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覺老神醫走得不是時候,韓衡還是隻能傳了急信,請皇上示下旨意,再接著,這公主便來了。瞧著她熟練把脈的樣子,竟分明也是身懷高明醫術,那手法看著看著甚至有些熟悉。


    明悅芙堪堪忙完,抬起頭來見韓衡站在一旁不發一語,以為他是擔憂主子,便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道:“韓護衛,將軍不會有事的。多虧了那百草丸抑製了毒性,那毒雖難解,卻也暫時無礙,隻是這兒還缺些東西,要煩你去尋。”


    說著便走到案前,提筆寫著需要的藥材和東西,不一會兒便寫好了交給韓衡。韓衡接過,絲毫不敢耽誤,急急的去了,隻是在心中嘀咕著怎麽那字跡看上去亦是那麽眼熟,好似在哪兒見過似的,卻以為隻是自己多心,便沒再細想下去。


    送走了韓衡,明悅芙複又走回帳內,坐在他床前發起呆來。直至此時,才真正露出擔憂的神色來。


    好幾年了,卻沒想到,再見會是這般情形。


    當初他一去西關,她原以為很快便會聽見他成親的消息,可誰知這麽久過去了,卻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他和他心上的那個女子發生什麽事了?


    如今偏又中了這不知名的毒,拖了這麽些時日,縱使毒已去盡,怕也要躺上好長一段時間,幾時能醒都不知道。


    明悅芙想著,望向他的目光裏滿是憂心,看著四下無人,她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輕聲說道:“這傷沒什麽的,你要快快好起來,皇兄很是擔心你呢?我……我也……”


    卻不想他突然反握住她的手,嘴裏喃喃囈語,眉頭也跟著皺緊,似有什麽掛心的事兒,她起了好奇心,傾耳想去聽清他究竟說了些什麽,卻在聽清的那一刹間,整個人僵在了當場。


    他說:“輕依……輕依……是你嗎……我……你……成親……”


    明悅芙抽回了手,輕喘著氣,心中雜緒紛紛。他嘴裏喊的輕依,會是她的師妹柳輕依嗎?還是,天下竟有這般巧的事兒,他心儀的姑娘,竟和師妹同名?


    她混亂的想著,在帳內來來回回,就是停不下腳步,隻覺腦中盡是一片亂哄哄的聲音,似有無數蟲子正齊聲鳴叫。驀地,邊角矮櫃上的一個精致小盒吸引了她的注煮力。那小盒造工精美,與這處處精簡樸實的大帳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咬唇遲疑了一會,便移步走了過去。


    一打開,裏頭隻放著一片衣角和幾片竹簡。那衣角她不識得,可那竹簡上分明是她的字跡,上頭寫著祛熱避毒的方子,還詳細載明了對症用法。她隻給過一人這些東西,那是她回宮前醫救的最後一個人……她把這東西放在那人身上……就盼著能幫上柏雲奚一點忙……這是她寫的東西,她清楚記得,裏頭有好些方子是她自己研究出來的,就連輕依也不知道。


    她細細的翻看著,模糊的往事突然鮮明起來。那衣角,可不是有一回他拽住了她,她情急之下割掉的嗎?還有那年在固山原見到的他腰腹上的傷?明悅芙怔怔望向床上昏迷的柏雲奚,心中逐漸浮現一個大膽猜測——


    難道說,那時候,那個人……就是柏雲奚?


    當時不曾留意過那人的臉容,這麽幾年過去,更是早已淡忘,如今想來,那眉目依稀,和眼前的柏雲奚確能重疊在一塊


    她失神的想著,沒注意到韓衡走了進來,見她手裏捧著那盒子,急急上前,恭敬的開口:“明先生,那是將軍珍重私物……這個……”說著便想把那盒子接過來。


    她也不為難,便把那盒子交了出去,隻是扯出一笑,狀似隨意的閑聊著:“我倒不曉得,將軍原來竟也喜歡研究些醫方呢。”


    初時,韓衡本還有些不信這個嬌嬌弱弱的公主真會治病,可剛才那一通針刺下去,將軍的氣色確是好了很多,又兼之明悅芙渾身散發著一股溫悅和氣,並無高高在上之態,因此韓衡心裏對這個客氣溫柔的公主也就多了幾分親近之意,現不見對方似有意閑談,他便不避諱的開了口。


    “說來也不怕您笑話,我家大人哪懂得什麽醫方。這東西昵,是前些年大人在西南邊得的。那時大人傷重,昏迷不醒,給一個姑娘救了回去,等醒來,身上便給放了這些東西,可那姑娘卻不知去向……我家大人是個重情的人,這些東西留著就是想作個信物,如今,將軍也已和那姑娘訂了親……”


    “將軍怎麽知道救了他的便是個女子,不是說他當時……昏迷不醒嗎?”明悅英聽了韓衡所述,正暗合自己猜想,心中一跳,忍不住又開口問道。


    “將軍說他雖昏睡,可夢中一直就聽見,一個女子和他說話的聲音。您想想,隻憑一個說話聲,將軍便認定了人家一生……還趁著人家不注意之時,藏了這麽塊衣角;可將軍也真怪,如今真的訂了親,卻又遲遲不去完婚……”


    韓衡說著,突覺眼前的明悅芙臉色有些發白,以為她是累了,於是止了話頭,關心問道:“瞧我這般粗心,原先進來就是要來說這事的……先生長途跋涉,一路上又是急趕,還未休息便來為將軍看診,定是累了吧?給先生的帳子已經備好,先生是否先去歇息一番?”


    因此次明悅芙是隱瞞了身份前來的,韓衡便索性以先生來尊稱她。


    “如此,勞煩韓護衛了。”明悅芙勉強一笑,還在為方才聽見的事震驚著。


    柏雲奚……真的就是那人了。可笑的是,這中間不知出了什麽陰差陽錯,如今他認定的、要娶的女子,竟是……她的師妹!


    她坐在帳中,隻覺腦子裏是一片混亂。這是怎樣一團糾纏?一紙名字,一道聲音,一片衣角,一份醫方……就是從此一生?可他卻不知道,他這般牽念、這般記掛的,決意要娶的,和他執意認定的,根本……是兩個不同的人?


    若是當時她知道那人便是柏雲奚,若是當時她晚幾日才回宮,若是……他早兩日醒來,她會不會,如今已得償宿願?


    可事情沒有如果……那麽,她是不是該和他表明,她才是那個日日夜夜悉心照料他的人,那個不嫌他身上髒臭,為他剜去腐肉的人,根本不是師妹,是她!


    難道真是造化弄人?她越想求,便越求不得,而師妹向來於此無心,偏偏就能得到他在夢裏的軟語呢哺,甚且訂了親。可這不公乎,她……


    她是付出了那麽多心意!若是換了別人、別種情形,她尚能忍著,可偏偏?是這種可笑的局麵?


    帳中越來越暗,明悅芙的臉麵隱在陰暗裏,一時間顯得有些陰沉,她撐著額,總是微翹的嘴角此時緊緊抿著,她此刻隻覺得似有萬般的不甘心,那不甘心占據了她所有的思緒,咬著唇,她反覆的思來想去。


    要不要……和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說開來?不,她不想拿當時那救命之恩來用。她不信,她若是能伴在他身旁,朝朝薯暮,柔順可人,難道,就真會比不上他心中那道執著的幻影嗎?


    明悅芙握緊雙手,在心底下了一個決定,眼底閃過一抹堅決。


    【第六章】


    “芙兒,不是說雲奚身上的毒都已盡清了嗎?怎麽到現在都還未清醒?這都好幾日了,這……”景泓站在窗前,臉色十足焦急。聽聞柏雲奚依然昏迷不醒的消息,才剛下朝,甚至沒換上常服,便趕到沉水宮來。


    明悅芙先是慢慢的行了禮,又摒退了所有人,才輕聲開口:“皇兄勿急。將軍所中之毒藥性緩慢,故臣妹亦是用了極緩的方子來治。那毒素留於將軍體內太久,想完全去盡並非一兩日的事兒,可將軍脈象確是平和,並無大礙。”明悅芙低著頭,想著該如何向皇兄開口要求自己心中盤算的事兒。她垂下睫,掩去了眼裏稍有些心虛的神色,看在景泓眼裏,卻像是愧疚自責。


    當時在西關,一待柏雲奚傷勢穩定下來,景泓便命人將他送回京來,好讓他可以安心靜養。 明悅芙的醫術,景泓是很放心的,可誰知幾日過去,柏雲奚看上去雖已麵色紅潤,呼吸勻淺,卻仍是沒醒。


    “罷了,你也是盡力了,難為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孩兒,還得奔波到西關去,回來了也不得休息。”景泓擺擺手。明悅芙隻是輕輕搖頭,兩人一時都是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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