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殷逸唇邊勾起一絲不易察覺地諷刺,“難道嵐子就該棄賽嗎?” 叢林被噎了一下,半晌說道:“我當然會去替嵐子繼續爭取,裁判們一定會給我們一個公平。”他說的自己都沒有什麽底氣,聲音不知不覺降低下來。 殷逸歎口氣:“你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根本就沒有用。為什麽會有人事先告訴我們審評結果?他完全可以走程序,說不能參加就是直接除名,體育比賽的上訴什麽時候成功過?但他們沒有,給你機會,甚至不止一次,你還看不出來麽?他們就是等咱們先低頭,甚至可以這麽說,隻要展軼退出,嵐子就可以參加比賽。” “我就不信他們能一手遮天!”叢林叉著腰,氣勢逼人,“難道就因為他們有權,就因為他們說了算,我們就得俯首帖耳聽他們的?辦不到!他們越是這樣,我們越應該抗爭!難道我們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嗎?!” 殷逸微蹙起眉頭:“然後呢?行,你抗爭,你贏了,嵐子可以參加比賽了,然後呢?武校不能隻靠這一場比賽活著,也不是有一個許山嵐和叢展軼就能繼續發展壯大。難道你每次都抗爭,每次都和他們鬥爭?師兄,你說的太不現實了。現在世道已經變了,不是當初人們都按循規蹈矩做事情的時候了。” “於是我們就該任由這群人胡鬧下去,不僅坐視不理,反而助紂為虐?!”叢林指著殷逸的鼻子,“那是你的做人方式,不是我的!這跟世道沒有關係,你就是這種人,就是想用其他方式,用不正當手段贏取你那點個人利益。年輕的時候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當年你就挖門子搗洞要把我從鄉下弄回城裏,開病條作假你什麽沒幹過?哼,從來你就隻會用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殷逸的臉一下子白了,叢林說他什麽都行,就是不能說這件事,他沉聲道:“我做那些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換成別人我用得著嗎?我會嗎?” “那你有沒有問過我要不要回來!”叢林用力戳著自己的胸口,“我最討厭你的,就是這一點,我之所以不肯回來,在鄉下待了那麽多年也是以為這個!你總以為是為我好,是為我著想。敢情你影響了我的生活我的生命,我還得感激涕零沒齒難忘嗎?!當年是我,如今是我兒子。殷逸我告訴你,叢展軼是我兒子,我會去教他。不是你的!你有什麽權利告訴他該怎麽做?你是他什麽人?!” 殷逸身子發抖,嘴唇微顫,喉嚨一下子被什麽堵住了,他忍了好半天才忍住想衝上去給叢林一拳的衝動。用盡全身力氣低聲說道:“好,好,叢林,你說這話可真有良心……”他站起身快步走到車門旁,忽然又挺住腳步,冷冷地道,“你說我沒有資格管展軼,難道你有麽?他聽你的麽?他跟你也不是一路人,你別忘了,他到現在都不肯叫你一聲‘爸爸’!”說完,也不等叢林回答,大步走下客車。 叢林被他最後一句話氣得半死,偏偏沒處發泄,狠狠錘了一下車座靠椅,從胸中發出一聲長歎:“唉——” 顧海平從訓練館裏衝出來,本來也想上車去,但隔著車門聽到師父和師叔在裏麵說話。他猶豫一會沒進去,遠遠踢起一顆石子,垂頭喪氣地等著。 觀眾們一窩蜂從裏麵湧出來,議論紛紛全是比賽的事情。顧海平料想也不會有什麽好話,幹脆走開,躲到一株高大的垂柳下。不一會,體校的學生們簇擁著校長也出來了,個個興高采烈。金牌唾手可得,難怪這麽高興,尤其是那個解亮,笑容異常刺眼。 顧海平握緊拳頭,真想上去揍那個校長一頓。他眼瞅著那群人說說笑笑走到車前,很快就要上車了。顧海平胸中怒火上湧,邁步就要衝上去,忽聽身後有人客氣地問道:“請問,是顧海平先生嗎?” 顧海平一愣神,他從沒聽過有人叫他“先生”,這個稱呼按在他名字後麵,很有一種違和感。他一回頭,見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臉上掛著禮貌而客套的笑容,一手夾著個黑色的公文包,一手握著個磚頭一般的大哥大。 “我是,有事麽?”顧海平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個人,強壓著怒氣答道。 “哦,是這樣的顧先生。”那人帶著南方口音,先生一律說成“先僧”,“我是xxoo影視公司的,這是我的名片。”他點頭哈腰地雙手遞過來一張小小的紙片。 那是名片在北方還不算很普及,有頭有臉的才準備這東西,顧海平自己就沒有。他疑惑地瞅了那人一眼,接過名片瞧瞧。名片樣式很精致,是經過特別設計的。不過顧海平名片見得少,也不知道有什麽不同,所以不太在意,隻見上麵印著xxoo影視公司秘書部副部長陳阿珍。 “xxoo公司?”顧海平下意識念了一遍,那人愉悅而自豪地說道:“對,顧先生,您應該聽說過吧?” 顧海平搖搖頭。 “啊。”那人似乎有點失望,但笑容不變,耐心地給顧海平作介紹,“沒關係。我們是一家香港公司,我們拍的電影您肯定知道,比如《明戰》、《大城故事》、《說你說我》……”他如數家珍,一口氣說了七八個。顧海平對電影這玩意不太在乎,他隻喜歡看武打片,什麽文藝片一看就睡覺,那人念叨的幾個他有的看過更多的沒看過。顧海平根本沒往心裏去,扭回頭見體校那群人都上車了,車都要開走了,恨恨地瞪了一眼,不耐煩地打斷陳阿珍:“你想要怎麽著吧。” “啊,是這樣。我覺得顧先生樣貌上佳,功夫又好,正是我們影視公司想要收納的人才,不知道顧先生想不想當電影明星?” “什麽?電影明星?”顧海平啼笑皆非,指著自己的鼻子,“我?”他把名片塞回到那人懷裏,“歇歇吧你,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那人見他要走,急了,一把拉住顧海平:“顧先生,我們公司是認真的,請您仔細考慮一下。我們公司副總覺得您十分有潛力。” “副總?”顧海平眯起眼睛,“他認識我?” “啊不,不是。”陳阿珍盡職盡責地解釋,“他這兩天過來s城參觀清朝的故宮,受朋友之邀觀看了您的比賽,對您十分感興趣。顧先生,這是一個好機會,現在武俠片動作片十分火爆,正需要您這樣有氣質身手漂亮的人,顧先生……” “謝了,我對他不感興趣。”顧海平要抽回手臂,誰知陳阿珍拽著他的袖子拽得還挺緊,一臉急迫而又誠摯的模樣,“顧先生,我們不是騙子,請您仔細考慮……” 顧海平一笑,手肘一擰,回腕一帶。那人隻覺手上一滑,不知怎麽就被顧海平給掙脫了。他愕然張開嘴,剛要再說,顧海平一個箭步衝了出去,眨眼間不見蹤影。 叢展軼和許山嵐沒有立刻回招待所去,午飯和晚飯都是在外麵吃的,他們打了一下午的電動,許山嵐從來沒玩得這麽暢快過,回來的路上還跟大師兄唧唧喳喳說攻略。叢展軼心情緩解許多,至少不像剛從賽場下來時那般嚴峻而冷酷。事情已經做了,想再多都沒有用,自己選的路,沒有後悔的餘地,更何況,盡管這樣難受,他卻沒有感到後悔。 兩人回到招待所已經快七點了,走廊裏偶爾有其他運動員經過他倆,都要回頭瞅一眼,小聲議論低聲竊笑。 許山嵐一下午放鬆的心情消失得無影無蹤,擔憂地望向叢展軼。大師兄卻隻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叢展軼性格倔強固執,十分強勢,一旦下定決心絕對全力以赴,自己的父親都影響不了,更不用說其他人。他摸摸許山嵐的頭,示意安撫,兩人到了走廊盡頭,卻見房門竟開著。 叢林坐在椅子上,麵前擺了一張紙片。他抬頭瞥了叢展軼一眼,就當沒看見,板著臉問許山嵐:“跑哪兒瘋去了?明天就要比賽了知不知道?” 許山嵐一縮頭,老老實實地回答:“跟哥出去散心。” “散什麽心,賽前就應該保持狀態緊張。”叢林一拍桌子上的紙片,“你的骨齡檢查結果已經下來了,他們說重新檢驗之後完全合格,允許參加比賽。” “真的?”許山嵐眼睛一亮,拿起檢驗報告仔細讀了一遍,果然,下麵蓋著個“合格”的紅戳。他抿嘴笑起來,對著叢展軼一揚手裏的單子:“哥,我能比賽了!” 叢展軼意料之中,輕輕地笑了笑。 叢林站起身道:“晚上不要隨便出去,好好休息,明早過來接你。”漠然不理會叢展軼,仿佛這個兒子是一片空氣,轉身走出房門。 許山嵐興奮之極,捏著小拳頭不知怎麽辦才好。可這興奮勁沒過十分鍾就被一種揪心的緊張給替代了——明天就要比賽了。一想到這裏,渾身血液好像一下子全竄到心口處,手腳不自然地發冷。他愣了半天神,忽覺大師兄一拍他:“去吧,洗洗澡。” 這一晚上許山嵐都沒有睡好覺,總是在做夢,周圍人影幢幢,半夜的時候突然醒來,胃部一陣陣抽痛。 這是老毛病了,完全是精神過於緊張而造成的。其實不參賽也沒什麽不好,他後知後覺地想,悄悄翻個身,俯趴在床上,手掌按著肚子。 許山嵐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就怕把睡在另一張單人床上的叢展軼給弄醒了。但他剛一翻身,叢展軼就睜開眼睛,低聲問道:“怎麽,胃又疼了?” “嗯——”許山嵐細聲細氣地應了一聲。叢展軼起身,從暖壺裏倒點熱水,讓許山嵐喝下,自己湊到這張床上來。他人高馬大,跟許山嵐擠在一張單人床上肯定不舒服。叢展軼側著身,盡量不占地方,讓許山嵐仰躺著,伸出手慢慢給他揉肚子。 叢展軼的手又大又溫暖,掌心的熱度從腹部散到四肢百骸。許山嵐舒服地發出一聲噫歎,心境平穩下來,漸漸進入夢鄉。 這一覺睡得極為酣暢,什麽夢都沒做,睜開眼時甚至忘了自己在什麽地方。許山嵐眨眨眼,剛剛看清頭頂上的天花板,就聽見一旁傳來大師兄的聲音:“起來吧,到時間了。” 啊,比賽!許山嵐一骨碌爬起來,差點把叢展軼推下床去。他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扒扒頭發。叢展軼眼睛裏藏著血絲,明顯後半宿就沒睡好覺,一把拉起許山嵐,照著他屁股打一記,命令道:“快去洗漱!” 第37章 認輸4 武術套路不像散打,觀看比賽的人沒有那麽多,但也不算少,黑壓壓的人頭攢動。許山嵐從一走進訓練館,心髒就不受控製地一直砰砰直跳,手心裏全是冷汗。叢林跟在他身邊,卻和叢展軼不曾交談一句,隻是告訴許山嵐一些必要的注意事項。殷逸不知為什麽沒有來。 許山嵐抽簽時,抽的是第十四個,位置稍微靠後一些。這樣優勢是可以在前麵比賽的運動員中汲取經驗,查找不足,提醒自己;缺點是等待的時間太長了,其實是一種折磨。 左邊不遠處就是嚴紅軍和他的弟子們,叢林的目光跟嚴紅軍的一觸即分,像兩顆射向對方的子彈。葉傾羽神色清冷,似乎也有些緊張,瞅到許山嵐時,唇邊泛起一抹微笑。許山嵐抿唇也笑了一下,扒扒頭發。叢展軼遞過水來,低聲道:“深呼吸,盡力比,心態放鬆。” 許山嵐點點頭,慢慢喘了幾口長氣,好像安定了不少。 運動員們一個一個地上場了,顧海平百無聊賴,出去上廁所。他剛走出門口就聽見有人叫他:“顧先生。” 第二次有人這麽稱呼他,顧海平倒習慣了許多,隻是不厭其煩,他回過頭望著麵前的人:三十歲左右,高大的身材,一身深灰色的運動裝,白色運動鞋,眉宇俊朗,隻是神情帶著點玩世不恭的意味。奇怪的是顧海平第一眼看過去覺得這人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時間卻想不起來。他問:“有事麽?” 那人笑了一下,露出潔白的牙齒:“我想昨天我們公司的經理應該已經和你談過了,我姓宗。”他沒有遞過名片來,顧海平下意識地猜到,這位可能就是那個陳經理提到的副總。他皺皺眉頭:“對不起,我想我說得挺明白了吧,我對當什麽明星沒有興趣。” 那人雙手插在褲袋裏,很隨便的樣子:“顧先生這樣好的身手,這樣好的樣貌……”說著,他上下打量顧海平一番,輕輕笑道,“不去拍電影真的太可惜了。” 也不知為什麽,顧海平從骨子裏討厭這人看向他的目光,太過輕浮、太過漫不經心、太過……總之他覺得一個大的演藝公司的副總,絕對不應該是這副模樣。顧海平本來就沒有這種意向,這下更不願意了,他也不多說,隻轉身往洗手間走,伸手遙遙擺了擺,表示拒絕。 誰知那人竟然欺身上前,口中道:“我希望顧先生能仔細考慮考慮。”他的速度極快,剛開口時尚在數步之外,幾個字以後話語已響在耳邊。顧海平微微一驚,習武的人生性警惕,對突然靠近的人極為排斥。他後背對著那人,立即身子旁側,出臂橫擋。那人果然突襲,出招極為怪異,碎步搶上,指尖直衝顧海平腰際。 顧海平輕呼一聲:“寸勁拳!”寸勁拳是詠春拳的絕技,關鍵在於短、快、狠、力貫一處。顧海平扭腰後撤,後退一步。那人指尖在他的腰畔輕劃一下,引起一陣火辣辣的痛感。顧海平雙眉一軒,踢腿前踢,一招“魁星踢鬥”直奔對方胸口。他自幼習武,長拳招數信手拈來,這一招大開大闔、聲勢逼人。誰知那人不退反而提步前趨,出拳力道剛勁迅猛,毫不留情。 顧海平深吸一口氣,腹部極縮,堪堪避過一拳,一個旋空飛腳逼退敵手,身子在空中飛轉,落地時提膝獨立。沉聲喝道:“截拳道!你想幹什麽?!” 截拳道本就從詠春拳演化而來,難怪剛開始顧海平會認錯。 那人見顧海平全身戒備,隻一笑,雙手隨意插回褲袋裏:“原來傳統武術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嘛。”他說得雲淡風輕,好像剛才那場小小的打鬥根本沒發生過一樣。 顧海平緩緩放下腿,警惕地盯著那人,刺道:“世上可不止一個李小龍。武術之道在於精鑽,任何派別都有其優勢,關鍵是練武的人。” 那人眼中閃過一抹激賞,唇邊依舊噙著笑,慢慢地道:“好,我隻是希望你能再考慮考慮,別浪費了這麽俊的身手。” “多謝讚賞。”顧海平不再理會,負手背後信步前行,經過那人身邊時突然出拳,直奔那人麵門。這一下猝不及防,勢若奔雷,銳不可當。那人驀然收了散漫的神色,揮掌抵擋。哪知顧海平這一招竟是虛的,左腿上撩,陰損地踢向那人胯下。那人微皺眉頭,側身躲開,終究慢了半步,足風在膝下掠過,引得小腿一陣發麻。 顧海平一招得手,飛快後掠,以防那人反擊。回頭挑釁地一揚眉,雙眸閃著得意的光:“扯平了。”足不停步,奔出門口。 那人訝然失笑,抬起右手,指尖還殘留著觸摸過肌膚的感覺。他輕撚指肚,意味深長地想:腰挺細啊。 顧海平回到賽場,很快就要輪到許山嵐出場了。他正在邊上做熱身活動,做一些伸拉的動作。叢林神情嚴肅,盡量詳盡地對他進行最後的賽前指導。 隻聽主持人刻板的聲音響起:“0013號選手得分9.4分。”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許山嵐緩慢悠長地深深吸了一口氣,聽得主持人又繼續道,“下一個出場的選手是:0023號,市xx武校許山嵐。” 許山嵐耳朵裏嗡嗡的,周身血液全湧到頭頂。他沒有立刻上場,而是在場邊凝立了一秒鍾,這是叢展軼教給他的方法。別小瞧這短短的一秒,它能讓你整個人平靜下來,不至於過於倉促緊張。 許山嵐身著一襲深紅色對襟套服,白色滾邊,腰紮乳白色緞帶。這是師叔殷逸特地請人為他量身定做的,襯著白皙的肌膚,烏黑的短發,極為搶眼。這種表演性質的比賽,外形穿著多多少少都會影響裁判的分數,誰都不敢大意。 許山嵐緩步走到賽場中央,周圍的一切全聽不到,一片寧靜。提氣、起手。等到真的表演起來,那種恐慌感反倒沒有了。許山嵐的雙唇緊緊抿著,一招一式認認真真。騰空飛腳“啪”地一聲,幹淨利落清脆響亮。他的自選動作是旋風腳加馬步,這時多年刻苦訓練的結果才真正凸顯出來,叢林父子的心血沒白費。許山嵐落地馬步紮得極穩,凝若磐石,紋絲不動,近乎完美,觀眾席上掌聲如潮。 短短三分鍾的比賽轉眼之間就結束了,許山嵐立定、抱拳,向裁判員行禮,他這時胸口一顆大石頭才徹底放下來,自己也知道發揮得極好,興奮地跑到場邊,還沒到叢展軼身前就抿嘴笑起來。叢展軼點點頭,在胸前豎起大拇指。兩個人簡單交談幾句,靜靜地等著裁判員打分。 顧海平走過來,站在叢林身後,幾個人齊齊望向評分牌,那裏就要宣布最終結果。 過了幾分鍾,對許山嵐來說像過了幾年,終於傳來主持人平板的聲音:“去掉一個最高分9.8分,去掉一個最低分9.5分,第0023號選手最後得分:9.76分。” 顧海平拳掌在空中相擊,喝道:“太好了!”這個分數真的不算低,場上觀眾再一次予以熱烈的掌聲。許山嵐緊緊抱住叢展軼,激動得小臉發紅。叢林欣慰地連連點頭,在叢展軼棄賽之後第一次露出笑容。 許山嵐披上外套,穩穩心神,安安靜靜地坐到大師兄身邊。周圍的人向他投來羨慕的目光,如果不出意外,基本上冠軍已然到手了。可比賽之所以是比賽,就是它極有可能出現意外,沒到最後關頭,你永遠不知道結局究竟會是什麽。 正當幾個人都為許山嵐感到高興的時候,葉傾羽出場了。他穿的是一身墨色武術套服,腰勒白色緞帶,黑白分明得猶如他的眼睛。這個少年氣度冷然,絲毫沒有其他參賽運動員那般局促慌張,一舉一動沉穩得都讓別人直替他著急。 然後,他出手了。 客觀來說,葉傾羽的套路編排和許山嵐不相上下,包括那個自選動作,難度係數一般無二。但他剛一出拳,叢展軼就不由自主皺起眉頭。那是一種感覺,一種看得出來但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感覺,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那就是許山嵐已經畫了非常精致的一幅風景油畫,無可挑剔;但葉傾羽直接讓你看到了那處鮮活亮麗的風景。 起承轉合、快慢緩急無不恰到好處,出拳力度十足,呼呼帶風。葉傾羽眼角眉梢甚至帶上一抹肅殺,絕對的大家風範。叢展軼和許山嵐對視一眼,許山嵐抿抿唇,聳聳肩膀,叢展軼摸摸他的頭。 用不著再看裁判員打分,場內場外所有行家都看得出來,冠軍非這個少年莫屬。 果然,裁判員打出了9.8分的好成績,有一個甚至給出十分。最後葉傾羽的得分是9.82,僅僅以0.06分的微弱差距,壓倒許山嵐,成為這屆青少年組長拳比賽的冠軍。 葉傾羽的隊友歡呼起來,嚴紅軍樂得合不攏嘴,狠狠地摟住自己的得意弟子,弄得葉傾羽還有點不好意思。叢林出乎意料地沒有對其鄙夷,反而用力一拍許山嵐的肩膀,沉聲道:“沒關係,嵐子,咱們下次肯定能拿冠軍。” 許山嵐倒不在乎這些,他真心覺得葉傾羽比他厲害很多。葉傾羽轉過頭來,兩個少年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個清冽如泉,一個柔亮似水,對視而笑。 第38章 投奔 殷逸一手提著噴壺,一手閑適地整理著美人蕉寬大的葉片。幾個嫩黃的花骨朵婷婷地鑽了出來,略顯羞澀地靜立著。 “師叔。”叢展軼輕喚一聲,等了一會,見殷逸沒有什麽反應,又繼續說道,“嵐子昨天得了個亞軍,冠軍是嚴紅軍那個叫葉傾羽的弟子。” “我知道了。”殷逸沒有看叢展軼,隻是輕輕地給美人蕉噴水。細密的水珠閃著瑣碎的光,葉片愈發顯得肥厚而鮮亮,他慢慢地道,“那個孩子水平的確不低,嵐子都被你給慣壞了,下不得苦功,當然比不上人家。” “第二名也很不錯。”叢展軼淡淡地說。 殷逸瞥過去一眼,麵上似笑非笑:“反正比你臨陣脫逃要強得多。” 叢展軼默默無言。殷逸放下噴壺,拿起一旁的毛巾邊擦手邊說:“你是不是覺得,當初是我讓你放棄的,如今再來說你,有點不公平。” “師叔說過,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公平。”叢展軼麵無表情,語氣平靜,但殷逸還是從裏麵聽出幾分怨懟。他一笑,坐到藤椅上,端起茶杯來,杯蓋微傾,掠去上麵浮沫,啜飲一口。殷逸自幼出身尊貴,隻有在文革時才真正受過幾年苦,年歲大了,往年的習慣卻仍改變不了。生平遇見的人中,叢展軼隻見師叔喝起這種蓋碗茶來能算得上自然流暢,其他人,包括電影電視裏的那些“天潢貴胄”,無不縮脖端肩,姿勢極為別扭。 殷逸半眯著眼睛細品著茶香,好半天才說道:“你嘴上這麽說,其實心裏還是不情願。否則又何必在賽場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那種毫無退路的舉動來?輸就是輸,贏就是贏,即使是早已認輸,那也得輸得漂亮,輸得理所當然,輸得別人都看不出問題來。可你呢?你那麽做是要給誰看?”殷逸盯住叢展軼,後者被他灼然的目光看得通透,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殷逸慢慢地道:“你有委屈,有憤恨,有難過,說白了你仍然不甘心,即使那件事不得不去做。展軼,我告訴你,路是自己選的,一旦選定就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既然要做,就要做徹底,把你心裏那些不甘那些委屈通通拋到一邊去。沒有人會在意那些,你自己更不要去在意。不要讓別人輕易看出你的真正想法,那樣你才真是輸了。” 叢展軼不得不承認,殷逸說得一點都沒錯,他低聲應道:“是,師叔。” 殷逸放下茶杯:“這次來還有什麽事,一起說了吧。” 叢展軼猶豫了一下,這種遲疑在他身上很少見,似乎要下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他沉吟片刻,才一字一字地道:“師叔,我想跟著你。” 這句話讓殷逸愣住了,他萬萬想不到叢展軼會有這種想法,可仔細一轉念,好像又理所當然。叢展軼和他父親的不和早已不是一天兩天,叢林的剛強正直在叢展軼身上一點都找不到,他們唯一相像的地方就是固執,和一旦下定決心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