我今晚還有事。你們明天叫個人過來重新簽合同——沒有合同我不辦事。” “應該的應該的,編路這是在成全我。”對方把話說得很客氣。 “那好,大後天之前我會交稿,”路長歌看了一眼桌曆,用筆圈了一個日期,“7月10日,晚上我把劇本發送到你郵箱上。” 那邊沉默了半分鍾,半晌問道,“兩天十集劇本,編路您……” 路長歌知道他在懷疑什麽,索性和他說了實話,“你們現在拍的那二十集是我五天寫完的。” 那邊又沉默了半分鍾,那個負責人的聲音感覺都快虛脫了,“我這邊是真得不著急,您可以一天一集,我們可以邊寫邊拍……” “你們不急我急。我這邊還有其他的戲要改,”路長歌不耐煩的性子又上來了,“我能保證質量。” “好……明天我叫人過去簽合同。” 路長歌仿佛聽見了電話那邊磨牙的聲音。他不理睬那些,喝完碗裏的湯,掛掉了電話。劇本這東西,寫起來簡單,難的是思考。已經是思考過的東西了,還怕寫不出來麽? 第3章 路夫人看見路長歌接機的時候開心的差一點從地上蹦起來,恨不得剛出了閘口就開始招手。她身後依然是那個讓路長歌尷尬的男人,從法律上來講,路長歌要叫他爸爸,可是從情理上來講,這麽些年,路長歌一直覺得他是個陌生人。 “兒子!”路夫人快步上前,眼前的一切跡象表明,她是一個快樂的小老太太。 為這,一切都值了。 “老媽!”路長歌遞上成祥準備的捧花,然後是一個熱情的擁抱。 未等母子情重續,一個渾厚的嗓音就在路長歌頭頂響起。 “長歌,陪你媽媽上車。我隨後就到。” 路長歌“哦”了一聲,並不想和那人多打招呼。這個人的存在無時無刻不提醒他,他懷裏的這個小老太太不再是多年前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李媽媽,而是一個光彩照人的路夫人。 她的依靠,不再是一個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而是一個腳踏黑白兩道,叱吒風雲的大人物。 成祥殷勤地引著路夫人進了停車場,令路長歌不悅的是,路夫人身後立刻跟上兩個保鏢。 路夫人眉飛色舞地和路長歌講著歐洲之旅的所見所聞,絲毫沒有察覺到兒子的頹喪。 既然長輩雲遊歸來,路長歌自然不能一味住在自己的小公寓裏,就連成祥也要每天按時到路家去和路先生報備工作方麵的事。 第二天早上八點,路長歌簽完前一天說好的合同就收拾東西去了路家。 路家在b市東部有一座獨立的花園別墅。路長歌每次來這邊,心裏都不舒服——這房子現在在他母親名下。 路長歌拚死拚活奮鬥一輩子,都不可能比那個男人給她更多。 或許別人會慶幸,母親晚年有了保障,就連自己也有了強大的靠山。但是路長歌隻覺得頭疼,尤其是一想起那男人的事業。 路夫人親自開的門,看見路長歌就露出一個高興的笑容來。 女人到了五十歲這個年紀,就算不出皺紋,頭發也會花白。但是路夫人就好似得到了上天的眷顧,既保留了青春,又得到了愛情。 錯了,是先得到了愛情,而後複得了青春。 無論路長歌對路先生有多排斥,他始終不能否認路先生帶給自己母親的幸福和快樂。他不會在外麵有包養的小明星,也不會每日喝得醉醺醺再回家,更不會對母親惡語相向。他甚至在麵對自己母親的時候,會小心翼翼收起身上慣於淩駕他人的氣勢,並且說話也放慢語速,飽含深情。 所以,路長歌才會慢慢接受他。甚至遂了母親的心願,更改了自己的姓氏,成為這個男人名義上的兒子。 “快來,兒子,你爸爸叫人買了新鮮水果,我都沒見過,你過來吃吃看!”一路迎著路長歌把他帶到一層大廳的沙發那兒坐下。 路先生正拿著報紙看的專注,路長歌便不打擾他,也就沒打招呼。 這是他和路先生的默契。路夫人總是要路長歌叫路先生“爸爸”,路先生也知道他為難,便每次假裝不知,跳過這尷尬的問好的過程。過一會兒再開口說話,兩個人的接觸就會自然很多。 時間長了,路夫人的興致淡了,也就不追究了。 路夫人從茶幾過盤上拿起一個長相奇怪的東西給路長歌看,有點獻寶的意思。路長歌很配合地現出好奇的神色等著路夫人教給他吃。 路夫人開心地把那個圓形物體用刀子剖開,裏麵露出很多顏色鮮豔的果肉來。屋子裏頓時彌散開一股沁人的香氣。 “沒見過吧?媽媽也是第一次吃,你爸爸說,這個是熱帶的。” 路長歌勉強自己露出一個微笑,每次聽到“你爸爸”這個詞,路長歌就會覺得不自在。他從記事起,就被叫成“野孩子”,他沒有父親,就連李也是隨媽媽的姓氏。 路長歌啃了一口果肉,酸酸甜甜,並且有熱帶水果特有的味道。他悄悄掃了一眼對麵看報紙的路先生。 “你先去廚房看看午飯吃什麽,我有話要和長歌說。”路先生突然收起報紙,對路夫人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我不能聽嗎?”路夫人俏皮地眨眨眼睛。 “不能聽。”路先生依舊目光溫柔。 路夫人把剩下幾個水果都用刀子剖開放在果盤裏,然後起身離開。 路先生示意路長歌和他去一趟書房。 書房裏一邊是布置得古色古香的書櫃,一邊是歐式複古的長沙發,中間是一張很厚實的老板台。 觀察是一個編劇的基本功,每次到了一個讓他不適應的環境,路長歌就忍不住觀察。 桌上沒有電腦,書櫃上也沒有太多的書。房間裏鋪著厚厚的地毯,走來走去的話會很舒服。路長歌知道這間書房更多的作用是用來思考和談話,給路先生運籌帷幄。 路先生坐在老板台後麵,給了路長歌一個手勢叫他坐在對麵一邊的沙發上。路長歌搖搖頭,他覺得自己站著就好。 仿佛隻要站著,就能證明自己與眼前這個強勢的男人是平等的,仿佛隻要站著就能提醒他,路長歌不想與他談話太久。 路先生發出一聲微微的歎氣,隨後又恢複了以往的強勢。 “我聽說,你最近又在寫電影?”路先生沒有擺出一副領導者的姿態,他的語氣有一點和藹,有一點故意想找話題的意思。 這讓路長歌不忍和他說那些場麵話,隻答了一聲“是”。 “剛好成祥那孩子的影視公司剛剛成立,你們也好趁著這個合作機再熟悉一下。” “成祥大哥他做事很穩妥,我能學到很多。”這話是由心而發。 路先生半晌沒有說話,他看著眼前客客氣氣的路長歌,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有時我想,你如果是我親生的該多好,這幅脾氣,像極了我年輕的時候。” “不敢,我覺得成祥大哥行事才更加……” “你不要誇讚他,”路先生打斷了路長歌,“這聽起來很客氣。我更希望你們能夠像兄弟一樣相處。而他能擔起做大哥的責任,我和你媽媽不在b市的時候,替我們照顧你。” 兩個人變得沉默,路長歌不知道該說什麽,路先生不知道下麵的話該不該說。 “您照顧我媽媽,我已經很感謝。”過了半天,路長歌恭敬地說道。 路先生覺得自己和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距離一下子又遠了好多。 “你走吧,”路先生做了個手勢準許路長歌離開。隻是在路長歌開門出去之前他又補充一句,“你知道我沒有孩子,很多時候,我做起事來有些力不從心,我已經老了。” 路長歌在門前愣了一會兒。 這棟花園別墅裏,有為路長歌專門準備的房間。家具和擺設都是路夫人親自布置。 由於合同在身,路長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寫了兩天一夜的劇本。在合同規定期限來臨之前,路長歌完成了手裏的任務。 對方拿到劇本欣喜若狂,看到內容後又不禁讚歎路長歌的才思敏捷。路長歌隻通過修改前麵幾集的一些細節,就變化了整部戲的走向,那個受傷的男二號可以再也不用出現在屏幕上。而劇組需要做的隻是補拍幾場戲而已。 路長歌關掉查看接收稿費的銀行卡餘額,這一筆進賬又讓他開心許多。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越來越財迷了。他越來越覺得,有錢真是一件好事情,況且賺錢也是靠能力的,他能賺說明他有能力。 關掉電腦後,路長歌眼前又是一陣暈眩。有時候做編劇,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賣命。 路夫人一臉擔憂地看著他,他隻好百般解釋自己隻是缺睡眠,血壓低所致。 就連路先生也問他,要不要休息一陣子。 “你這麽寫下去,是不是全年都沒有假期?”路先生問。 路長歌笑著說還不想給自己放假。 “你看起來,倒是比我要忙,我再忙也要抽出時間陪你媽媽遊山玩水。”路先生打趣道。 路長歌隻笑著不說話。 有時候,他甚至想如果和寧友川在一起的那四年,不是做槍手,是不是會更加接近自己的夢想。可惜的是,無論他現在多麽努力,都無法挽回之前的四年時光。 不止是事業,還有感情。 他倒是希望能快點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他會像路先生對自己媽媽一樣,對那個人好。隻是,這又談何容易呢? 風雲影視。 寧友川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發呆。他有點不明白自己這幾天為什麽會心神不寧。那天董秀的一個電話讓自己想起了太多事情。他甚至找人弄來了《天下第一刀》試鏡時發給演員的劇本片段。 那張薄薄的紙上隻有一場戲,但那單薄的一場戲卻讓寧友川失神了很久。 “第三十八場日外樹林 胡小刀看著前麵的美女背影,衝了上去。 胡小刀:(緊張)小姐,請問這塊磚頭是你掉的嗎? 之間胡小刀手上拿著一塊不知從哪裏摸來的磚頭。 美女:你搭訕的水平還真差。” 時光仿佛倒流回六年前,他和嫦娥初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