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本是望著腳邊,閑適的走著,聞聲抬起頭,見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一名年輕男子,一時怔住,似是不知該作何反應,那嘴邊的笑意還殘留著餘韻,一雙眼卻睜得大大的,但她很快便斂起神色,矜持的停下了腳步,隻是靜靜的迎向他的目光,那眼瞳裏有著疑惑,也帶著一絲戒慎。


    近看之下,才發現這位公主年紀並不大,約莫也就十五來歲的模樣,可卻已經有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還帶著三分天真,卻已有七分世故婉轉。


    他便在她清亮的目光中抱拳行了個禮,朗聲開口:“下官參見公主。


    下官奉旨進宮赴宴,無奈殿內氣悶,這才出來散心,擾了公主雅興,還望公主勿怪。”


    明悅芙有些怔然的還禮,腦子裏對這突發狀況一時還未轉過來。


    聽這男子所言,想來也是進宮來參加賞花宴的人;他既知道她是個公主,見到她時非但沒有悄然避讓,反而主動上前向她行禮,會不會……存了什麽心思?


    她原是不欲引人注意,想著先到禦花園裏頭晃晃,等宴會開始後再偷偷溜進去,卻沒想到在這兒竟也能遇著進宮來赴宴的官員。


    想著,她抬頭看向對方,見他態度恭謹,並沒有因為此時四下無人便出言輕率,又想到菱兒就在身邊,心中戒備便先去了幾分。她先給菱兒一記眼神,菱兒會意,退至她身後,不再說話,隻是緊盯著眼前陌生男子,就怕他會突然對公主做出什麽無禮之舉。


    明悅芙這才對那人微笑回道:“這位大人多禮了。隨便走走而已,也沒什麽擾不擾的,恕纖華眼拙,不識得大人名姓。”


    園子裏雖隔著幾步便擺了一盞琉璃宮燈照路,菱兒亦是隨身掌了一盞提燈,然而光線仍是有些晦暗,匆匆一瞥間,她隻覺得這男子似乎有些眼熟,卻也不好再仔細去看。


    柏雲奚聽她自報封號,果然便是景泓最為喜愛的那位義妹公主;又見她說話神色間果然是一分架子也沒有,甚至不見羞澀驚惶之意,端的是落落大方,語調自然,心中便對她生了幾分親切之感。


    “下官柏雲奚,上個月方從邊關返京,公主不識得下官也是自然的。


    是下官魯莽,聽著公主的聲音似有些相熟,便起了好奇之心,衝撞公主芳駕,還請恕罪。”


    “柏……柏將軍?”明悅芙不敢置信的驚呼,沒注意到他那後半句話,連維持公主儀態這件事也給忘了,她甚至忘了使用尊稱。“你……你說,你是……柏雲奚,柏將軍?”


    她在西南行醫以來,早已練就一身麵不改色的功夫。身為一個大夫,不管麵對如何嚴重的病患,甚至是生死交關之時,也絕不能在人前露出一絲一筆的慌張,有時還得安撫病人的家屬,讓他們放心的把人交給她。


    就像師父說的,要當一個好大夫,首先便得讓病人完全的相信你。


    可她現在激動的樣子,哪裏還有半分平日那個冷靜的樣兒,就連菱兒都在她身後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正是。公主識得在下?”柏雲奚臉上微赧,不明白這位公主為何一聽見自己的名字便激動成這般,心底卻有著一絲高興。


    沒想到這位公主竟也識得自己。


    “我……將軍之名,早已逼傳嘉昌,引風關一役勝得幹淨俐落,如今天下人誰不知將軍智勇雙全?今日有幸得見,將軍人才俊傑,果然是名不虛傳。”明悅芙深吸口氣,強迫自己維持儀態,然而看著柏雲奚的一雙眼卻是晶燦水亮,熠熠生輝,眸中全是崇敬之意,那笑也褪去了先前客套的樣子,變得十分真誠。


    見她熱切的樣子,柏雲奚不由得微愕。


    明悅芙見他似有些反應不過來,隨即想到自己方才實是失態。她沒有料到會在這種地方、這種情形之下遇到柏雲奚,事實上她從不曾想像過和柏雲奚會有相識的一日,一時間心中千回百轉,萬般感受一起上湧。


    驚愕有之,歡喜有之,手足無措亦有之。


    眼睫垂落,借以掩藏起眸中過多的心思,明悅芙不想教柏雲奚看出任何端倪,可如今自己暗暗戀慕多時的人就站在麵前同她說話,縱是表麵看起來再鎮定,然而交握在腹前的雙掌手心裏卻已滿是汗水,泄露了她的緊張。


    他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高人威猛,他的聲音原來是這般沉穩清朗:今日他一身襦衫,斂去所有煞氣,連帶那軍旅生涯慣常的嚴謹也少去了幾分,卻多了幾分爽朗清華……剛剛順口就這般的誇讚起他,他會不會覺得被冒犯了?她的語氣……應該沒有太過熱烈吧?


    柏雲奚並沒有怔愣太久,回過神後,當即輕笑出聲,隻覺得眼前這個公主竟然就這般當麵說起他的好話,那眼中的崇敬更是一望可知,毫無掩藏,實是直率得可愛,那神態甚至有些嬌憨。


    她的笑……很真,讓人瞧著便有如沐春風般舒心。


    “引風關並非憑我一人之力能破,三軍將士犧牲不少,雲奚卻占了個頭功,已覺得汗顏,公主實是過譽了。”察覺到自己看她的目光似有些直接,柏雲奚輕咳一聲,微微轉了目光,接過話頭,說得極是雲淡風輕。


    “將軍說得雖輕巧,可戰場上刀劍無情……想必受傷流血這種事兒,對將軍來說肯定也是家常便飯吧?”明悅芙說著,眉目間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擔憂,同時暗暗審視著他的氣色,就擔心他有沒有哪裏不好。


    每回戰事開打,她最為記掛的,便是柏雲奚的安危,如今見到他,那心心念念的關懷便不由自主問出了口。


    “受傷流血那都隻是些小事兒,難為公主記掛了。”柏雲奚聞言,卻隻是噙著淡笑,三言兩語把話帶過。身為軍人,隨時有可能朝生夕死,這還隻是從軍最基本的覺悟而已,他不怪她問出這句話,卻也不打算多做解釋。


    畢竟是長在宮中嬌生慣養的公主,不能理解這般心情亦是正常,饒是對此可以諒解,他仍是不免有些失望。


    可想到她畢竟是關心自己,心底便有一股暖流經過。


    明悅芙沉默半晌之後,才開了口,而這話卻讓他對她一下子刮目相看起來。


    “將軍說的是極。能為嘉昌流血流汗,那也是一份福氣和驕傲。是纖華見識淺陋,說錯話了,還請將軍勿怪。”明悅芙說著,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先前那話方出口她就後悔了。像他這般的人,又怎會把區區皮肉之苦放在心上?她竟疏忽了這點,一時衝動便說了那樣不經大腦的話,這不是擺明了把人家看成一個貪生怕死之輩嗎?


    想著,她又怯怯的抬頭,補了一句。


    “無心之語,將軍千萬別往心裏去,回頭若是讓皇兄知道了,肯定要罰我的。”


    聰明如柏雲奚,又豈會聽不出她話中之意;這話明著討饒,卻暗示著皇上對他有多重視,就連她一個公主都比不上他一個外臣重要。思及此,便越覺得這位纖華公主實是眼界寬闊,心思慧點。


    “公主多想了,不過幾句閑話罷了,雲奚未曾在意。”他笑道,目光中對她又多了幾分驚奇和欣賞。


    “是了,將軍胸懷天下,這點小事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明悅芙抿嘴說道。在這幾句話間已然漸漸放鬆下來,說話也恢複了幾分平日的風趣。


    此話一出,兩人便一起笑開來,連帶的把原先那有些客氣的氛圍也給衝散了。


    她本非從小養在深宮的嬌弱女子,又曾在民風開放熱情的西南地待了好幾年,最初的情緒過去以後,縱然心跳仍快,也已能自若的和柏雲奚說話。


    兩人適應了初識的尷尬以後,竟也一見如故,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一來一往間,竟也是甚為契合,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柏雲奚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位公主竟不若他以往的想像那般,腦袋裏隻有華服珠寶,成日頤指氣使,最大的心誌便是選個好駙馬。


    她能談民間事,能懂百姓苦,還能出口成章引經據典,也曉得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最為看重的便是家國,對於某些宮中人的奢華和驕橫,亦是頗有微詞。


    越是深談,便越覺得她實是這宮裏一朵不可多得的清蓮。


    若是……沒有西南那一段,也許他會喜歡上眼前這位聰慧的公主;隻可惜世上沒有如果,他柏雲奚的一顆心已全交托在那女子身上,也從無收回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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