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很清楚,那個陰冷潮濕的地方簡直不是人待的,大哥故意把司明關去那裏,隻是為了把小時候受過的苦全部還到他身上。 因為他曾平靜的說,葉敬輝的那一份,暫且由他來償。 這段時間大哥用了多少殘酷的手段折磨他,蕭逸一直很清楚,他甚至一臉平靜的觀看了司明被各種鞭子打到血肉模糊的錄像。其中有一款皮鞭就是葉敬輝當初從日本專門訂做的。 可司明一直都沒有屈服,他始終是那種平靜的神色,看著那些鞭子,眉宇之間甚至帶著點不屑。 蕭逸推開了門,聽到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隨手關上門,停下腳步,蕭逸冷淡的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咳嗽聲被主人克製住,司明的聲音有些暗啞,情緒卻始終平靜。 “我找你不是為了談條件,隻是想問你一件事。” 蕭逸道:“問吧。” 司明輕咳了一聲,開口,語氣依舊平淡無波。 “我在離開之前,讓於娜賣掉手裏天宇的股票,我知道葉敬輝一定會為了保住父親的產業,短期內籌集大筆資金從我手裏買回股份的。”微微一頓,“可是,他手裏的錢不夠。” 蕭逸點了點頭:“所以呢?” “他沒有那麽多現金,我故意提高價格,隻為把他逼入絕境。” “我的想法是,那個時候,他應該會開口從你手中要回屬於他的,以jae的名義入股東成的那部分財產。” “我想問你,他找你開口要了嗎?” 蕭逸沉默著,良久。 黑暗的屋內,再次響起司明因為無法控製而溢出的咳嗽聲。 一聲一聲沉悶的回蕩著。 “沒有,對吧?” 見蕭逸依舊不回答,司明輕輕笑了起來,語氣也變得溫柔了些,“他寧願自己咬牙撐過去,到處借錢,甚至賣車賣房,也沒有找你要回那筆錢,看來,他對你依舊是心存愧疚,借給你的那筆巨額財產也沒想過要回去。隻是他應該沒想到吧,從一開始,你接近他就是為了報仇。” “你贏了,蕭逸。” 又過了很久,蕭逸才笑著道:“說完了嗎?” 司明沒有回答,隻是輕輕咳嗽著,似乎是長期關在這裏,積累出的內傷。 蕭逸轉過身去,走了一步又停下來,沒有回頭,平靜的道:“司明,跟我玩心理戰術,你也太小瞧我了。你以為我不清楚?你說這些話隻是想打出最後一張感情牌,希望我能看在跟葉敬輝多年朋友的份上放過他一次。可惜,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心軟,更不可能改變我哥的計劃。” “蕭逸,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司明微微一笑,“我的話就說這麽多,接下來怎麽做,是你自己的事情。” 第58章 反轉(上) 蕭逸從屋裏出來的時候,隻覺得眼前昏暗的光線格外刺眼。 司明說的沒有錯,關天澤之所以能那麽順利算計他們兩個,其中最關鍵的就是自己。 跟葉敬輝做了那麽多年朋友,對他的一切可以說是了如指掌。所以才能順利引司明去見他,一次次旁敲側擊說司明不好惹,反而是激發他的興趣。在東成的時候也刻意製造兩人獨處的機會,後來又借口手下大將全都有事而讓葉敬輝親自出馬對付司明,加劇他們之間的矛盾。再後來,一步步引他去青島,讓早就埋伏在那裏的關天澤聯合單純的阿齊再加上不知情的司傑,一起上演一場好戲,讓葉敬輝和司明徹底反目成仇。 這些都是大哥和關天澤一手策劃的,自己卻是最大的幫凶。 司明之所以不解釋,除了他跟他父親長達十年的糾結沒法說清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怕葉敬輝知道真相後,會很傷心吧。畢竟,那是他最重視的,十多年來,唯一的,朋友。 這場複雜的報複之戰,最終的贏家自然會是自己這邊。 實在是掩蓋的太好,甚至連蕭逸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跟葉敬輝在一起什麽時候是真的開心,什麽時候又是在精心設局,哪些感情是真的,哪些關心又是假的。 時間太久的緣故,這些都已經記不清了。 唯一確定的是,在大仇將報的日子裏,他居然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的感覺。 他甚至想起學校裏第一次見到葉敬輝時,那個人獨自走在林蔭道上的場景。葉敬輝的步子邁得極慢,臉上卻是悠閑自在的,大片被切割的陽光投射在他的臉上,照射出淡淡的冰冷和寂寞。那一刻,對上他回頭時的目光,不由得揚起嘴角微笑起來。那應該是真心的微笑吧? 他甚至又想起當初借口手下大將全部出事讓葉敬輝親自出馬的時候,在龍華大廈那個隱秘的房間內,葉敬輝為了他盡心盡力通宵苦戰,在最後做出企劃案之後,累到靠著沙發睡著了,當時不由得脫下外套給他蓋上的自己,應該也是真的關心吧? 這些年來跟他一起上學,一起喝酒,一起旅遊,那麽多的笑容,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早已分不清了。 可至少能確定的是,初見時的那個微笑,是發自內心的。 那個單純年少的時光,兩人之間,還沒有任何利益糾葛。 在他笑著說出“我叫葉敬輝”之前。 蕭逸又一次笑了起來,卻覺得自己嘴角的笑容有些牽強,臉上的肌肉都被扯的酸痛。 回到哥哥準備好的房間睡下,夢裏,模模糊糊出現一些時空交錯的場景,腦海裏又湧現出多年前那個驚心動魄的畫麵。 那時候他年齡還小,身高剛剛到窗台,大哥在讀高中,自己和妹妹都在讀初中,小弟還在繈褓之中。 那一天天氣很冷,他跟大哥一起去公司找爸媽。寫字樓的最頂層是爸爸的辦公室,他們開門走了進去。屋內開著窗,一陣陣強烈的冷風從窗戶裏灌進來,吹得人瑟瑟發抖。他一進門,就看見媽媽從樓上跳了下去,那天她穿著紅色的大衣,剛買的,非常鮮豔漂亮。 他張大嘴巴想要喊,卻被灌進嘴裏的冷風堵住了聲音。 瘋了一樣衝到窗戶邊想要救媽媽,卻隻能看到那一抹靚麗的紅色在空中直墜而下,如同一隻翩然起飛的蝴蝶。 重物墜地的聲音夾雜著風聲傳到耳邊,接著是樓下行人刺耳的尖叫。樓層那麽高,看上去每個人都變成螞蟻一樣渺小。他隱隱約約看到樓下有一灘刺目的鮮血,人群慢慢聚攏過來,像是在看熱鬧,不久,又有警車開了過來,鳴笛的聲音劃破冰冷的空氣,穿透耳膜刺激著神經。 他趴在窗戶邊一直哭喊著,卻不知自己到底在喊些什麽。 大哥緩緩著走到身後,用手輕輕遮住了他的眼,低聲說:“蕭逸,別看。別看了。” 那一定是這輩子最可怕的夢境。 很多年來,這個夢境一直折磨著他。每次夜半驚醒的時候,他都不由得扭頭看向窗戶那個位置,他總覺得自己隱約看見了一抹紅色,緩緩從窗口墜落,如同張開翅膀飛舞的蝶,那麽鮮豔漂亮。 後來是鍾叔安排好兄妹四個的歸宿。 小弟被送給了一對陌生的母子,妹妹被桑家的人收養改名叫桑榆。自己和大哥年齡稍大一些,一直待在闌夜,小小年紀,見慣了血腥和殺戮。 父母一周年祭日的那天,找機會綁架了葉家的二少爺,其實那個時候,大哥是想殺了他來解氣的,卻被蕭逸阻止了。 “這種年紀根本不懂事,死了也不會有太大的痛苦。等他長大了,讓他體會一下傾家蕩產眾叛親離的感覺,才是最好的報複手段,對不對,哥哥。” 他記得當時哥哥回過頭來看著他,目光變得格外深沉。 自己的聲音卻是非常平靜的,笑著對哥哥說:“哥,你看著吧,我會成為他最好的朋友。” “然後,讓他,還有他們葉家,傾家蕩產,一無所有。” ……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浸濕了睡衣。 蕭逸扭過頭來,似乎又看到一縷紅色從窗前墜落,他握緊了雙拳,還沒來得及調整好呼吸,卻被麵前一個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光線。 他睡覺習慣了開著台燈,那樣才會安心一點。那人順手把台燈關了,打開了房間的大燈,然後轉身坐在床側,伸出手來自然的放在他肩上,道:“又做噩夢了?” “嗯。”蕭逸垂下頭來,輕輕抱住了麵前的人,把頭埋進他胸前。 後者便順勢收緊了懷抱,把蕭逸用保護一般的姿勢圈進懷裏,一邊摸著他的頭發,一邊輕聲問道:“司明跟你談了些什麽?” “沒什麽。”蕭逸的聲音有些沉悶,“他說那些是想讓我心軟。” “那你呢?心軟了?” “不可能。” 蕭成點了點頭,話鋒一轉,聲音也略柔了些:“葉敬輝剛剛到了。” “……是嗎。” “不打算見他一麵?” “他現在在哪?” “剛到這裏,就去見司明了。” “哥。” “嗯?” “你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吧。”蕭逸微微笑了笑,“你也睡一會兒吧。”說著便往旁邊挪了挪,給他讓了個位置。 蕭成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柔下聲來,“好。” 兩人並肩睡在寬大的床上,蕭逸側過頭來,看見哥哥的鬢角不知何時長出一根白發,在漆黑如墨的發間顯得格外突兀。 …… 葉敬輝沿著光線昏暗的走廊一直往前走著,腳下深紅色的地毯踩上去非常柔軟,甚至讓人覺得像踩在雲端。 他的臉上依舊是平淡的神色,手心裏卻出了一層冷汗。 後背抵著一把冰冷的槍,成哥安排來接機的人,自他上車以來一直這樣“禮遇”,葉敬輝被如此對待,雖然很氣憤,臉色卻極力保持著鎮定。 如今距離囚禁司明的房間越來越近,心情反而越來越緊張。 ——很久沒有見他,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其實隨便猜猜就知道,在這種地方關了那麽久,他絕對不會好過到哪裏去。那位“成哥”一看就是個殘酷冷血的人,會怎麽折磨司明,葉敬輝根本不敢仔細去想。 房門被推開。 隱約透進屋內的光線讓葉敬輝大略看清了屋內的布局。 這間屋子居然跟crazy酒吧內專屬於他的001號房間如出一轍。一張巨大的床,牆壁上淩亂的花紋,以及掛滿了整個牆壁的密密麻麻的鞭子。那些鞭子有長有短,有粗有細,色彩多樣,種類齊全,顯然極像他多年來的收集。 沒有想到,鍾叔居然一模一樣備用了一份。 更沒想到的是,那些鞭子如今都用在了司明身上。 房門被關上,屋內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葉敬輝緩緩在黑暗裏移動,不小心碰到地上的鐵鏈,在寂靜的屋內發出刺耳的聲響。 司明似乎被這一陣響動驚醒,輕輕咳了一聲:“是誰?” 這就是他沒有經過掩飾的聲音,說話的時候似乎牽扯到了腫痛的喉嚨,像是困獸在嘶叫一般,每一個音節都艱難的從口中擠出來,重錘一樣敲在人心上。 ——聽著,居然會有種心疼的感覺。 葉敬輝朝著聲音的方位走了過去,摸索著坐在床邊。 然後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記憶中一直溫暖的,幹燥的,有力的手指,如今卻冰涼到沒了溫度,甚至連骨節都顯得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