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遮麵的長發下,幽幽吐出三個字。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戀愛果然是萬惡毒物,足以讓一個貌美如花的正妹變成深山小廟的陰沉巫婆。裴仲禮一麵慶幸自己一路走來始終如一,貫徹快餐愛情的信念,一麵在內心燃起熊熊英雄火焰,想拯救枯萎的花朵。“不管失戀有多痛苦,你都不能繼續這樣龜縮下去了。”


    憔悴的嬌顏緩緩抬起,無時無刻充滿水氣的目光筆直射來,依舊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怨氣。“你又想趕我走了嗎?”


    “不,我沒有要趕你走,要趕的時候我會事先通知你好嗎?收起你的疑心病!”裴仲禮很抓狂地澄清。為什麽她總要把他想得這麽冷血無情卑鄙呢?他怎麽可能一天到晚拿趕她出去來威脅她?“現在我要訂新規定,我叫你出門的時候,你就要跟我走。明天早上跟我去跑個行程。”


    “不要。”夏茉言斷然拒決。


    “不然你就搬出去,我眼不見為淨。”好吧,人該卑鄙的時候,是不能怯懦的。


    她抬起臉,目光比方才更加怨毒了,陰冷的盯著他。


    好恐怖!真的好像鬼……裴仲禮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隨即挺起胸膛。“總之……咳……你要遵守我的新規定,我叫你出門的時候,你就要跟我出門。”


    “你……”她遲疑了一下,“是想跟我約會嗎?”


    “不是約會!”她那麽冷靜、沒有七情六欲的講這件事是怎樣?跟他約會有這麽無聊嗎?他很受傷的大聲反駁道:“我沒有要跟你約會,如果是約會,我會讓你知道的。


    夏茉言低頭沉吟半晌,再度抬頭時神情認真了許多,“裴先生,雖然我住在這裏,但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女人,我不會去接客的。”


    “你腦子到底在想什麽?”裴仲禮隻差沒抓著她的肩膀用力搖晃。“你給我正常一點,我隻是想要你出去透透氣。”


    “喔……”她長長應了一聲,又沉默半晌,才慢慢說道:“我不想透氣。”


    “我不在乎你想不想。”他難得對女人霸道的說:“如果你要繼續待在這裏,就要聽我的話,我不希望你整天窩在家裏,搞得整個人死氣沉沉的。”


    “可是我在失戀,本來就會死氣沉沉。”她悶悶地說。


    真難溝通!


    裴仲禮一個深呼吸,索性配合她不講理到底。“總之,明天我有個行程,很適合你這副表情。記得換上深色衣服,九點準時跟我出門。”


    “拈香……獻花……獻果……家屬答禮。”


    公祭的現場場麵肅穆哀感,靈堂上放著一幅男子的黑白照片,影中人年紀尚輕,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


    人世間最傷心的,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等候上香致意的座位上,不時傳來賓客交頭接耳的話語,大多是在惋惜年輕生命的殯落。


    “他是我們分公司的工程師。”裴仲禮對著身旁的夏茉言低聲,“才二十九歲,幾天前回家途中被酒駕的車子撞上,當場死亡。他父母就他一個獨生子,好不容易等到兒子立業準備成家,沒想到卻發生這種事。”


    夏茉言安靜恍神的點點頭。


    今天的她穿著一身黑衣,白皙素淨的臉龐在黑衣襯托下顯得格外嬌豔清麗,如同雨後的榮莉。過近的距離讓裴仲禮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一時竟有些心醉神迷。


    難得見她正常的模樣,細致光滑的臉頰,長長的睫毛下美麗的雙眼,小巧緊抿的嘴唇,纖細潔白的頸項……在在都讓他心跳不已。


    如果不是因為她古怪又專情的個性,他是真的很想將她……


    “拈香--”


    司儀嚴肅的聲音打斷裴仲禮奔放的想像,他搖搖頭,想將腦中的恐怖畫麵晃掉。他今天帶她出門,可不是為了讓自己淪陷。


    他會安排這樣的行程,除了因為她看起來充滿哀感感外,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能借此讓她清醒一點。他受夠了她的負麵情緒,失戀隻是生命的一個過程,不會是最痛苦的事情,他希望葬禮能讓她看清人隻要還活著,就有希望。


    而且現實點來說,人在低潮的時候,借由他人更不幸的遭遇通常可以安撫自己,甚至轉嫁傷痛。


    所以無論是她自己覺醒,或是經由比較他人遭遇後得到安慰,隻要有一個能達成他的目的,讓她擺脫失戀陰影,他就算成功了。


    “你看站在左邊最後一個的女生……那是他的未婚妻,他們原本預計下個月結婚,沒想到卻出了意外,以後……喂喂?”原本想加強說明的裴仲禮,話還沒講完馬上就後悔了。


    夏茉言說哭就哭,一點也不需要時間醞釀,眼淚像不用錢一樣嘩啦嘩啦的流淌。


    他無奈的用力閉了閉眼楮,從懷中拿出提早準備好的麵紙遞給她。她的情緒也太難掌握了吧,哭點到底在哪裏?


    她也不是省油的燈,麵紙有幾張就哭幾張,可怕的失控眼淚加上本來就搶眼的美貌,立即引來不少人側目。


    “……百盛集團,由副總裁裴仲禮先生代表上香。”


    來不及收拾她哭得亂七八糟的慘狀,司儀已經唱名了,裴仲禮隻好硬著頭皮站起身,讓淚眼朦朧的她跟在後頭。


    “拈香……”


    她站在後頭,跟著他拈香,手邊的麵紙卻沒停過拭淚的動作,眼淚擦了又掉。


    “獻花……”


    他走到前頭代表獻花,她這下沒事,幹脆邊鞠躬邊把臉埋在麵紙裏,放肆的讓淚水奔流。


    “獻果……”


    抬頭不小心看到往生者的遺照,年紀與她無緣的男友相仿,夏茉言心裏更加酸楚,可惜手上的麵紙早已濕破,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水分。


    “家屬答禮……”


    裴仲禮一麵跟家屬鞠躬回禮,一麵緊張的頻頻用眼角餘光看向哭得宛若未亡人的女人,隻見她眼著鞠躬的身影一個踉蹌,接著就要倒下,他連忙眼捷手快的回頭伸手一抱,將她摟入懷中。


    會場頓時騷動起來,家屬們也急忙圍上來。


    “怎麽了?沒事吧?”


    裴仲禮隻覺得頭很痛,因為他很明顯在往生者的未婚妻眼裏看見了一絲疑惑。


    眾人扶著夏茉言坐下,家屬急急慰問著眼神空洞的她。


    隻有未婚妻很清醒的直指問題核心。“謝謝裴先生今天特地前來上香。這位小姐好像很傷心,請問她是……”


    未婚妻的聲音在一片吵雜聲中竟格外清晰起來,現場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目光望向裴仲禮,都是同樣的曖昧質疑。


    試想,一個大美人莫名為自己無緣的老公哭到昏倒,這對於尚未結婚就失去丈夫的未婚妻來說,絕對是件可疑又困惑的事情。


    可疑的是,這陌生美人和自己的未婚夫究竟是什麽關係?感情怎會這麽深厚?


    困惑的是,無緣的老公雖然是自己的心頭肉,可憑良心說,他外表也隻是平頭方臉、端正老實,實在沒道理吸引到這種極品美人啊。


    “這位小姐是國梁的?”未婚妻不安的又問了一次。


    “她和國梁兄隻有一麵之緣。”裴仲禮力持鎮定的回答。


    “那……”


    “她隻是……呃,觸景傷情。”事到如今,裴仲禮也隻能昧著良心臨場發揮了,他先是眼神憐憫的看向夏茉言,而後深深歎了一口氣說:“幾個月前,她也經曆過一樣的事情,就在結婚前夕,一場意外,男朋友也……唉!”


    盡在不言中的一聲歎息,將兩個心碎的女人串連在一起,未婚妻像是找到同病相憐的知音,隱忍了一整天的淚水終於爆發,抱著夏茉言哭得泣不成聲。


    眼淚像是傳染病一樣,一個傳一個,在場的每個人看見女孩心碎哭泣的模樣,都被感染到傷心的氣氛,無一不動容,再鐵石心腸也都紅了眼眶。


    看著小雨成淚海的公祭現場,裴仲禮隻能無奈再無奈的歎息,這一趟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呢?


    在眼淚鼻涕的攻勢下,邱國梁的家屬和未婚妻對夏茉言抱了又抱,安慰再安慰,彼此鼓勵打氣後,才終於依依不舍地送走他們。


    就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或許是件好事吧。


    裴仲禮很認真的回想大學通識課程上的基礎心理學內容。


    分享悲傷,讓傷痛發泄以後,情緒會平靜些。


    他無言的開車思索著,一個帶著些許沙啞的嗓音輕輕響起。


    “謝謝。”


    “你是該謝謝我。”她簡單的兩個字,卻莫名讓他感到一陣愉快。“心情有好一點了嗎?”


    “你都這樣嗎?”夏茉言沒有正麵回答,反而認真的闖,“用參加葬禮來改變心情?”


    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這樣問,我實在不知道該不該接話。”


    “不管怎樣,很有用,謝謝。”她淡淡的說:“今天的告別式,讓我知道愛情有另一種結束的方法。”


    怎麽聽起來這麽不吉利?裴仲禮微驚。“你……什麽意思?”


    “死亡,也是一種結果。”她的答覆充滿禪機。


    “不不!你冷靜點……”這跟他想的不一樣啊!


    “聽說酒駕肇事也可以易科罰金,不用坐牢。”幽幽的嗓音仿佛來自地獄,帶著幾乎令人致死的寒意。“如果他也被車撞死就好了。”


    “啊?”他嚇得差點緊急煞車。


    冰冷的視線掃來,紅唇輕啟,“我開玩笑的。”


    “是……是嗎?”那沒有高低起伏的音調,真的隻是玩笑話嗎?


    “就算他變心了,我也不希望他死。”她語重心長地保證道。


    “嗯。”這是想通了的意思嗎?


    “我舍不得……”千回百轉,又痛又恨,她始終還是無法絕情狠心。


    隻有四個字,卻包含了那麽多的酸楚無奈,裴仲禮忽然覺得心髒微微抽痛了下,但他很快甩開那股奇怪的感覺。


    “到底專一有什麽好?談個戀愛就讓你這麽傷心。為什麽不像我這樣,找個伴就好了,不用很愛很愛,隻要喜歡就可以。”


    “這樣就不會痛了嗎?”她問。


    “這樣隻會有開心的記憶,在痛苦之前,你就可以選擇結束。”他敘述著自己的戀愛模式。


    “可是,這就不是愛情了。”


    “你確定不是嗎?”他瀟灑地笑了笑。“誰規定愛情一定要你死我活、一定要痛不欲生?你也可以愛得很瀟灑啊!他不愛你,你就去愛別人,也讓別人愛你。你長得很漂亮,世上會有很多男人搶著要愛你。


    “可是他們的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就算有一千一萬個人愛她也沒有用,因為他們不是他,他們的愛,對她沒有任何意義和價值。她神情黯淡說:“我隻在乎他愛不愛我。”


    “寶貝,我很遺憾這麽告訴你,愛情隻是人的一種錯覺。”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身為大眾情人的裴仲禮自然而然溫柔起來,非常大方的分享科學小常識。“愛這個錯覺,隻是來自於腦中的化學反應,是可以控製、可以安排的,可能是聲音、氣味、被誤解的腎上腺素,不管什麽,隻要控製得宜,你可以讓任何人愛上你。”


    “真的嗎?”聞言她雙眼一亮,期待的看著他。“要怎麽做?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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