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走過來,在床楊旁坐下,伸出三指按在他的脈搏上,須臾,他收回手,溫言詢問,「公子的身子看來沒有什麽大礙了,可還有哪兒覺得不舒服?」


    路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嗓音嘶啞的問:「這裏是哪裏?」


    胖婦人答道:「咱們這兒是靠萊河的一個小漁村,我丈夫日前在海灣那兒捕魚,看見你浮在河上,就把你救了回來。」萊河通向大海,他們這個漁村就位在出海口附近,村裏的人泰半都靠著捕魚維生。


    「他應該餓了,桃子嫂,你待會熬個粥給他吃,我晚點再送帖藥過來。」


    「好,我這就去熬粥。」桃子嫂點頭,轉身離去前回頭問:「對了,錢大夫,你要過去桂大娘家看看前日救起來的那位小嫂子嗎?聽說昨兒個她醒來後,就一直不肯吃飯,不停的摸著自己的肚子默默的流淚,讓人瞧著怪可憐的。」


    「她肚裏的孩子沒了,也難怪她會傷心,我這就過去瞧瞧。」錢大夫起身道。


    聽著他們的談話,路祈情急的坐起身,緊緊拽住錢大夫的手,蒼白清俊的臉上流露出激動,「你們剛才說的那個小嫂子是誰?她現在在哪裏?」


    桃子嫂回道:「那小嫂子在隔壁桂大娘家,是桂大叔前日在出海口那兒救回來的,可憐她命是保住了,卻沒能保住肚子裏的孩子,她傷心得吃不下東西呢。」


    聽完她說的話,路祈原就蒼白的瞼變得更加死白,唇瓣輕顫著,「……孩子沒了?!」


    桃子嫂歎了一口氣。「就是呀,真是可憐,不過要不是錢大夫醫術高明,隻怕連她的命也要保不住,能活下來也算她命大了。」


    錢大夫看出端倪,問道:「莫非公子認識那個小嫂子?」


    「……」路祈語噎,胸口的巨痛劇烈的撕扯著他的心,頃刻間,他眼裏已布滿淚水,「帶我去看她,她是我的妻子!」


    見桃子嫂開口想再問什麽,錢大夫示意她先別多問,回頭朝路祈道:「好,你跟我來吧。」


    桂大娘家就在幾步外,然而這短短的距離,卻是路祈有生以來走過最痛苦的一段路,他仿佛踏在刀尖上,每走一步就痛一回。


    好不容易來到門前,他恨不得立刻飛奔到妻子麵前,但下一瞬,他卻膽怯了,他不知道該用什麽麵目去見妻子!


    見他杵在門外,遲遲不進去,錢大夫神色煦然的招呼他,「公子,進來吧。」


    「我……」就宛如犯下滔天大錯的孩子,路祈畏懼的站在原地,不敢踏前一步。


    錢大夫看他一眼,沉吟了下道:「公子,我不知你們夫妻發生了什麽變故,以致雙雙落海,不過你遲早要麵對你夫人的,還是進來吧。」


    路祈終於跟著進屋,錢大夫向桂大娘說了幾句話,後者回頭看了路祈一眼,領著他們走進一間房間。


    一進去,路祈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張著眼的妻子,她臉色蒼白,神情空茫,似悲似哀似怨,讓他整顆心頓時揪成一團,更加痛恨起自己。


    他眼淚一滴滴的滾落,為了她,也為了他們不幸早天的孩子。


    「小嫂子,錢大夫來看你了。」與福泰的桃子嫂相反,桂大娘眉清目秀,體格纖瘦,走至床邊輕聲道。


    聞言,裴嵐吟這才發覺有人進來,緩緩的轉眸覷去,下一瞬,在看見站在桂大娘身後的路祈時,她仿佛沒有見到般,視線直接轉向一旁的錢大夫,嗓音細弱的表示,「我沒事了,不用勞煩錢大夫每日都過來。」


    「聽桂大娘說你都不吃飯,這樣身子怎麽好得了?」錢大夫關切的道。


    「我吃不下。」


    「多少還是要吃一點,身子才能康複得快。」錢大夫替她診了脈後勸道。


    她溫順的輕輕頷首,「我知道了,謝謝錢大夫。」


    桂大娘也勸說:「你早日養好身子,以後想再生幾個孩子都可以,別太傷心了。」她接著指向身後的路祈道:「喏,你相公來看你了,咱們先出去不吵你們。」說完與錢大夫轉身離開,房裏隻剩下她和路祈。


    「嵐吟。」路祈走到床榻邊,伸手想撫摸她蒼白的麵頰。


    「不要碰我。」她別開瞼,淡漠的說了一句,令他的手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中,不敢落下。


    須臾,他縮回手,哽咽道:「對不起,嵐吟,你罵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她的嗓音冰冷,沒有一絲溫度,旋即她徐徐闔上眼,不想再見這個她曾經交付全部真心的男子。


    他的悔悟來得太遲,她不隻一次對他吐露她的憂懼,結果他卻渾然不在意,一心隻想把寧兒留在身邊,終於她的惡夢成真,她跌進了河裏——由他帶來的寧兒將她親手推落。


    她沒死,代替她死的是他們的骨肉。


    孩子一死,讓她的心也跟著死了。


    「嵐吟,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他愧疚的握住她的手。


    她張開眼,眸裏透著一片寒漠,幽幽的再說一遍,「不要碰我。」


    她的眼裏沒有憎惡沒有痛恨,有的隻是疏離冷漠,這讓路祈受不了,在她的注視下,他緩緩放開她的手,不敢再隨意碰觸她。


    他情願她罵他、責怪他,但她卻一句責備都沒有,隻是用冰冷的眼神、漠然的語氣,把他當成陌生人一樣對待。


    吸了口氣,他心痛如絞的開口,「對不起,是我識人不清,是我……」他竟親手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死路,是他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出去!」她的情緒因為他的道歉而激動起來。她跟他已無話可說,孩子死了,如今他再多的道歉和愧疚對她都沒有意義了。


    見狀,他縱然不舍,也隻得順著她的意思,「好,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我晚一點再來看你。」再看她一眼,路祈慢慢的走出房間。


    他背靠著門板坐下,雙手痛苦的掩住臉,無聲的流著淚,為他那個還來不及出世就夭折的孩子哀悼,也為自己犯下的錯痛悔。


    直到無法挽回的悲劇發生了,他才明白前陣子的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沉溺在寧兒的歌聲中,看不見妻子的不安和恐懼。


    他不敢想像當他快樂的和寧兒唱著歌時,她是抱持著什麽樣的心情在忍受這一切。


    他欣賞寧兒的歌聲,也同情她的處境,因此對她很有好感,結果令他蒙蔽了雙眼,看不清真相,他自以為與寧兒清清白白,隻是在一起唱歌而已,殊不知這一切看在外人眼裏,渾然不是那回事。


    回想起歐菲郡主責罵他的那些話,連府裏的下人都認為他會娶寧兒,嵐吟心裏又會怎麽想。


    他比誰都清楚,她爹與她二娘的事,在她心裏造成極大的陰影,結果自己卻犯了一樣的錯。


    雖然他對寧兒不是那種感情,可他表現出來的行為卻讓所有的人都誤解,包括寧兒自己。所以她在河邊時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明著是在勸她回來,實際上是想製造更多的誤解,甚至最後還狠心的推嵐吟落河。


    他怎麽會鬼迷心竅,直到現在才明白寧兒的心機。


    無盡的懊悔隨著指縫間的淚不停的流下。


    不久,宣勤與歐烈派出的人在漁村裏追查到路祈與裴嵐吟的下落,一行人趕了過來。


    經過裴嵐吟落水的變故,歐烈已與宣勤談妥條件,將一起前往秘窟,至於最後誰能得到那件羽衣,則各憑本事。


    這樣的條件對歐烈自然是吃虧的,因為他知曉秘窟的下落,宣勤並不知,然而宣勤頂著楚澐國皇帝的身份,逼得歐烈不得不妥協。


    來到漁村後,得知裴嵐吟流產的消息,歐菲氣呼呼道:「王兄,你當初不該阻止我,應該讓我一刀殺了那個賤人才對。」她對嵐吟姊很有好感,所以對她的遭遇感到很心疼。


    歐烈瞟了眼一旁的宣勤,道:「如今她坐實了謀害皇嗣的罪名,她的生死皇上自會定奪。」他們趕來這裏之前,已派了人將寧兒送往最近的官府。


    盡管路祈這個太子在名義上已經死了,但他的孩子怎麽說都是皇家子孫,謀害皇家子孫,依楚澐國律例,是死罪。


    「歐菲,四皇嫂肚裏的皇嗣沒了,那個寧兒死罪難逃,回去後,朕會命官府依法處決她,你就別再氣了。」宣勤溫聲安撫。


    「若不是皇上追來,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她不滿的抱怨。


    「菲兒,不得無禮!」歐烈斥道,接著說:「你不是要去看路夫人,還不快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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