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著,便又覺得心中不快,等他回過神來,已大步進到了廚房裏,還將她拉了起來,他聽見自己沉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你怎會在這兒?”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


    兩人站得有些近了,明悅芙抬頭看他,隻覺得那氣息溫暖得讓她想落淚,似乎已有好幾日不曾見到他……他看上去,像是又清瘦了些……


    她深吸口氣,收起心底紛亂的思緒,笑道:“將軍回來了。今兒怎的這麽早?”


    柏雲奚放開她,指指地上的炭盆子。“我問你,這是在做什麽?”


    一旁的廚娘想要說話,被明悅芙使了個眼色製止了,她重又蹲下身,繼續揚起火,一邊回道:“爹娘傳信回來,說是老爺子在別莊似乎這兩日睡得不甚安穩,芙兒便想著親自給老爺子燉些寧神養氣的湯送過去……”


    話未說完,柏雲奚便跟著蹲了下來,拿過她手中的扇子。“既是如此,這事兒便該我來。天氣熱著,你老待在這火邊,也不怕中了暑氣?”


    言語之間,竟流露了幾分關心,聽得明悅芙有些楞楞的,不明白他今日為何突然變了一個態度。


    看看兩人並肩蹲在這爐前,又忽然覺得這般氣氛委實有些過於親昵,兩頰不由得泛起了一層薄薄紅暈。


    柏雲奚原先聽見明悅芙說的話,心中暗暗自責,隻覺自個兒近來確是不孝,不但把老人家氣得不輕,現下竟連爺爺的近況都還要透過明悅芙才知道,便想著他也該為爺爺盡一份孝心,同時對她的態度也就柔軟了些,可他的注意力不久便被身旁的明悅芙給吸去了大半。


    他暗暗用眼角餘光瞄著她可人的模樣,額上貼著一綹汗濕的發,那身上雖出了不少汗,卻散發出一股不明所以的香氣;那雙大眼晶晶閃著波光,一張白玉似的臉有如抹了上好的胭脂般嫣紅,那神情還一楞一楞的,看著煞是可愛;粉色的唇微張,雖是發絲微微淩亂,一身上下未曾以羅裙絲綢衣裝扮,隻那小巧耳垂掛著一對不起眼的粉玉耳環,可這般顧盼明媚的樣子,仍是引得人心神微蕩。


    他忽然從心底生起了想要吻她的念頭,那念頭來得如此突然,卻又像是著了魔般的一出現便占據了他的思緒。柏雲奚心跳如擂鼓,看著她那交疊擺放在膝上的一雙柔荑有如上好白瓷,白得幾近透明,手背上微微浮著青色血管,指甲剪得齊齊的,不若時下女子般喜歡留長染上顏色,他便又想將那手握在手裏,看看該是怎樣的柔軟;那手想必此刻仍是冰冰涼涼的吧?


    這樣想同一個女子親近的心情,就是當時他在柳輕依麵前也不曾有過。他可以拍拍她的頭,同她談天聊到深夜,替她接過沉重藥囊,可卻不曾想要同她有更進一步親密的舉止,甚至就是她的手,他亦不曾碰過。


    而現下,他靠在明悅芙的近旁,鼻間充盈著那湯藥的氣味,混著她身上若隱若現的香氣,竟覺得自然無比,仿佛兩人合該便是這般親密。


    這個念頭才剛浮現,他便有些驚著,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思,他不再看她,隻是望著爐火。“這……還得燉上多久?”他又問了一次,這回語氣透著不耐。


    明悅芙眨眨眼,被他又一次突然的轉變弄得不知所措,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已差不多了,剩下的事兒隻是把湯裝起來便行,將軍還是讓芙兒來吧。”


    “這些事兒自然會有下人去做,你又何必親自動手?”柏雲奚站了起來,丟下扇子,正要出去,又回頭冷笑道:“公主為了名聲二字,可真是犧牲良多啊。”


    明悅芙微愣,張張嘴,正要說話,卻又把話留在了嘴罷。


    她既已決定要退出,那就絕對不願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她不要他歉疚,那麽最好的方式,還是就讓他討厭她吧。


    因此,她隻是心虛的低下頭,呐呐開口:“將軍,侍奉翁姑……原是芙兒份內之事……”


    柏雲奚不聽她說完,已誤認了她臉上那抹心虛,想著果真又給自己猜中。他沉下臉,語調更加冷硬:“你名聲已經夠好了,不需要錦上添花。現在,給我回房去,往後沒我允準,再不許踏進這裏一步!”


    明悅芙隻得點點頭,輕聲交代了廚娘幾句,便趕緊快步走了出去。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柏雲奚又緊緊蹙起眉頭。


    自己是否對她太過分了?可他近日總覺心裏焦躁異常,年何小事都能讓他一點就炸……冷不防又想起禦書房裏錦仲逢吟哦的那句詞來。柏雲奚回到房裏,連靴子也不脫的就躺上床,隻覺得一時之間千頭萬緒,竟是怎麽都理不分明。


    索性眼一閉,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他卻未曾細想過,明悅芙用為了名聲這般粗淺的借口來作為下嫁給他的理由,是多麽的薄弱又蹩腳。


    而另一頭明悅芙卻坐在桌前,努力用著冰涼的雙手拍著自己的臉頰,想消去方才廚房裏那親昵感給自己帶來的紅熱。雖然柏雲奚最後又恢複了冷言冷語的樣子,可她仍為那短暫的靠近不能自己。


    縱然以後要分別,至少……她還感受過那份溫暖。她想著,低下頭,漾出一朵甜甜笑意。


    【第八章】


    月色如水,瀉了一地銀白。涼風徐緩,群英殿內此刻正是燈火通明,觥籌交錯,談笑之聲不絕於耳。


    今日皇上宴請北蘇及西狄來使,朝中重臣自然都在此陪坐,相談之間,氣氛頗為融洽。


    柏雲奚坐在一旁冷眼旁觀著,西關自他陣上受傷後,便一直是由溫少陽掌控全局,因之此次亦被召回。方才兩人在殿外碰頭,溫少陽眼裏那抹驚疑掩飾得雖快,卻仍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又飲下一口酒,柏雲奚忽覺眼前模糊一陣;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又是一片清明,以為隻是因為昨夜睡得太晚,便未曾放在心上,隻是暗中注意著西狄使者和溫少陽暗裏的眼色交流。


    酒席進行到一半,那使者和溫少陽交換了一個神色,便站了起來,恭敬的向景泓道:“貴國文化深博,可西狄亦有不少特別的歌舞,今日特地帶了一支舞隊來,還望皇上不棄,讓他們在這禦前能有一番表現的機會。”


    景泓聞言,很是高興,當即點頭允了。那使者拍拍掌,便有一隊舞姬輕盈魚貫而入,個個麵覆輕紗,露出一雙晶亮的勾魂眼,上身隻著了一件短兜,露出纖細的腰肢,下身彩裙隻及足踝,那一雙雙嫩白纖足上係著鈴鐺,竟是未著鞋襪,光是這幾步路,端的是姿態妖嬈,千嬌百媚;她們過處便散發香風陣陣,引得眾人心神蕩漾,恨不得立時起身跟了她們去。


    有些較為穩重的老臣子當即皺起眉頭,而殿上一班年輕官員卻是看得目不轉睛。景泓撐茗下巴,看上去亦是一臉興味的樣子。


    那使者似乎很驕傲似的,又是兩個擊掌,那些舞姬便擺好了姿勢,翩翩起舞,那身段柔軟,雖看不見表情,一雙眼卻如同會說話似的,不住送著秋波。


    柏雲奚悄悄向景泓遞去一個眼神,後者輕眨了眨眼,表示意會。


    那舞才到半途,便突然有人砰的一聲倒在桌子上,有警覺的人正想開口,卻也兩眼一黑,跟著昏了,一旁的內侍尖聲喊叫著,不少人驚慌的站了起來,卻一下子便又倒了下去,場麵頓時亂成一團,而場中那群舞姬卻是眼神一變,從寬大裙下抽出匕首,帶著淩厲殺氣,揮舞著朝坐在殿上的景泓而去。


    那北蘇使者和溫少陽亦是暈了過去,西狄使者阿圖蘇掩不住喜色,對那群舞姬喊道:“殺了這個狗皇帝!”


    堪堪才到近前,一柄泛著寒光的長劍便阻住了她們的勢子,柏雲奚早已第一時間護在駕前,眼神冷肅,景泓則依舊是一臉溫和笑意的樣子。


    那使者見情勢忽然轉向,本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竟半途生變,當即轉身便想逃走,柏雲奚沉聲喝道:“來人,把溫少陽和阿圖蘇給抓起來!讓禁衛封了這宮殿,任何人皆不得進出!”


    話落,突然湧出數十個暗衛,擋住了阿圖蘇的去路,同時又把暈在地上的溫少陽和那些讓柏雲奚打暈了的舞姬紮紮實實捆了起來,一並推到了景泓麵前。


    柏雲奚走到躺著的溫少陽旁邊,踢了他一腳,冷聲道:“莫再裝了,溫少陽,你根本就沒有中毒,起來吧。”


    溫少陽依然是動也不動,眼眸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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