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友川有點意外,在他的印象中,路長歌是一個很健康的人。至少他沒有忌口的東西。    “你知道我是怎麽認出你的嗎。”寧友川重提這個被打斷的話題。    路長歌搖搖頭,兩年,自從分手,他搬出寧友川的家,切斷與寧友川的一切聯係,他仿佛就脫離了當初那個關係網和朋友圈子。他也不知道寧友川是怎麽知道“路長歌”這個人就是當年的李長歌。    “我拿到了《天下第一刀》的劇本片段。”寧友川解釋道。    之所以是劇本片段,是因為劇本需要保密的關係,演員試鏡的時候拿到的都是薄薄的一張紙,上麵隻有要試鏡的一場戲。    恰好那一天挑中的一場戲,寫的就是當年路長歌和寧友川結識時的段子。    路長歌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他坐不住了,想起身離開。    “嫦娥……”路長歌的手被寧友川按住在桌子上。    “嫦娥別走。”    嫦娥,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寧友川在電腦上打字,每次輸入李長歌都會寫成李嫦娥,久而久之,誤稱就變成了愛稱。嫦娥變成隻有寧友川一個人能叫的名字。    路長歌有兩年沒聽見別人叫他嫦娥,他半天沒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    路長歌重新坐下,看寧友川鬆開自己的手。    “你還是在乎我。”    在昏暗的燈光下,路長歌恍恍惚惚聽見這樣一句話。    “沒有……我沒有!”路長歌從睡夢中驚醒。他不記得自己夢見了什麽,但是他恐懼。    他甚至不敢入睡,他害怕漫長的黑夜,將自己籠入無邊的黑暗。    他忘記自己有幾天沒安穩地睡過了,也忘記自己從什麽時候起有了失眠的毛病。    有時候是整晚都睡不著,一直在床上想事情,思緒飄得很遠很遠。    有時候,是睡著了卻在半夜無緣無故地驚醒,而後大腦清明再也無法重拾困意。    路長歌無力地躺在床上,他看著黑夜中自己身處的環境,這是自己的家不對嗎。這是自己辛辛苦苦靠著寫字賺來的家,雖然不大,但是小而溫馨,再也不會有人把自己從家裏趕出去不是嗎。    那他到底在怕什麽。    路長歌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滿腦子都在想當晚見麵時寧友川的最後一句話。    “嫦娥,回到我身邊來。我們一起,做全中國最好的電影。”        第5章        “我們一起,做全中國最好的電影。”    好像在很多年前,寧友川就是用這句話引誘了李長歌。多年以後,寧友川又故技重施,可惜正如他所說,李長歌已經長大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被你圈禁的嫦娥,我是路長歌。    路長歌扭開台燈,鬧表上是碩大的時間數字,停在五點二十這一刻。    路長歌的身體這兩年迅速變壞,其中睡眠是最主要的問題。路夫人知道以後曾經想過很多辦法,甚至求人問過許多助眠的偏方,卻都沒有什麽功效。    路長歌也知道,自己睡不著,一方麵緣由寫作,還有一方麵緣由控製不住自己的心思。每當夜深人靜,他就禁不住要胡思亂想。    有時是想自己將來能做到哪一步,究竟能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讓人刮目相看;有時又是想起過去那些委屈,想以後怎麽討還過來。總歸一句話,前一天讓寧友川說中了,路長歌還是在乎他。    六七月份的b市開始漸漸熱得像蒸籠,城市的熱島效應讓人們像悶在鍋裏的清蒸魚,甚至到了夜晚也難以體驗到涼爽。每天最清爽的時刻,反倒是淩晨。    一天一夜的熱度慢慢散盡,太陽也沒有重生,馬路上沒有車馬的喧囂,甚至沒有行人。空氣不再混雜著濁氣,嘈雜的聲音也歸於無跡。    路長歌拿著一罐啤酒,站在小陽台向外望。新鮮的空氣灌進了屋子,路長歌有一種獲救的錯覺。    天光大亮,整個城市恢複喧鬧和繁華。向陽用鑰匙擰開寧友川的家門,把早餐和熨燙好的西裝拿了進去。早餐放在微波爐裏再熱一圈,西裝平放在沙發上等寧友川出門前穿上。    寧友川的家有將近兩百個平方,從一邊望不到另一邊。    向陽早就熟悉了這裏的格局,就算閉著眼睛也能找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他走到寧友川臥室門前輕輕敲了敲,“寧導,您今天有會議必須出席。”    房間裏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寧友川渾厚有磁性的嗓音輕聲回應,“知道了。”    向陽立在門前拿出手機,靜靜等了十分鍾,之後他擰開門把手進了臥室。    寧友川躺在床上,臥室裏歐式風的床幔和窗簾顯得深沉又華麗。向陽走到窗前把窗簾挑開,陽光照射進來,寧友川的眼睛眯了起來。    “寧導,今天的會議,是和《天下第一刀》的主創見麵。”    寧友川睜開雙眼,“幾點了?”    “九點的會議,現在八點。”    寧友川翻開薄薄的被子,踩著地毯赤足走出臥室。    浴室裏響起嘩嘩的水聲,向陽望著窗外,嘴角擰成一個憂鬱的弧度。    餐廳。寧友川吃著向陽送來的早餐,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向陽,你跟了我多久了?”    “七年。”    比路長歌還要早,這句話差一點脫口而出。    寧友川停下筷子,“前幾天陳總和我說,人事部給出幾個空缺,你要不要動一動。”    陳總是風雲影視的老總,他和寧友川私下裏的關係都很好。像這種調職的機會,寧友川不知道給出幾次了。向陽心裏泛起一陣苦澀,卻不說破。    “寧導,別的……我怕做不來。”    “什麽做不來,”寧友川停頓了一下,“明天去人事部看看,有什麽工作你動動吧。你再跟我做下去,就埋沒了。我看,讓你做個主任挺合適的。”    主任是製片主任,以風雲影視的實力,旗下接手的影片都是大投資。製片主任這個職位是劇組裏的肥差,如果人精明,會“做賬”,一部戲至少可以拿到一百萬那麽多的利潤。    做賬,不是尋常意義上的記賬。做賬的意思是在賬目上動手腳,表麵上看不出問題,實際上有很大一部分資金冠上正常的名目可以隨意動用。    向陽跟了寧友川這麽久,做賬是一件極簡單的事。寧友川給了向陽這樣一個機會,對一名助理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出路。許多人也許一輩子也等不來這樣一個契機。    “寧導,我……”可是向陽心裏卻是說不出的苦澀。他隻覺得,寧友川是在把他推出去,新的工作崗位和機會,隻是一個借口而已。仿佛他就像是膩了很多情人那樣,最終也膩了自己。    “不要推辭了,我和陳總已經說過,你跟我的這些年很懂規矩,也知進退,做事本分。他也很賞識你。以後你在風雲影視,也算是……”    寧友川停住,向陽那個憂傷的表情讓他一瞬間不忍。    “寧導,再讓我跟您一部戲吧。您下一部戲殺青,我就調職。”向陽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也讓我……再學學。”    就是那一瞬間的不忍,寧友川說了聲,“好。”    《天下第一刀》的主創見麵會定在了風雲影視的會議三廳,某種程度上更加說明了風雲影視對這部戲的重視。成祥劉盈等人聽到這個安排的時候也是一臉驚訝。    但是大家又隨即釋然,不說別的,他們對這次的劇本是很有信心的。對方能這樣表達自己的誠意,也是暗示會努力促成雙發的合作,這一點祥悅的人心知肚明就好。    風雲影視的會議三廳是個不大的地方,但是在這裏舉行的會議多半都是風雲策劃半年以上的重點項目。像《天下第一刀》這種與其他企業合作的項目,在這裏舉行主創見麵會,這在風雲還是第一次。    主持會議的,是風雲影視的人,是雙方達成協議之後,選出的《天下第一刀》的監製,一個叫張鈺的年輕女孩。    張鈺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個子不高,身材很好,畫著淡妝給人一種很職業的感覺。張鈺吸煙,開會的時候也點著一根煙用兩根手指夾著,加上盤在腦後的發髻給人一種風塵感。這種風塵感和年齡很不相符,給人一種故作成熟的感覺。    雖然是這樣,在座的人卻都不敢看輕這個角色,監製,不是隨便每個人都能勝任的。她若是有這個能力,那自然是好的;她若是沒有這個能力,作為與風雲影視達成協議的製片人成祥,就會很頭疼,在座所有人就都會很頭疼。    “好,我們大家互相認識一下,”張鈺用一種精明強悍的眼神把在座各位打量一遍,“這位是製片人,祥悅影音的老總,成祥先生。”    成祥點點頭。    “這部戲的導演,劉盈先生,劉盈先生也有過很多優秀作品,像……”    “不值一提,”劉盈打斷張鈺,朝寧友川看了一眼。有寧友川在座,張鈺這樣介紹他,會讓他有一種班門弄斧的感覺。    “《天下第一刀》的編劇,路長歌。”張鈺說完這句話,首先停了下來,她再次打量了路長歌一眼。這個眼神讓路長歌很不舒服。    張鈺對路長歌並沒有做過多的介紹,因為下麵一位,將是《天下第一刀》劇組裏的重量級人物。    “我們從法國請來的攝像師,aron(阿隆)。”    阿隆是個中國人,年輕時去法國留學,學習電影攝像。眾所周知,法國是電影發源地,更是電影人的求學天堂。不論阿隆技藝如何,單單是“從法國請來”這幾個字,就給他添了很大的分量。    劉盈附耳路長歌,輕聲說了幾個字,“昨天我們見過了,技術很好。”    劉盈的意思是,這個阿隆拍攝技法不錯。這確實是一個好消息,但是路長歌卻沒有喜悅。在劇組裏經常發生攝像與導演意見不合的事情,從法國回來的攝像師與劉盈沒有過接觸,兩個人的藝術理念怕是大多會相左,另外……路長歌不願意多想,到時候叫劉盈他們留意就行了。    路長歌不禁再次看看這個阿隆,人很高大,頭發很長染成棕黃,目光灼灼,果真很有法國留學人的風采。    “副導演,郝治。”郝治,就是耗子,他依舊一副對眾人很討好的模樣,客客氣氣地和大家打招呼。    “錄音師,耿鑫。”耿鑫是錄音組的組長,是個很潮的年輕人,一副碩大的耳機掛在脖子上。路長歌看了不禁想笑,這個行為無非是想給自己的職業標明一個符號罷了,看起來有點高調,又有點做作,怕是剛剛入行不久的新人。    “美工,周陵。”周陵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中年人,大家對他倒是沒有太大的好奇心。張鈺很快介紹最後一位。    “藝術顧問,寧友川先生,相信大家都不陌生。我們風雲之所以請寧友川先生擔任《天下第一刀》的藝術顧問,也是對這部戲抱著很高的期望。”    令路長歌意外的,小小的會議室響起一陣掌聲。    攝影師阿隆右手抵住額頭,對寧友川做了個致敬的姿勢,“我在法國看過你的片子,很好。”    寧友川露出一個紳士的微笑,隨即把目光重新放在路長歌的身上。    路長歌覺得這場見麵會開始變得無聊起來。    隻是沒想到的是,在整場見麵會上與路長歌交流最多的,竟然是最不起眼的美工組周陵。周陵不斷地向路長歌問起每個角色的人物性格,甚至拿出了自己事先做好的人物形象給路長歌看。    路長歌很欣賞這種敬業的態度,言辭上十分溫和。    會議進行到一半,主創互相熟悉,張鈺開始分發完整劇本。    寧友川拿到那疊厚實的打印文件,心裏五味雜陳。他無法不把注意力集中在“編劇:路長歌”這幾個字上麵。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能看見這幾個字。    他知道路長歌有才華,但沒有人脈和機會,他從來不覺得路長歌會成功。所以路長歌在他的麵前始終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學生,要靠自己哄著,自己養著。高興的時候誇獎他幾句,不高興的時候……    寧友川翻開劇本。這是他第一次看完整的《天下第一刀》。    年輕的學武奇才胡小刀拜師多年,卻突然發覺那個一直說要教授自己武功的師傅隻是在利用自己,不斷吸收胡小刀的功力來提升自己的武學水準。胡小刀發現真相之後更是被冠上叛徒的罵名逐出師門,被名門正派所不齒。    幾番際遇之後,胡小刀放棄繼續修煉曾經學過的武功路數,開始專研暗器,最終成為威震武林的飛刀客。    多年後,天下第一刀決戰自己曾經的師傅……    連寧友川自己都不曾察覺,他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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