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家堡


    “拖拖拉拉個什麽勁兒?快進來!隻要你照實說,爺們一個子兒也少不了你!”


    語音方落,一名手下便抓著一個年輕瘦小的少年,一邊推、一邊拉地將他帶進了書房,裏麵,曾老六正坐在龍昊天生前最喜愛的黑檀木書案前,若有所思地發呆著。


    “老大,我找到一個人了。”


    “嗯?”曾老六眉心一皺,“帶上來。”


    那名少年被一把推到曾老六麵前,表情驚慌失措,看來恐懼不已。


    “他是?”


    “報告老大,他是在城裏賣豆腐腦的小販,出事的前一天,他親眼看到龍昊天帶著女兒走進荒廢的帶帽胡同裏。”


    “噢?”曾老六的心思活絡了起來,轉頭麵向那小販,“他說的可句句是實話?”


    那小販忙跪地磕頭,“大老爺,小的不敢瞞您啊!”


    “你怎麽確定,那一老一少就是我手下說的那兩人啊?”曾老六細眯著眼問道。


    “這……”小販一邊吞著口水,一邊結結巴巴地說,“啟稟大老爺……其實總共有三個人,兩個老人家,還有一位很漂亮的姑娘,事情是這樣的,那天下午……我在街上擺攤,天氣正涼,叫人打哆嗦呢,我想,早點回家也好……可就在準備收拾時,來了三個人,就……就是這兩老一少,他們各自叫了一豌豆腐腦兒,其中那姑娘也不過才吃了幾口就不動了……還用手背抹淚,那兩個老者見狀也吃不下,便付了錢走人……”


    曾老六聽到這裏,和手下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再說下去。”曾老六道。


    “小……小人會特別注意到他們……是因為他們不但穿著體麵,行蹤也很詭異……”


    “詭異?你倒說說看怎麽個詭異法。”


    “是……是的。”那小販道,“城裏有個帶帽胡同兒,早年傳出鬧鬼的事,早就荒廢了,可是他們竟然往那裏走去……”


    “噢?”曾老六聞言,不由挑了挑眉,心下仿佛已信了七八分,筋肉糾結的臉上隱約浮現了一抹喜意,“他們那幾人曾經說過什麽話沒有?”


    “這……”


    “仔細想!”曾老六的手下突然推了他一把。


    那小販一嚇,腦子似突然開竅般,眼睛一亮,“有……有了,他們在吃豆腐腦兒的時候,其中一個老人曾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曾老六豎起了耳朵。


    “他……他說‘時候到了,遠東的人也該來了’。”


    “遠東?”


    “沒、沒錯!就是遠東二字,那老者說完話後,三人立時就起身付錢走了。”小販一口氣說完,看了看左右,有些害怕,“大、大老爺,小的都告訴您了,您是不是可以……”


    “嗯……”曾老六沉吟了會兒,朝他的屬下一揮手,“給他十兩銀子,放他走!”


    “遵命!”那屬下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捧來一小袋碎銀丟給那小販,小販得了一筆意外之財,喜不自勝。


    “謝謝大老爺!謝謝大老爺!”他一邊謝一邊退了出去。同時,曾老六立即招來部屬。


    “來人啊!快去把城內跟‘遠東’二字有關的店鋪統統給我徹查一遍,連隻蚊子都不許放過!”


    “哈啾!”瑞打了一個噴嚏。


    他隱約有種預感,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遠東鏢局的氣氛一向沉悶,這幾天更是黑雲罩頂,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不速之客——龍汀


    自從龍屠戳酥後,他得多煮一份夥食,多洗一份碗筷,這些都算了,最讓他看不慣的,是陰少華為了她,變得跟從前不一樣了。


    從以前到現在,鏢局從盛極而衰、到今天的徒具虛名,他與陰少華一路並肩走來,從沒依賴過誰、仰仗過誰,他喜歡這種日子,沒有家累,隻有他們哥兒倆的生活,雖然陰少華對他的態度一直不冷也不熱,事實上他對誰也都是如此,但近來陰少華因為龍停已經過度地將情緒顯露在臉上。


    他不喜歡那樣。


    正當他窩在廚房裏為了準備下一頓而洗洗切切的時候,身後冷不防傳來蘇蓮青的聲音。


    “瑞!”


    瑞正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亂想中,被蓮青突如其來的一喚嚇了一跳,有些惱怒,“你來做什麽?”


    蘇蓮青踏進廚房,“我來幫你的。”


    “免了。”瑞想都沒想就回答,“這兒有我一個人忙就夠了。”廚房是他的堡壘與天地,正如兵家重地般的侵犯不得。


    然而蘇蓮青卻不管,上前幾步,硬是在他身邊擠出一個位置。


    “唉……你……”


    “在水月庵裏,我也常常幫師姐們忙的。”蘇蓮青道,“說吧!接下來要做什麽?”


    見她語氣平和,但卻完全沒有要退讓的意思,瑞不由得歎了口氣,隻好將旁邊的兩個番薯遞給她。


    蘇蓮青接過番薯,隨手操刀,動作利落地便開始削皮,一邊削、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和他攀談著。


    “瑞,為什麽你這麽討厭龍停俊彼樟青問道。


    “你又知道了。”瑞冷哼一聲。


    “我怎麽不知道?一看就曉得了,你每次說到她就沒好臉色。”蘇蓮青輕笑。


    “不諳世故的千金大小姐誰會喜歡?”


    “你不喜歡她是因為少華的關係吧?”輕輕將番薯往上拋轉了個方向,蘇蓮青繼續削著皮,倒是瑞的手滑了一下。


    “少華對她太好了,所以你很不習慣對吧?”蘇蓮青說道。


    “他要對誰好是他的自由。”瑞不看她,態度自若地答。


    “真的嗎?”蓮青看了他一眼,“你不會怕嗎?”


    “怕?我有什麽好怕的。”瑞冷嗤一聲。


    蓮青索性挑明:“要是少華喜歡上龍馱趺窗歟俊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瑞的表情霎時變得有些陰沉,他一把搶過蘇蓮青正在削的番薯,“你在這裏住太久了,還不趕快回水月庵!”


    “我偏不要!”蘇蓮青又將瑞手上的番薯搶了回來,清麗的臉上有著少見的執拗。


    “靜虛師太會擔心你的。”


    “師父知道我不會給她添亂子……”蘇蓮青道,“再說,我是住在自個兒家裏,師父操什麽心?”


    “你……”


    “師父會擔心我,少華會擔心我……”蘇蓮青手邊的動作突然停止,她轉頭看著瑞,“那你呢?”


    “我?”瑞滿頭霧水。


    “對,就是你,你會不會擔心我?”


    “你在說些什麽啊?”瑞感到莫名其妙。


    “你壓根兒就不會擔心我,你眼底從來就隻有少華一個人。”蘇蓮青心一橫,索性直截了當地說了。


    “蓮青!”瑞表情一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蘇蓮青不語,咬著下唇瞪了他一眼,將刀子和番薯一丟,便跑開了,留下瑞在原處不知所措地看著她的背影,心中的激蕩久久無法平複……


    “蓮青怎麽不見了?”中午時分,瑞發現蓮青還沒回來,便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


    陰少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不知跟誰鬧別扭,回水月庵去了。”


    “是、是嗎……”不曉得為什麽,瑞反而鬆了一口氣。


    “怎麽?她走了你倒高興?”陰少華觀察到瑞的反應,覺得有些奇怪。


    “哪、哪有,這丫頭大了,老愛東走西闖,回水月庵讓靜虛師太管著她才好。”


    “蓮青走得太急了。”陰少華若有所思地看著瑞,“我本來還想交代她辦一件事。”


    “什麽事交代我去辦還不是一樣?”瑞熱切地回答,“蓮青個性有時太急躁,交給她辦還不如由我……”


    “是有關龍偷氖隆!幣跎倩打斷了他。


    瑞聞言,一張臉霎時沉了下來。


    “怎麽,你不願幫了?”


    “跟那丫頭有關的事你別找我。”瑞板著臉答,“她早走早好,省得拖累人。”


    “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陰少華雙手環胸,看著瑞。


    “隨你便。”瑞霍然起身,不願再談。


    陰少華歎了一口氣,“你跟蓮青是怎麽搞的?”他惟一能信任的兩個人竟莫名其妙地在鬧別扭,真是教他頭疼。


    “你不用管我跟蓮青,你管你的龍途托辛恕!比鴆輝玫鞀亓司浠埃轉身走開,還未到大廳口,忽有人撞了進來。


    “瑞!”陰少華機警,一把扯住瑞往後拉!不過須臾之間,一把刀竟就這麽直挺挺地砍了進來,差點就要當場將瑞劈成了兩半!


    “麻煩終於來了……”被拉到後方的瑞,看著陰少華跳入殺陣中的身影,不由得喃喃自語。


    轉瞬之間,陰少華已製住那刺客,他抓住那名男子,朝他的頸上一抓,“說!是誰派你來的?”


    那刺客嘿嘿一笑,突鼓起嘴唇,陰少華還未會意過來之前,瑞迅速抄起一把劍勁射出去,一招正中刺客背心!那刺客愕然一聲悶哼,頹然倒下,一記毒吹針和著血,從張開的口中掉出。


    “謝了。”陰少華見狀,不由得苦笑。


    “還你剛才的恩情。”瑞不痛不癢地道,“龍徒諒伊宋頤塹納活,你打算如何處置?”


    陰少華瞄他一眼,“我自有打算。”


    “龍停起來。”


    一句男聲輕輕地鑽入龍偷畝中,她在夢中抿抿唇,不願醒。


    別……別吵她啊!經過昨天的大吵大鬧,她已身心俱疲了啊!


    “外麵已是烏煙瘴氣,你卻兀自做著黃梁大夢,真甜啊……”男子依舊溫和,挖苦的話聽來不怎麽刺耳。


    “別吵我。”她將頭埋進被窩,不理不聽。


    “龍停起來吧。”男子輕輕喚著,然後,龍透械剿的身體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托起,她倚入那男子懷中,下意識地要掙紮,奈何最大的反抗也不過就是像小嬰兒般的踢蹬而已。


    “唉……”男子輕輕地歎息,“龍汀…你爹把你交給我,究竟有著什麽樣的涵義?”


    爹?什麽涵義?她聽得迷糊了。


    不過,這樣睡起來似乎還挺舒服的,就別醒來吧!


    那些辛酸與痛苦,就在睡夢中淡化吧……有這男子的聲音就夠了……淡淡地安撫著她……這就夠了……


    “龍停那些人已經找上門來了,我們必須離開這裏。”男子又道。


    離開這裏?嗯,那敢情好,那個討厭鬼陰少華將她像犯人一樣地看管著,甚至一度捆綁她的手腳,要是能離開這裏就再好不過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露出微笑。


    “怎麽笑了?莫非你在夢裏,能聽到我說什麽嗎?”


    怎麽聽不到?他的聲音那麽清楚又那麽溫柔,直達她心中,她怎麽可能聽不到?


    “看來你果然是睡著了,否則醒的時候,那副張牙舞爪的模樣,跟現在可是相去甚遠。”男子的聲音帶著低沉的笑意,打趣著說。


    龍橢辶酥迕跡這男子真怪啊,淨說些她聽不懂的話。


    不過,看在那懷抱很溫暖的分上,就不跟他計較了!


    睡夢之外,陰少華垂首斂眉,細細審視著躺在他懷中的龍汀U餳柑燜也算是受夠了,蓬頭垢麵、狼狽得很,然而苦難似乎未摧折她甜美的睡容和堅強的心誌,她身上流的血液不愧是高貴的……


    龍筒恢陰少華的心思,安穩地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


    龍馱俁刃牙詞保她已身處在水月庵的一間廂房裏。


    睜著迷蒙睡眼,正當她還在熟悉環境時,卻聽見外頭傳來幾個人談話的聲音。


    “龍姑娘就盡管在這放心住下來吧,我和眾師姐們都會好好照顧她的。”那是蘇蓮青。


    “那就拜托你了,還有師太……”這是陰少華……


    “陰少俠,你不必擔心,水月庵相當清靜、安全,我相信那些惡人再怎麽會找,也未必能神通廣大到這種地步,找到這裏來的。”一個陌生、但聽來無比祥和的聲音緩緩地道。


    龍妥源采獻起,快速整理了一下腦中的思緒。


    她不是在遠東鏢局裏嗎,為什麽這會兒又換了個地方?水月庵這三個字她好像在哪裏聽過?


    “咦?龍姑娘,你醒啦!”蘇蓮青走了進來,手上端著一盆熱水,微笑道,“我替你端了盆水來讓你梳洗梳洗,還有,桌上有我幾套衣服,你不嫌棄的話,就將就著穿好不好?”


    “為什麽我會在這兒?”


    “是少華帶你來的。”


    “為什麽?”


    “咦?少華沒告訴你嗎?”蘇蓮青一愣,“鏢局裏遭刺客襲擊了,你的行蹤已經敗露,如果不快點逃,恐怕遲早會被你的仇家找到。”


    “什麽?”龍鴕渙藎“這麽快……”


    該來的終於要來了嗎?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耳上的那個龍形耳飾。


    “搶龍汀⑻煜侶遙壞醚玉、號群魔……”她低喃,極小聲地,像想起了什麽。


    蘇蓮青倒是沒聽見,徑自擰了條濕帕子過來,遞給龍鴕她梳洗一番,“這裏是水月庵,我平時都住在這,靜虛師太是我師父,待會兒我帶你去見她,好不好?”語音方落,陰少華許是聽見談話聲,踏步走了進來。


    “醒了?”


    龍屯著他,不知怎地,方才仍浮動不安的心忽然穩定了下來,她不自覺撫上自己的胸口,不明白自己為何有這種奇異感受。


    “啞了?”陰少華走到蘇蓮青與龍土餃酥間。


    “你們聊,我先和師父出去。”蘇蓮青識相地退了出去,不久,外廳傳來木門掩上的輕輕撞擊聲,房間裏終於隻剩龍陀胍跎倩兩人。


    “你把我像東西一樣丟來丟去?”龍吐氏瓤口。


    陰少華一挑眉,“你睡著的時候比醒著的時候可愛多了。”


    “你……”龍鴕匯叮沒想到他竟說出這樣的話來,“我……我睡著時怎麽了?”


    “不告訴你。”陰少華板著臉,在桌邊坐了下來。


    龍吞下床,跑到他身前,“陰少華,你到底要關我關到什麽時候?”


    “不曉得。”


    “你知不知道,我爹被殺了,我身為他的女兒,不可能坐視不管?”龍偷潰“這樣吧,你放我走,到時我會給你好處的。”


    睇著她,陰少華冷哼了聲。


    “憑你也想報仇?你拿什麽?”


    “不許你瞧不起我!”龍駝媸強吹剿就有氣,索性伸手捶了他一拳。


    “憑這花拳繡腿?”陰少華一把攫住她的手,逼近她。


    “那又如何?!”龍禿斂煌慫醯氐勺乓跎倩,滿腔的怨怒和委屈無處發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的身軀不過是個臭皮囊!就算賠上我自個兒的性命又有何要緊……”語音未落,陰少華冷不防地一個巴掌甩了過去,龍臀薹ㄉ煉悖臉上倏地浮現五指印!


    “你爹花了錢雇我,就是為了保你身家性命!你居然作踐你爹最引以為傲的東西,簡直愚蠢無知到家!”


    “引以為傲?”龍屠湫Γ臉上的熱、辣、痛,深深刺傷了她的心,仿佛是一把利劍,戳痛了她,也激起了她的防禦本能。


    “你還打我!你還打我!陰少華,你又打我!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爹死了,誰再來以我為傲?誰會在乎我的死活?”


    “我打你是要讓你清醒,還有,這句話我已重複問過不下八百次,你打算就這樣糊裏糊塗地去送死?”


    “我並不笨。”龍偷潰“我畢竟是我爹的女兒,你以為我會傻到真讓曾老六占我便宜嗎?”


    “你這丫頭,拗起來像條蠻牛似的。”陰少華搖了搖頭,站起身。


    “喂!你要去哪裏?”龍圖他要走,不由得出聲叫他。


    “談不下去,我先走一步。”


    “等等!”龍統逕鍁襖住他的衣襟,“你要去哪裏?!”


    “既然我管不著你,你也管不著我,我去哪裏不用跟你說。”陰少華冷淡地答道。


    “你……你回來!”龍亡時有些慌亂,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麽陌生,她雖討厭陰少華,卻不想他離開,“陰少華!你不是保護欲很強嗎?怎麽這會兒又想撒手不管了?!”


    “你真矛盾啊!”陰少華露出一抹笑,“一會兒不許我離開,一會兒又要我放你走,你可知這是青樓女子欲擒故縱的手段?”


    龍鴕匯叮啞口無言。


    陰少華輕扯下她的雙手,語調緩和下來:“水月庵是尼姑庵,男客不可久留,所以我在水月庵外租了一間屋子,離你不遠。”


    “……”


    “龍汀!幣跎倩看著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不放心地再次囑咐,“有什麽事情跟蓮青說,你別自己擅作主張,懂嗎?”


    龍脫壑猩亮鬆粒“陰少華!”


    陰少華止步,回首。


    “嗯?”


    龍統逕先ィ“你給我咬一口!”


    “什麽?”陰少華還未回過神,龍鴕炎テ鶿的手臂,張嘴就咬了下去!


    陰少華眉心一蹙,不語。


    龍駝庀亂У貌⒉磺幔等她鬆嘴時,上頭已留下了鮮明的齒印。


    “你做什麽?”陰少華問道。


    “你不會背叛我吧?”龍偷勺潘問。


    “你未曾真正信任過我,又何來背叛之說?”陰少華輕輕一笑,伸出手來拍了拍龍偷牧臣眨龍鴕匯叮下意識想縮身,卻因為陰少華那句話硬是僵在原地。


    異常溫暖而有些粗糙感的手,輕輕撫過她柔細的臉頰,使她陷入了迷惘。除了爹爹,從沒第二個男子對她如此溫柔……


    “好好想一想吧,小姑娘。”陰少華不自覺地低聲說道。


    龍屯進他眼裏,一時間有些錯愕。


    那是什麽?在陰少華眼中閃爍著的,是什麽?


    天色陰暗了下來,似要下雨了。


    一個身著黑袍的男子立在一座巨大的宮殿之中,正望著置放在大殿中央的火爐,火爐的高度幾乎與宮殿高度相齊,熊熊火光裏不時傳出嗶嗶的燒柴聲,男子無聲地望著火爐,雙手環胸。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宮裏的總管太監李公公。


    “國師……”李公公輕聲喊道。


    男子轉過頭來,“原來是李公公啊。”


    李公公漲紅著臉,肥白的臉上沁著汗,他忍不住舉袖在臉上擦了擦,“是皇上吩咐我來的。”看著眼前這“國師”,李公公不由得想起一年多前發生的事。


    那時還是初春時節,百花齊放,萬物祥和,但皇上卻突然染上了怪病,不時上吐下瀉,嚴重時甚至有癲狂瘋症之狀,這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然而一發作起來卻是折騰得要人命,才沒幾天工夫,皇上便瘦得隻剩皮包骨,正當群醫束手無策時,眼前這人——巫鳴,出現了,他不過給了一顆丹藥,皇上所有怪症狀便突然消失了,雖然虛弱得仍須臥榻休息,卻已能辨人識物,龍心大悅的情況下,巫鳴當場被封為國師,賜予宮殿一座,以便就近照看皇上的病。


    李公公雖親眼目睹丹藥的神奇,卻對巫鳴的來曆有些懷疑,不過他治好皇上的病卻是不爭的事實。也因此,李公公對這莫測高深的巫鳴,向來是滿懷戒心。


    “嗯……”巫鳴臉色陰晴不定,“天候之故,丹藥未成,請公公轉告皇上,七日之後的午時方能再取藥。”


    “啊?”李公公臉色一變,“國師大人,這可不成,皇上沒您的藥,這會兒疼得臉都發青了,太醫們束手無策,惟有您的丹藥方可救命啊!”


    “公公就算說這話,巫某也不可能立時生出丹藥來啊。”巫鳴嗬嗬一聲怪笑,語氣中不無蔑視之意,“就算是威脅殺了巫某,巫某也無計可施。”


    “這……”李公公臉都綠了,“可……可皇上這次發作,病況非同小可,國師若撒手不管,我還有臉麵回去嗎?不如就在這裏了結了……”


    “公公不必如此。”巫鳴臉上忽然出現一抹怪異的笑容,他伸出雙手,連忙攙起正要撲通下跪的李公公,“李公公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呢!您這一跪,叫巫某如何受得起?”


    “再怎麽大,不過也隻是皇上身邊的奴才啊!”李公公道,“皇上要有個閃失,咱們這些身邊人可是萬死也難辭其咎的……”


    “這個……”巫鳴沉吟了會兒,“其實要說辦法,倒也不是全然沒有。”


    李公公能做到總管太監,察言觀色的本事自是一流,他見國師欲言又止,心下已約略摸到了對方的心思。


    好你個龜兒子,原來是有所求才在這兒拿喬起來了。李公公心底暗啐,臉上卻堆滿笑容。


    “國師有些什麽妙方,盡可說出來,要是缺什麽,您隻要吩咐一聲,小的馬上給您辦去。”


    “難!難!”


    “難?”是故意刁難吧?李公公心想。


    “皇上的病能拖得一時是一時,巫某的丹藥雖有微效,卻需連服七七四十九天,如今受限於天候之故,丹藥未煉成,中斷服藥的話,病況隻會加重,就算能用其他藥物控製,卻也耐不過二十四個時辰,等到再度服藥卻需服滿九十八日,如此反複循環,皇上的病恐無痊愈之期,偏偏天候是最難掌控的,除非……”


    “除非什麽?”李公公連忙問。


    巫鳴一笑,緩緩啟齒:“除非得到‘青龍血玉’。”


    青龍血玉?那是什麽玩意兒?!


    李公公不由得皺眉,“國師大人……”


    “公公莫急,巫某會解釋。”


    “恕小人說句唐突的話,皇上的病要緊,國師大人莫要再打燈謎了……”


    “真心急啊。”巫鳴笑了笑,才道,“青龍血玉可控製天候。”


    李公公一愣。


    “自古相傳龍生九子,九子非龍,卻各有所好,因此蚩尤控製九子弱點,用來與黃帝相抗,使得九子落入邪道;後有龍族祖先以血封印九子力量,因而產生青龍血玉,血玉代代相傳,力量無人可比,有了它,製天如反掌之易,如能控製天候,丹藥自能煉成……”


    “這……總而言之就是要得到那塊玉是不是?”李公公急道。


    巫鳴點頭,無聲地笑著:“沒錯。”


    “那那塊玉現在何處?”


    “公公毋須擔心,巫某已知血玉下落。”


    “噢?!”李公公又驚又喜,“既有下落,何不快快取來?”


    “這就是巫某為難之處。”


    “國師有何困難,直說無妨,小人若能略盡綿力,必定傾力相幫。”


    巫鳴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既然李公公這麽說,巫某也不得不盡力了。”他一邊說,一邊緩緩地自懷中掏出一包東西,交給李公公。


    “國師大人,這是?”


    “這是巫某精心煉就的‘六合回生散’,雖不能根治皇上病症,卻能緩解兩天之內的不適,請公公拿回宮中讓皇上服下。”


    李公公接過那一小包藥粉,放在手中掂了掂。


    好輕哪……看來這家夥在沒達成目的前,是打算用這種方式來予取予求了……


    巫鳴見到李公公懷疑的模樣,勾起唇角。


    “公公不必擔心,巫某不是小人,所求之事,說穿了也不過是為了皇上而已,身為國師,為皇上盡忠更是分內之事。”


    李公公聞言仍半信半疑,但眼下實在也沒話可說,隻得連聲稱謝。


    “多謝國師賜藥,但還不知國師所求為何?”


    “不急不急,皇上的病要緊。”巫鳴道,“後事就請公公明早至此,再來詳談,如何?”


    “我這人天生急性子,您老不先說,小人回去可要吃不下、睡不著了。”李公公道。


    巫鳴一笑,“既然如此,巫鳴就直言不諱了,巫某想借調官府士兵一用。”


    他雖身為國師,然而兵權卻不在他手中,要完成他的計劃,非得借助足夠的兵力不可。


    “這……”聽到他的話,李公公不由得沉吟了會兒。


    “怎麽?不成?”


    李公公頓了頓:“成,哪有不成的?隻要是國師所求,皇上一定會答應的,小人這就回去稟報。”


    “有勞公公了。”巫鳴作勢一揖。


    “不敢不敢,小人這就先回宮去了。”李公公拂塵一揮,再也顧不得其他,轉身匆匆離去。


    李公公離開之後,原本掛在巫鳴嘴角的微笑,便迅速地隱沒消失了,他緩緩步回火爐前,隨手抓起一把幹柴丟了進去。


    “刷”的一聲,火勢猛然大作,焰光閃爍,映紅了巫鳴沒有表情的五官,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分外詭異,令人望而生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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