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七八歲的時候,當時她父親仍是位高權重,她隨父親赴寧府壽宴,無意間聽見那驕縱任性的世子得意的向玩伴們炫耀著他的豐功偉業;把明大人帶來的那個人人誇讚的小女娃惡整了一番,還關進了柴房裏頭。


    她悄悄去了柴房,把那本是粉妝玉琢、此刻卻很有些慘不忍睹的五歲小女娃領了出來。這件事她並未放在心上,後來過了一年,當她爹爹因為謀反之罪被陷入獄時,隻有明大人不遺餘力的為她家奔走申冤。


    後來,她一心一意執著於報仇,這些事情也就不曾再想起過,更不曾關注那位在宮外養病多年的義公主,卻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這位公主便是恩人之女。


    “你……原來你是明大人的女兒。”傅容薇微低下頭,掩去了眼裏一時藏不住的情緒,卻沒有再多說什麽。那些往事都已經太久遠了,無需說得太多。


    她看著眼前這個一直是開朗溫暖的女子,心底隻覺得十分複雜。明悅芙的父親,是那時向她家伸出援手的人,而明悅芙像極了那一對善良的夫婦,對別人的冷漠不以為意,毫不介懷……


    可她當年為了自己的複仇……卻對她……雖然當時她不知道明悅芙的身份,可終究……是她做錯了吧。


    正想著,明悅芙已經轉過了話頭。


    “薇姐姐,你要求的事兒我一定做到,可是……我想知道為什麽。”


    見傅容薇神色放緩,明悅芙這才大著膽子問出了一直想問的事。


    安排她到南方,給她一個寡婦的身份和名字,並且不能對任何人提起她的去處……這並不難辦,可她卻想知道傅容薇的理由。


    傅容薇卻不回答,隻是低下頭,撫了撫肚子,那一刻,明悅芙在她臉上看見了一種神聖的溫柔;她愣了愣,拉過傅容薇的手細細搭脈,而後驚訝的看向她。


    “這……難道是……”才要說出那個名字,傅容薇便已抽回手,又恢複了原先的漠然,似乎極不願聽見那個人的名字,隻冷冷吐出兩個字:“別問。”


    明悅芙見她不知怎的便又豎起了渾身的刺,知道這件事情她必是不欲旁人知道,也就體貼的住了嘴,不再提起一言半語。


    傅容薇察覺自己幾乎是本能的又築起防備的牆,可明悅芙卻一點兒都沒有被冒犯的樣子,她突然有些不安,最後隻是咬著唇,開口道:“公主,柏將軍會是個好丈夫……但並非所有人都能擁有個好丈夫。”


    明悅芙一愣,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最後卻隻是揚起一抹微笑,很輕很輕的點了點頭。


    悄悄安排傅容薇在柏府住了幾日,明悅芙總算安排好所有的事情,這日一大早,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輕車簡從將她送出了城。


    “薇姐姐,你自己一個人,一定要注意身子……你在南方人生地不熟的,有事兒千萬別逞強……”明悅芙殷殷囑咐著,一千一百個不放心。


    傅容薇沉默了很久,上車後,又忽然打開了簾子,對明悅芙輕聲道:“芙兒,當年驚馬的事……對不起。”而後不等明悅芙回答便坐了回去,馬車隨即往前行去。


    當年……薇姐姐指的,難道是固山原那件事嗎?


    看著車子遠去揚起的飛塵,明悅芙怔怔的,想到那時柏雲奚為了保護她而受傷,而她還……三年前以為那就是結束,誰知三年後,自己反倒成了他的、心頭刺……


    薇姐姐選擇了離這個是非之地遠遠的,從此一人自在生活,守著那孩子過日子,那她呢?輕依一來,她又該何去何從?


    良久良久,明悅芙最後隻是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輕輕歎了一口氣,便掉轉馬頭回去了。


    柏雲奚醒來,驚覺自個兒竟靠在這椅上睡著了。這幾日以來,這般情形已出現過不少次。


    一旁錦仲逢見他醒來,對他笑了笑。“柏將軍醒了?皇上念著將軍許是傷還未全好,便不讓人攪了你休息,將軍現下精神可是好多了?”


    柏雲奚這才想起自個兒被召進宮談論了一下午的事情,沒想到竟在禦書房就這麽睡著了,他有些尷尬的輕咳一聲,坐直了身子。


    “多謝錦大人關心,最近實是不知為何……每日都是困倦異常,皇上呢?”他說著,這才發現景泓不在,問道。


    錦仲逢放下手裏的書卷,笑道:“欲送往北蘇和親的芳華郡主到了,皇上正去接見呢……據說那郡主生得可謂風華絕代,明媚豔麗,真真是便宜了北蘇。”


    “錦大人說話可要注意些,莫再招惹別的姑娘家,省得牽連芳華公主那殿內的宮女。”柏雲奚一直並不喜錦仲逢對女子皆是這般隨意輕佻的態度,又想起前陣子那些個傳言,便忍不住反唇相譏,輕輕刺了一句。


    錦仲逢似乎不以為然,依然笑得一臉無害。“將軍言重了,不過就是說說而已,亦不曾真的往錦某心裏去。女子難養,錦某無意再多沾惹……倒是將軍,據說就要有齊人之福可享,屆時左右逢源,想必舒心得很。”


    那後半句明明白白的暗示他虛偽作態,偏生又端著一張笑臉,語氣欣羨,教人發作不得。


    柏雲奚沉了臉,不再說話,逕自拿起睡著前翻閱的書卷看了起來;若非錦仲逢同為皇上的左臂右膀,常需要聚在一處談論公事,他根本不願同他有所交集。


    同時心中暗惱著明悅芙。她竟然如此大張旗鼓,向所有人宣揚出這件事,難道是迫不及待想取到那賢德之名了?他雖是惱她,可卻還未曾同意此事,怎麽看來已是傳得人盡皆知了?


    柏雲奚兀自沉浸在怒氣之中,自個兒卻沒發現,他已在心中深處暗暗計較著同明悅芙二人共度一生的可能。


    錦仲逢見柏雲奚不再搭理他,便也笑笑不再說話,隨手翻過一頁,卻猛然見到上頭的一句詞,他眼神微黯,忍不住輕聲念了出來。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逢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不如憐取眼前人……


    一旁的柏雲奚聽見了,隻覺心有所感,忍不住抬頭,卻見到錦仲逢一向煦如春風的臉上帶了一絲幽暗,察覺他的視線,卻也不加掩飾,隻是垂下眼,輕聲道:“這詞……算是錦某贈給將軍了,還望將軍莫要等到失去,才來後悔……”


    柏雲奚沒有應聲,隻是收回171光,看似將全副心神放在了眼前的書卷上,可心中卻不斷縈繞著錦仲逢方才那清清淡淡的一句話。


    這日,他難得早早便回了府。近來總是倦極,想著定是前陣子受傷之後身體還未調養好之故,於是柏雲奚便向景泓告了假,打算早些回府,好好休息。


    悄然進了府,他不曾驚動任何人,覺著肚內有些空虛,索性腳步一轉,想著到廚房去找些吃的來;可才剛走門外頭,卻突然裏頭傳出了說話聲,不知是出於什麽心思,他並沒有馬上進去,而是站在了門外一個角落,那臨院的窗半掩著,正好讓他瞧見裏頭的動靜。


    他那名義上的妻子正係著圍裙,蹲在一個小炭盆前振著火。天氣已是熱極,那張臉被火光映得紅通通的,飽滿的額頭泌出一片濕亮薄汗,她卻渾不在意,隻是隨意的用袖子輕輕擦去。


    府裏的廚娘亦在一旁,看樣子似是已習慣了明悅芙這個樣子,非但絲毫不拘束,反倒和明悅芙有說有笑,兩人此時便正談論著晚膳的菜色。


    日光斜照在她身上,在她周身形成淡淡的光暈,她一頭長發包了塊帕子,想是怕沾染了炭灰煙氣,嘴裏雖說著話,眼睛卻從未離開過炭盆子,那專心三思的模樣,就好像那是多麽珍貴的物事……


    那畫麵,有著說不出的和諧。


    他突然便有一種滿滿的感受漲滿了心胸,那是他的妻。這個念頭忽然瘋狂增長。柏雲奚自成親以來,第一次直接而深刻的感受到這個事實,縱然她隻是為了一個虛名……可她確確實實是他的妻,而他不僅下覺得排斥,反倒覺得……滿足,就像心裏某個缺了角的地方,突然被填上了。


    前些日子的尖銳,竟都被這一幕所緩和。


    可她沒事跑到廚房來做什麽?看她的樣子,竟像是已來過許多次似的……他不是不知道下人們對這位公主的盛讚,原先也沒放在心上,難道她為著一個好名聲,竟可以犧牲至此?在這大熱天裏跑到廚房裏烤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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