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路長歌靜靜地聽著路先生對自己說起關於向陽的事。路先生他采用了一種安詳的口吻,像一個長者,用略帶輕蔑的口氣客觀地陳述這件事實。路長歌聽完之後,很快猜測到了路先生的用意。 路先生要打擊向陽,眼下最好的機會就是《紅雲》的宣傳期。路先生雖然不懂這些,但是他隻要肯花錢,任何一個包裝團隊都可以通過嚴密的策劃把向陽搞臭。 這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做法不能說太過分,但是卻是打擊麵甚廣的做法。不僅向陽會倒,連帶著為《紅雲》這部電影投入大部分時間和精力的人也都會倒。首當其衝的,就是投資方陳四雲,還有導演寧友川。而後就是主演蕭齊,林一賢…… 這些人,都是自己不願意去傷害的人。 路長歌能感受到路先生堅定的眼神,打了個哆嗦。 路先生有點失望,他知道路長歌是狠不下心。可是這樣的話,那他到底要不要按照自己的計劃采取行動呢。 《紅雲》的剪輯與後期包裝很快就完成了。向陽捏了一把冷汗在手心,他昂著高傲的頭顱,等待即將找上自己的命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其實他應該是這種人才對。 即便知道一旦失敗將會付出什麽,他也要一步步走下去,因為在這巨大的失敗裏麵,還有他微小的成功機會。 向陽開完藝人部的例行會議,便到地下停車場等人。他坐在自己的車子裏,觀察著周圍的動靜。等到提車的人漸漸變少,一個穿著隨意的青年才背著書包出現。 秦怡打開車門,坐進了向陽的車子裏。 “您好,向……”秦怡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向陽。 向陽點點頭,對他露出一個無害的微笑。 “我和你師兄是很好的朋友,這一點你應該知道。”這是一種委婉的說法,事實究竟如何,秦怡雖然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卻也大致能隱約感受到一些。 秦怡喜歡向陽這樣開門見山,所以沒有打斷他的話。 “我比較關心他最近的創作狀態。他最近寫了什麽劇本,和那些發行商有關係。你知道,我很關心他的未來。我希望他能從事真正適合他的職業。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向陽捏了一根細細的香煙,點燃,突出嫋嫋的眼圈。這個姿態在初出茅廬的秦怡麵前是那樣隨意和優美,讓人心生向往。 向陽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c大的。你很有前途,以後足以令人欣賞。” 秦怡感激地笑了笑,想了半天,問道,“向先生,師哥給我的東西夠多了。我沒有必要再奢望別的……” 向陽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再一次展現十足的魅力。 “no,no,人的欲望是永遠滿足不了的。路長歌可以給你的東西,我也可以給你,比如金錢。路長歌不能給你的東西,我還可以給你,比如成功。” 秦怡默不作聲低看著向陽好一會兒,他勉強做出一個不解的表情來,問道,“什麽成功……” 向陽微微笑了一下,目視前方看著車子外麵漆黑的車庫。 “路長歌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你想要的。我隻是告訴你,其實這些你都可以得到。” 秦怡有點微微心動。他從小門小戶出來,到b市念了一所從小就期盼能考上的大學。學了畢生最珍惜的一個專業,可是在學習期間卻毫無所成。 然後他聽所有的老師都不經意地提起路長歌,說他有多麽優秀……秦怡看了路長歌的劇本,寫的真的很好,可是,寫得好是不夠的。 秦怡知道在這個行業裏寫得好遠遠不足以把自己推向高峰,比實力更重要的是機遇。當所有人貓在宿舍裏玩遊戲逛論壇時,路長歌能遇上寧友川,這就是機遇。當所有人畢業為了找工作而苦惱時,路長歌能得到學院獎評審老師的青睞,這就是機遇。 這些都是那麽難以企及。更重要的是,他永遠不會有一位路先生這樣的養父替自己開路。 秦怡是個頭腦清楚的人,即便他對自己想要什麽掌握的一清二楚,他還是不會衝動行事。所以他沒有立刻給向陽答複,他讓向陽給他時間思考。 向陽笑了笑,開車把他送到一個公交站,然後掉頭離去。 《絕世獨孤》惡意炒作的風波在路先生的壓製下迅速平息。受到這部話劇的影響,路長歌即便身體不適,也開始漸漸恢複片約。盡管他還時不時地頭疼,但是他決定恢複自己往常的工作量,來維持自己的活力與能力。 在這個過程中,路長歌發現秦怡明顯反常。 讓他找的資料通常需要很久才能找到,讓他整理的口述內容也經常出現錯亂。路長歌懷疑自己是不是在沒有時間概念的前提下過度地剝削了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 這種錯覺持續到有一天,秦怡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師哥,你會找槍手代筆麽。” 在從前,這些都不叫問題。可是現在,路長歌卻沉思了好一會兒。其實找槍手也沒什麽,槍手的含義不光隻含有代筆。其實也是一種整理。比如一部電視劇,由他來出全部的大綱,具體的劇本由槍手去分散創作,然後再由他自己來整理、歸納、統一全部的劇本。其實劇作內容還是按照自己的意願進行的,語言風格和最終成品也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 可雖然這麽想,路長歌卻還是搖搖頭,“我不會。” 秦怡一愣,繼續追問,“以後成為非常有成就的編劇呢?也要自己動手去寫每一部片子嗎?” 路長歌點點頭。 “因為我不能接受自己的作品帶有別人的痕跡。而且……我以前也做過槍手。” 這個答案讓秦怡一愣,他倒是沒聽說過。就連學校的老師也沒聽說過師兄以前做過槍手。在大家心裏,路長歌從來都是順順當當的,那些成為編劇路途上所必須經曆的磕磕絆絆好似都沒有在這個人身上出現過。所以當路長歌這麽說,秦怡有點不相信。 路長歌又繼續說道,“你別以為我騙你。我之所以這麽能寫,就是因為以前給人當過槍手,做過足夠的練習。” 秦怡還想說些什麽,卻咽回了肚子裏。最終,他諾諾低說了句,“師哥,我最開始收到錄取說給您當助理,還以為是要給您做槍手。” 路長歌正在摸索著整理一些書籍,注意力已經從這個上麵轉移開來,所以他東東手指叫秦怡過來幫忙。 “沒有的事。過來幫我看看書名。” 秦怡搖搖頭,臉上露出一個惋惜的神色。 第85章 風雲影業為《紅雲》投入了很大力度的宣傳。無論是街頭的海報位還是娛樂節目的邀請和發布會都動用了十足的資源。很快,b市的大街小巷都充滿了《紅雲》的氣息。 無數的掌聲和鮮花,獻給了主演林一賢與向陽。一時間風雲影業收到的效果超乎了想象。向陽的新經濟人是個會鑽營的中年人,他經驗豐富,手下帶起來的藝人都在業內站穩了腳跟。見到這種情狀,他最開始還很高興,可是隨著向陽走紅的勢頭愈加高漲,他發現了問題的不對。 向陽的背後,有一隻手,在慢慢把他推向製高點。 經紀人首先想到的是風雲影業,但是隨著他與高層的交流,這種猜測被他否定了。炒作和宣傳的手段都擺在明麵兒上,不會出現預期以外的效果。 經紀人的第二個猜想是,向陽找到了強勢的靠山。這個想法很微妙,作為經濟人他必須和向陽溝通,他個人的行為不能對自己有絲毫的隱瞞。但是他與向陽接觸的時間並不長,如果直接過問,很容易引起向陽的反感。 思索再三,經紀人還是決定好好問問向陽。 向陽聽完經紀人的分析,很禮貌地說這是個人的隱私。他保證這不會給公司和經紀人帶來任何麻煩。經紀人聽見他如此保證,也不便繼續追問。 等經紀人走後,向陽才露出不安的情緒。 看來,姓路的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他露出一個笑容來,他知道,無論如何,自己不會輸。 他要和路先生搶一個先機。 他打賭路先生不會在《紅雲》上院線的期間內出手。他太了解路長歌,他可舍不得他那些曾經的朋友。 向陽的美目中閃現出不屑。既然一旦開始就不能罷手,那他就繼續下去好了…… 以路先生的意思,向陽的事最好速戰速決。可是他又必須尊重路長歌的意見,不傷及無辜。路先生雖然有些無奈,卻能理解路長歌為什麽這麽想。也好,他要了結的事情就算拖到再晚也能解決。 可是,路先生沒想到的是,向陽先下手了。 是他疏忽了向陽的身份,在他心中,戲子在有名聲也隻是戲子罷了,可他卻忽略了戲子也有金錢,能結交權貴,能背後使絆子…… 所以當路先生受到檢舉洗黑錢,與調查人員喝茶的時候,他心裏想的是,與這種人過招,也挺有意思的。若是在平時,他還有興趣與後生較量較量,隻是現在,他隻想速戰速決。因為,有些事,他再也瞞不住了。 路先生決心一下,向陽的負麵新聞簡直是鋪天蓋地地飛來。而向陽被攻擊的主要切入點就是《紅雲》的換角。“知情人士”透露,向陽攜帶有威脅興致的資料進入風雲影業高層辦公室以商討換角色一事,事件經過被描述得惟妙惟肖。 一時間,有關向陽形象的輿論一反陽光、純潔,媒體更是一呼百應,痛斥這種違規競爭的存在。作為事件的受害者蕭齊,雖然公開表示對此事不知情,不予置評,卻更加吸引了公眾的注意。蕭齊在《紅雲》中,風頭更盛。 向陽的經紀人對此異常惱火。他沒想到自己剛剛聽信了向陽的承諾,沒過多久就出現了這樣嚴重的事。他個人的負麵新聞已經對整個公司產生了惡劣的影響,搞不好這個新興一線小生是要被雪藏的。 路先生被揭發洗錢的事不了了之。向陽與路先生的交鋒以向陽落敗而告終。事後向陽向路先生提出邀請,路先生拒絕了他。 對於向陽,路先生當初便斷言過,這個人飛得越高,摔得越重。 向陽的事情了結,路先生沒想到第一個與自己發火的人竟然是路長歌。看著他張牙舞爪朝自己質問的情景,路先生苦笑了一下,這種無力感和苦澀滋味,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體會到了。 路長歌發火的理由很簡單。 他問路先生,《天下第一刀》的票房有沒有假。 “我做過的事,從來不否認。”路先生的回複讓路長歌對他徹底失望了。 他終於知道自己之前為什麽一直抗拒路先生了,不僅因為當年他拋棄了自己母子。更因為有這樣一位父親,你根本就讓任何一件事徹底成功。 他的房子是他爸幫忙買的。 他的獎是他爸幫忙要來的。 他的電影票房是他爸作假做出來的。 路長歌看不見眼前的路先生,他咬牙切齒地瞪著前方,“你真叫我惡心。” 這句話路先生以前也聽到過。可是無論哪個人說都沒路長歌說出來有分量,壓得他喘不過氣,壓得他心在胸腔裏翻了個跟頭,整個人栽在了地上。 路長歌側耳聽著房間裏家具碰撞的聲音,半響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兩個星期後,路先生的醫生再也隱瞞不住路先生急劇惡化的病情。他對路夫人和路長歌表示遺憾,他已經盡力控製癌細胞的擴散了,他和路先生合力奮鬥了一年有餘,最終還是不能創造醫學界的神話。 路夫人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沒有哭,她隻是將房間整理好,然後把路先生接回家修養。 路先生罹患癌症,將不久於人世的消息擴散開來,路家的訪客再次繽紛不絕。可如同上次對路長歌探病一樣,路夫人感覺不到任何誠意,絕大多數的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讓人心寒。 病榻上的路先生下令閉門謝客,隨後請律師修改了他在一年前拿到診斷書之後立下的遺囑。出乎所有人意料,路先生把全部家當留給了路夫人,她若改嫁可以將這些家產全部帶走。這樣一來,所有人心目中的繼承人路長歌沒有拿到一分錢。雖然他是路夫人的兒子,可他對這些財產不具備支配權,他動用這些錢的唯一方法就是向母親索取。 路先生在彌留之際將路長歌叫道病床前。 “不留給你,不是氣你。而是我對你做的,唯一一件對的事了。我曾經以為,是獅子永遠都是吃肉的,所以把你當成了和我一樣的人。後來我才發現我錯了,你除了性子像我以外,再沒有和我相同的地方了。” 路長歌的手被路先生握在手裏,他一點都沒聽進去路先生的話。 他所感受到的,隻有震驚。 因為沒有視力,所以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手裏的那隻大手,骨骼是多麽分明。他不禁用手去摸那隻胳膊,竟是瘦骨嶙峋。 他印象中,兩個月前路先生還是健康的,原來癌症真得可以以這麽快的速度摧毀一個人。 路長歌不知不覺地苦了一場。在放開路先生手的瞬間,他喊了一聲“爸”。 路先生對路長歌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成祥的父母,不是因為我。以後他回來,你幫我告訴他。還有,你們倆,不合適。” 寧友川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是在路先生去世兩天後。 王柏川氣喘噓噓地給他打電話,告訴他嫦娥的父親去世了。 那一刻,寧友川有一種衝動,想去看看路長歌,把他抱在懷裏,告訴他,至少還有我。 可是這樣想的同時他也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資格。 路先生去世三天後下葬,葬禮低調而簡單。路先生的財產全部給了路夫人,這使得他的那些遠親無人參加葬禮。送他進入路家墓地的,隻有路夫人母子,主治醫生,法律顧問,和他生前的幾個得力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