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兩人似乎都忘了時辰,一旁的菱兒急得直催促:“公主,宴席快要開始了……咱們是不是……該趕緊過去?”


    明悅芙這才想起賞花宴,她歉然的對柏雲奚道:“纖華須得先行一步進殿了,若日後有幸,再與將軍好好暢談。”


    若是此刻燈火通明,柏雲奚肯定能清楚見到她那一雙大眼中星芒閃閃,因興奮和緊張而染得酡紅的雙頰,明媚動人,縱使未施腦脂,卻更出色三分。


    園子裏再度恢複寂靜,天上的圓月掛著,將那樹梢花蕊都沾上一層霜白之色。


    禦書房裏,景泓盯著柏雲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賞花宴的結果是令他滿意的。誰也沒想到一向高傲的芳華竟看上了新科狀元錦仲逢,而對方也順了芳華之意,當眾請婚;這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正打算重用,卻苦無拔擢理由,隻能讓他先屈居翰林編修一職。


    如今錦仲逢以準駙馬的身份連進三級,朝中元老自是不能有半句阻攔,他甚至無需自行提起,便已有人遞了摺子,言明錦仲逢品階過低,若要婚配公主,至少得是個正二品,還請皇命恩賜,以成良緣。景泓樂得大筆一揮,準其所請。


    再有便是……他看著柏雲奚,笑得越發奇特。柏雲奚站在禦案前,隻覺得背上出了一陣冷汗。他認識皇上的時間不短,對皇上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通常皇上笑得越是親切和藹,便代表這笑容背後的事越不尋常。


    賞花宴那天,他收到了好幾杯公主賜酒,為免得罪人,他皆以邊疆未靖,暫無婚配之意為由,婉謝了幾位公主的厚愛,言談之間沒有半分讓人聯想的餘地,而後更是早早便借故離席了,怎麽也想不到有何理由能讓皇上對他這樣笑。


    還是說,他和纖華公主在禦花園裏的一席談話,讓皇上給知道了?


    說來也是奇怪,那個在園子裏和他暢談天下事的聰慧公主到了賞花宴上,就好像換了一個人,別人說什麽,她都隻是笑著點頭附和,隻有皇上開口,她才回答個那麽一兩句話,但也僅止於宮中的那一套而已。


    若是她在宴上的表現能像在花園裏那般讓人欣賞,也許那日錦仲逢請婚的公主便不會是芳華公主了。


    對於此事,他本是問心無愧,雖不特意去提,卻也沒有打算要對皇上刻意隱瞞的意思,可此時想起來。心中卻突然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很多事,由自己提起,和從別人嘴裏說出,那涵意是差很多的。


    念頭才剛轉到這裏,柏雲奚便聽見景泓笑吟吟的開了口:“雲奚,朕聽說賞花宴那天,你和朕那義妹在園子裏相談甚歡啦!”


    定了定神,柏雲奚不疾不徐的回答,毫不顯露心虛之意。“回皇上,臣那日出殿散心,正好遇見公主,不及走避,便同公主聊了幾句,並無冒犯之舉,當時公主的貼身宮女亦在場,可以為臣證之。” ’


    “行了行了,難道朕還不清楚你的為人?朕今日把你叫來昵,也就隻是想問問你,覺得朕那義妹如何?”


    “……纖華公主秀外慧中,氣韻恰雅,言談不俗……恕微臣鬥膽,似公主這般女子,怕是天下間再難尋見第二。”明知這些話不該由他來說,就怕皇上會對他二人之事多作聯想。柏雲奚略略遲疑,最後仍是將心中的感受誠實說了出來。


    他下意識的不願將心中那個秀美身影草草敷衍過去。


    “這麽說來,柏將軍對芙兒那丫頭是滿意得很了?”聽見柏雲奚這般盛讚,顯是發自內心之語,景泓笑得像隻狐狸,語氣裏帶著一絲了然。


    這宮裏處處是他的眼線,當日二人在禦花園相談甚歡,早已有人向他呈報,而對此情形,他自然是樂見其成。芙兒的心思他清楚,就不知道柏雲奚是怎麽想的了,可從柏雲奚方才的話來看,對於明悅芙,他也是欣賞的。


    這兩個人,當時對賞花宴都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讓他這個皇上在一旁為他們兩個急得跳腳,可終究還不是遇上了嗎!


    景泓正暗自樂著,可柏雲奚的下一句話便當頭澆了他一盆冷水。


    “皇上,微臣對公主並沒有旁的想法,滿不滿意這句話,皇上不應該來問我。”


    “雲奚,難不成你還是……”景泓瞪著柏雲奚,又開始恨起他那顆固執如鐵、一旦認定某件事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腦袋。


    “是。我早已對自己發過誓,此生隻願娶那女子為妻,其他人再好,我都不要。”柏雲奚回望過去,不再稱自己“微臣”,每當他用這種語氣說話,便表示他心意已決,就算說話的對象是皇上,也不能撼動他分毫。


    上一回,先皇駕崩之時,柏雲奚也是用這樣的語氣,不顧他的勸阻,堅持背著欺上不尊之名,率領京城禁軍,重兵團團守住了金鑾殿和整個皇城,切斷了太後宮對外的所有聯係,讓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太後人馬不敢輕舉妄動,又將幾位皇叔軟禁在封地府內,直至先皇順利入葬陵寢,禮司在太廟祀日當著文武百官之麵宣讀先帝遺詔,他得以順利登基為止。


    若是他這個皇帝再無能一些,對他有任何的懷疑,恐怕他上位之時,也就是柏雲奚被下獄問罪之時,個中凶險,他相信柏雲奚比他還要清楚,可當時,這男人卻沒有絲毫猶疑。


    這個男人,該狠絕時,比誰都要果斷,甚至也不留餘地給自己,隻要他認為那是對的。


    雖早已對此有了深刻的認知,景泓有時還是受不了他這般的性子。深吸口氣,景泓知道明白直說對眼前這人是沒有用的。


    “你不要任何賞賜,還請戍西南,也是為她?”


    “……微臣不否認有此等私心,然邊關仍亂,西狄狼子野心,手段陰險,眼下兩國又正議和,正是情勢緊繃之時……”


    柏雲奚說得認真,景泓卻聽得十分頭痛。


    他說得沒錯。眼下情勢,除了柏雲奚,真的還不知道該信任誰,那軍中奸細雖已經格斃,可他們都心知肚明那很可能隻是對方的一名棄卒。


    議和,能維持多久的安寧?想要一舉滅了西狄,國中兵力卻也極需修養生息,且國庫並不豐,東邊幾處產糧地今年開春以來更是旱象頻傳,若堅持打仗,首先糧草供應便會捉襟見肘。


    揉了揉額,景泓開口:“朕知道了。就讓你回西關去,可在那之前,固山原秋獵就要開始了,朕要你一起去。”


    柏雲奚聞言,知道景泓已是答應了自己,當即單膝跪地,語聲嚴謹:“臣,遵旨。”


    秋日時節,許多獸類早已儲備好了過冬用的血肉,長得那叫一個圓呼呼胖滾滾,兼之天涼氣爽,正是最適宜行獵的時節。


    固山原自開國以來便是皇家圍場,離京三十裏,快馬縱奔,一日便可來回。嘉昌開朝皇帝立有遺訓,為免皇城之內生活安逸,讓子孫忘卻馬背辛勞,故每年秋日,無分皇子公主,均需至固山原駐蹕十日。前幾日君臣同樂,遊原賞藝,並於最後三日舉辦行獵大會,首日所得供於太廟,以示不忘本;次日所得腸與隨臣侍從,以示體恤下意;最末一日所獵,才會分與皇室中人,這習俗一般被稱為固山秋狩。


    日頭暖暖的灑在鬱鬱蒼蒼的山林中,皇家儀仗自山腰一長列迤邐而下,前頭皇上已進了大帳歇息,後頭才正要開始入山。柏雲奚此次隨行,擔負的是警衛之責,早早便縱馬至山道邊一處較高地勢,觀望著全場。


    景泓膝下尚無所出,幾位皇叔親王早在他登基後便著令返抵封地,無旨不得回京。先皇隻有景泓一個獨子,餘下便是幾位公主,是以隨行官員伴著聖駕過去後,緊接在後的便是女眷車駕。宮妃乘車,公主則個個身著騎裝,隨在車子後頭慢慢前行。


    遠遠的,他也能看見那一群年輕少女中,纖華公主那一身粉嫩的鵝黃,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周身散發一股獨屬於少女的嬌俏;她落在最後頭,一雙眼正好奇的四處探看,顯然是對固山原的景色覺得十分新鮮。


    柏雲奚想起前幾年這位公主剛入宮時似乎生了一場大病,先皇心疼她,便送出宮靜養,似乎,也是這一年才剛回來的,那麽她應當是第一回參加秋獵了。


    這固山原上的風特別鑽骨,她若是身子不好,可受得了這般奔波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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