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勿急。在座眾將誰和那駐關軍士沒有過生死之誼?可眼下正議方水關之事,還請稍安勿躁。”柏雲奚知他為何這般急躁,隻是掛著溫和笑意,抬手止住他,才又回到先前話題:“西狄往方水關來之主將是阿西德,此人智計勇武,皆是一等,因此其兵力雖是較少,卻也萬萬不可輕之。”


    一邊說著,又一邊在形勢圖上指指劃劃,總算在天將亮時把方水關的大致部署和策略擬定。


    “至於引風關,由嶽子齊將軍率五千兵馬前往。傳我號令,就說隻可死守,不可輕易開門出戰。”似是不經考慮,便就這麽定下,柏雲奚輕慢的態度讓眾人都為之一愣,蒙樺第一個受不了,大聲開口:“將軍,為何不派我去……”


    溫少陽似也不甚讚同,皺眉說道:“將軍,嶽將軍年紀已高,不適合這般奔波,若要守關,不如還是由我……”


    嶽予齊一聽,忍不住吹胡子瞪眼。他在沙場上打滾了半輩子,如今雖已是奔六的年紀,可後塵一輩裏,他從來也隻服柏雲奚一個。正想開口駁斥,柏雲奚已在這當口寫好了人事狀,還用了帥印。


    “此事我意已決,眾位不必多說。還請嶽將軍稍事休息,徜晚些點過兵數,午時一刻便立馬出發,其餘該幹什麽便幹什麽去,若是貽誤軍情,本帥定不輕饒。”


    他肅起臉,甚至用了本帥自稱,顯是再無轉圓餘地。眾人不敢再議,隻得趕緊領命各自出帳,蒙樺還猶有不平,被一旁的人連拖帶拽的拉走了。


    五日後,不出柏雲奚所料,方水關前,敵人所領確是精兵,陣列齊整,幹戈鋒銳;而引風關傳回消息,確是嚴防死守,就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過去,無需記掛。


    他任中敵軍在城外叫罵,隻囑咐夜裏需警醒戒慎,白日裏兵士便分三班輪息,這般幾日過去,敵軍似是終究沉不住氣,揮軍攻城,關內眾將期盼殷殷,就盼柏雲奚下令開關,好出去與敵人一決死戰,豈料他隻是噙著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令軍士消極守城。


    到第十日上,柏雲奚方點兵操馬,令蒙烽領三幹輕騎直往引風關而去,自己則率著大軍,浩浩蕩蕩的出了關,與敵軍對峙。


    一方遠道而來,山高水長,又兼多日嚴神備戰,早已疲憊不堪;一方卻是以逸待勞,好整以暇,在關內好吃好喝好睡,兩方軍容一相較之下,那勝負便己分出了七八分。


    柏雲奚昂然立於三軍之前,一身銀甲,長槍白馬,威風凜凜,教人一望便心生畏服,他朗聲道:“阿西德,我敬你是條漢子,若你肯誠心降服,棄暗投明,我皇定不會虧待於你!”


    “少讓人笑掉大牙了,嘉昌有什麽好,我就是死在這兒,也比到那兒去做小伏低的要強得多!”對方冷笑回應,言談間盡是不屑之意。雖然柏雲奚之名在邊關被傳得響亮非常,他仍是不把眼前這個看上去一派溫雅的年輕小子看在眼裏,覺著那不過是些老百姓無知,傳頌過了頭。


    柏雲奚心知多說無用,揚手一揮,目中溫和早已被一抹精光所取代,整個人驀地發散一股張狂氣勢。“既是如此……咱們今日便在這戰場上分個勝負!”


    兩軍對壘,萬馬奔騰,揚起的塵煙糊了視線。


    柏雲奚身處其中,縱馬殺敵。他從不是個躲在後方光出一張嘴的主帥,且此戰又兼有立威之意,因此馬蹄過處,便多一條槍下亡魂,他毫不手軟,一刺便是致命要害,那白鋼槍頭早已浸染無數鮮血顏色,深知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柏雲奚辨明了對方帥旗,便直往阿西德而去。


    兩人鬥在一處,長槍翻刺,重斧蠻揮,一時間竟也難分高下。困獸猶鬥最是凶殘,這戰場的最深處,一旁小卒皆被這氣勢所懾,自動避了開去。


    對手旗鼓相當之時,最是忌諱分心,是以當柏雲奚察覺那冷箭颼颼之聲正對著他麵門而來之時,已然不及避開,隻得硬是抬起左手護在頭臉,那箭來勢凶猛,一下子便直直釘入了他的左臂。


    阿西德哪裏會放過這個機會,掄起大斧,早已從另一邊當頭劈下,急躁之間露了許多空隙;柏雲奚顧下上左臂傷勢,硬是使力提韁,身子側伏半掛在馬背之上,在幹鈞一發之際閃過這一擊,接著猛然扭身,反手回槍,瞄準了那大斧揮空之際所露出的破綻,全力一擲,那阿西德似是還未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槍頭已從他右眼貫入腦門之中,那場上喧囂,一時竟似了無聲息。


    隻見阿西德被那槍頭餘勁帶得微微後仰,那手中大斧仍似心有不甘,稍稍舉起,最終,依舊栽下了馬,再無動靜。


    主將一死,敵軍自然無心再戰,先是有人倒插了西狄帥旗,跟著餘下的士兵便也紛紛拜降。


    這一切都隻發生在短短一刻間,柏雲奚還在亂軍之中,隻覺左臂越麻,漸漸感不到痛楚,心知箭上有毒,仍是咬牙拔出那箭支,正想隨手扔下之時,卻隻覺此箭極其眼熟,略略思索,突然靈光一現,心頭不由得大震,幾欲摔下馬來。


    那是支精鐵所鑄短箭,隻有平常箭矢的三分之二,是由特製短弩擊發,而慣於使用這種短弩的人……就他所知,不過隻有一個。


    隻是一瞬間的怔愣,他便麵無表情的把箭收進懷裏,然後鳴金收兵。


    軍營裏一片靜然,毫無大勝之後的喜悅。


    得勝之日,柏雲奚直至回帳,把事情都一一分派清楚了,又叫進了韓衡,不知吩咐了什麽,才突然摔倒在地。眾將皆是大驚,慌忙請了軍醫來看,卻隻診出那臂上箭傷並無多礙,昏迷之因實是箭上所帶之毒。


    可軍醫卻解不出這毒,韓衡隻能暫時以禦賜的聖藥百草丸壓製毒性蔓延。算了算,那份量也隻能撐上一些時日,等那毒發至心脈,柏雲奚便有可能殯命。


    這消息不知為何竟至走漏,如今軍中上下全是一片哀淒,就連引風關那兒敵軍全滅的消息,也絲毫不能振奮人心。


    這一日,天色將暮,眼看著柏雲奚氣色越來越黑,雖皇上說了會派一名禦醫過來,可誰也不知道他能否撐到那個時候。


    茫茫昏靄中,駛來一輛輕簡小車,守著營門的軍士先是大聲喝問,跟著那車夫不知說了什麽,那士兵便急急放行,還喚了另一個小兵來給引路。


    雖是本有明文規定,除糧草軍車外,營內不得行馬乘車,可眼下卻無一人出來阻止那輛小車,就任由那車夫直直駛到柏雲奚所居的帳門前,才停了下來。


    早有人通報了營裏的各位將軍,待眾人趕來,便正好見到一個白淨秀氣的小夥子提著藥箱,下了車,神色滿布焦心,見到他們,隻是匆匆點頭示意,跟著掀了門簾便進帳裏去了。


    “那是……皇上派來的禦醫?”有人嘀咕著,語氣盡是不敢置信。


    “就是。看起來年紀似乎很小啦,而且怎麽看著……看著就像娘兒們似的?”蒙樺搔搔頭,話方出口,便接收到那車夫冷冷一瞥,渾身不禁起了戰傈,連忙住口不敢再說。不論怎麽說,這都是宮裏來的人,得罪不起。


    帳內,那小夥子正是明悅芙所扮。那日她被皇上召去,卻沒想到皇上竟告知她柏雲奚傷重的消息,因隨隊軍醫多是精於外傷,對他身上之毒卻是束手無策,而此事,皇上不欲驚動朝野,便遣了她來。


    說來說去,便是要她秘密趕來這兒替他治傷,對外則是宣稱公主病發,複又出宮靜養去了。


    明悅芙跪在柏雲奚床邊,急急替他把了脈,那神色幾不可察的白了些,但手下的動作卻更迅速沉穩起來,有條不紊。


    她掏出針包,先是仔細用火烤過,跟著凝眉先給他的手臂紮了幾針,才在他臂上已見愈合的箭傷上輕劃了一道口子,看著流出了一些黑血,那臉上黑氣總算散了一些,才又替他拭淨,又上了藥裹好傷口。


    韓衡在一旁靜靜看著。方才他已和送她來的車夫,亦即與他同為影衛的韓風通過消息,因而知道眼前這個小心翼翼又處處透著溫柔的大夫竟是纖華公主。


    當日柏雲奚毒發,他便趕緊親自趕到那山村,想請老神醫前來,誰知一去卻撲個空,村人說老神醫帶著柳輕依和一個不遠千裏前來求醫的人走了,已離開了好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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