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泓的內侍薑海全於此際進來,先是朝兩人各行過禮,才走上前低聲道:“皇上,武國公來了,此刻正在禦書房恭候聖駕。”


    “既是武國公,朕倒不好耽擱了。”景泓頷首,站了起來,將要跨出門檻,複又回頭道:“芙兒,這回你亦有功,想要什麽,下回告訴朕,朕賞給你。”


    明悅芙愣了愣,還未說話,景泓已步出殿門,上了禦輦。


    沒想到她還未曾開口,皇兄便賞了她一件要求,可她心中唯一想求的那個念頭,皇上會答應她嗎?


    禦書房內,一個已是六十花甲,卻仍精神抖擻、紅光滿麵的老人站得直挺挺的,看上去猶是雄風不減。見到景泓進來,便要行跪拜禮,景泓連忙擺手,示意兩旁內侍趕緊去將他扶起。


    “柏老將軍,這兒沒有外人,您無需同朕行這虛禮,快請起,快請起。”雖封了爵,可景泓仍舊習慣喚著兒時的稱呼。


    “如此,老臣多謝皇上厚愛。”柏行遠聽景泓如此說,便也不再堅持。皇上亦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君臣之間難免多了幾分親近。


    “不知老將軍令日進宮來,可是有何要緊事兒?”景泓給他賜了座,自己亦隨意的坐到一旁,毫不拘束,就像是和一個尊敬的長輩閑話家常。


    “皇上,老夫是個莽人,就不拐彎抹角了。老夫年紀大了,也隻有這麽個孫子,都二十五了還沒有個妻室,現下又躺在那兒,不知何日才能醒。老夫是想,還請皇上作主,給那小子選個良配,一來老夫也好對祖宗交代,二來,也是個衝喜的意思。”


    景泓微微皺了眉頭,這事可不好辦。


    “老將軍,這事兒朕自是樂意,可當時朕已應允了雲奚,絕不幹涉他的婚事……”景泓裝著有些為難的樣子,手指曲起,規律的敲打著桌子。


    “柏行遠聞言,瞪圓了眼,大聲開口:“皇上,那小子不懂事,老夫卻不能再任由他胡來!若那小子醒了以後有什麽怨言,全由老夫一力承擔,就請皇上本著恤臣之心,允了老夫所請吧!”柏行遠知皇上不是不願,隻是礙於前約,因此急急的保證。


    “老將軍既如此說,朕若再不應允,倒似有些不近人情了。隻是,這事兒確實不好辦。”景泓想了想,站了起來,柏行遠趕忙跟著起身。“這麽著,三日內,朕便給老將軍找到一個孫媳婦,隻是眼下諸事紛擾,隻能從簡,待雲奚醒來,大喜之禮再行隆重操辦可好?”


    柏行遠亦是這般意思,當即二話不說的,同意了。


    獻光十二年,平德京


    時序才剛入夏,京裏已陸續發生了幾件大事。


    先是北蘇遣使求親,最後出行的幾個人選裏,竟有一個是以驕縱潑辣聞名的散華郡主,讓百姓們議論紛紛。現在隻等天氣再熱一些,那北蘇派來的迎親使便要出發,待其抵京,這支和親隊伍便要啟程。


    再來便是那芳華公主的準駙馬錦仲逢,竟不知何時和公主身邊的宮女有了私情,偏偏又教人給撞見,皇上大怒,責其停職,在家思過;而那宮女則是早已不知所蹤,此事後來更是不了了之,任憑各種謠言滿天飛舞。


    而最近,也是最新的一件事,便是那柏雲奚於戰時重傷不醒,柏家恐斷了香火,便意欲為其尋一門親事衝喜。


    皇上體恤柏家一脈單傳,如今又尚無子息,數日前便有一道聖旨直送入將軍府,言讓纖華公主下嫁,十日之內便是吉期,一應大禮物事,皆待柏雲奚醒後再行補缺,而公主則先行人府,以做衝喜之意。


    獻光十二年,實是熱鬧無比的一年。


    紅燭已燃了一半,窗上門上都貼了象征性的大紅雙喜剪紙,隻是這屋子裏,隻有她清清冷冷的一個人,隨嫁的內侍和丫鬟早早便讓她遣了出去。


    明悅芙坐在鏡台前,今日難得挽起了複雜端麗的發式,少女時微圓的臉頰如今已長成了形狀優美的瓜子臉,抹上了如霞困脂,襯得她一雙大眼流光異彩,整個人脫去了平日的溫雅秀和,卻是明媚無匹,光采照人。


    可她臉上卻沒有半分欣喜,那雙大眼內,此刻正流轉著疑惑和惶然。


    怎麽會……再不久她就可以得償宿願,可她怎麽會開始感到害怕和後悔?


    握緊手中一小包細末,明悅芙複又看向躺在床上、仍然昏睡的柏雲奚。


    隻要……隻要他醒來之後,尋對時機給他服下這包藥加入酒水裏,那之後,兩人便將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她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他看見她的心、她的好,這一切,不就是她所想要的嗎?


    那麽,她還在猶豫什麽?


    “爹……娘……師父……芙兒是不是做錯了?”明悅芙喃喃低語著,突然好想念幾位長輩。自下了這個決定以來,她一直就找不到個人可以商量。


    那日皇上突然召了幾位公主過去,說要給柏雲奚指婚,幾位公主臉上都寫著不願,畢竟外頭的傳言聽多了,大夥兒都認為柏雲奚此刻情形危急,誰也不想冒著嫁過去便要守寡的危險。


    隻有她,她心知肚明他肯定會好起來的,可她沒有告訴別人,而是向皇上提了那個要求,皇兄很快便允了,所以,如今她才會在此。


    燭火微微一跳,明悅芙終是咬著唇,把手上那包藥收進了妝盒的最深處,而後把那一個暗格合上,開始慢慢拆下頭上的繁瑣發飾,又細細拭淨了臉,這才走到床邊坐下,一雙眼裏都是那個正在昏睡的男人。


    她伸出手,細細描摹他的唇鼻眉眼,那臉上的胡渣子微微刺著她的手,掌下的皮膚既幹燥又柔軟。他長得真是好看,就連在病中,都還是那麽好看,她想著。


    撫著他有些消瘦的臉,明悅芙突然覺得好自責。待冷靜下來,她才突然覺得那樣算計著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她甚至嫉妒著輕依。


    縱然她隻是順勢而為,並沒有真的去算計了誰,可她仍是讓輕依失去了這個未婚夫婿,她甚至沒想過他們是否已經……兩情相悅。


    明悅芙越是想越是心驚。她怎會忽略了這麽重要的事兒!若是“……若是師妹心裏也喜歡著柏雲奚,那她這樣橫插一杠,耽誤的,豈不就是三個人的一生?輕依會不會怨她?他會不會……恨她?


    驚出了一身冷汗,明悅芙忽然不敢再看眼前這張臉,她急急把柏雲奚身上的被子拉好,熄了屋裏的蠟燭,而後走到邊間另外早已備好的另一張床躺下,翻來覆去,一時卻是怎麽也睡不著。


    黑暗中,她仿佛看到柳輕依帶著怨怪的眼,那總是對她笑得眯眯的眼,此時睜圓了瞪著她,對她說:“師姐,你怎能如此,你毀了我的一輩子!”


    不……她……她隻是?隻是?


    明悅芙張嘴想辯解,卻發覺自己無法解釋,可柳輕依已轉過身,她連忙想追上去,誰知抓住她肩頭一轉身,那人竟成了柏雲奚。


    “公主,我對你從無男女之情,我這輩子非輕依不娶……”他的語氣堅決,看著她的眼裏沒了往日的溫和,盡是冷漠和厭惡。


    然後輕依又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兩人十指緊扣,相視而笑,不再理會驚呆在原地的她,就這樣,慢慢遠去……


    “……不要!你們別走、別走!我能解釋,我能解釋的!”明悅芙慌張的想追上去,想道歉,想解釋,可他們卻越行越遠,她急得張口大叫,卻突然感到身子被誰一陣輕輕搖晃,她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喚她,帶著關切和緊張:“公主,公主,您怎麽了?作惡夢了?”


    張開眼,明悅芙看著還很陌生的床帳,窗外已透進一絲天光,菱兒正跪在床邊,擔憂的看著她。


    ……原來是夢,幸好隻是在作夢……


    這麽想著,她輕輕喘著氣。那夢裏被他們兩人厭惡排斥的感受仍然如此鮮明,明悅芙忍不住心頭一陣陣發顫。


    “公主,您是不是睡得不好?”菱兒見她一直沒有說話,臉上餘悸猶存,便輕輕問道。


    她一直就心疼這個公主;當時皇上下旨賜婚以後,各宮娘娘和公主便每日輪著到沉水宮坐上一坐,看著是為她抱不平,可誰不知道那些公主們都在慶幸這人選不是自己。


    再說皇上平日裏對公主那萬般疼寵,可畢竟不是同一個娘胎裏出來的,果然這件事上,就立馬看得出這親疏高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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