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謝永天那句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徒弟挑釁師父,這在運動員中極為忌諱,若是許山嵐為這個教訓他一頓,他一點理都占不到。但事已至此,隻好硬著頭皮上,一見許山嵐隨隨便便一站的樣子,明顯沒把自己放在眼裏,怒氣不禁上湧,劈手就是一拳。 許山嵐那是跟叢展軼從小磨出來的功夫,謝永天能比嗎?更何況武術套路說白了表演性質更濃厚一些,比不上許山嵐連的傳統武術,從小的功底紮紮實實在那裏呢。 這一拳呼呼帶風,力道十足,許山嵐淡淡一笑,勾臂一引。謝永天隻覺一股大力把自己往前拉,腳下失控往前一個踉蹌失卻根基。許山嵐錯步前頂,回身對準謝永天的屁股啪啪狠打兩下。謝永天猝不及防,這兩下被打個正著,盡管一點不疼,但這種羞辱比殺了他還難受,俊臉漲得通紅,慌忙躲閃。周圍隊員們響起一陣哄笑。 謝永天氣得要死,抬腿前踢。許山嵐伸足踢向他另一條腿。謝永天避無可避,提氣躍起,雙腿並攏連踢許山嵐。他整個身子懸空,全靠腰部力量,仿佛電影中黃飛鴻的佛山無影腳,迅猛如雷。隊員們看得咋舌,鼓掌叫好。許山嵐後退一步,眼疾手快抓住謝永天足踝,順勢連擰。他出手極快,沒到謝永天轉過一圈屁股朝上時,就下手連擊兩下。 謝永天根本無法控製自己,一連轉了四圈,就被許山嵐打了八下,這才落地。這幾下打得可不輕,他忍不住伸手撫摸,上下揉了揉。隊員們都被許山嵐的漂亮身手吸引住了,連連鼓掌叫好。 許山嵐微笑望著謝永天:“怎麽,還比不比?”說著上前邁了一步。謝永天以為他還要動手,下意識捂住屁股,連連後退,等許山嵐停下來才明白自己做了什麽,羞得一直紅到耳根。 許山嵐沉下臉,喝道:“不好好訓練,忤逆教練,肆意挑釁。”從帶來的帆布包裏抽出一根藤條來,隻有拇指粗細,表麵油亮,看樣子不知轉經過多少人的手,被人摩挲過多少日子。 許山嵐甩甩藤條,夾雜著尖銳的呼嘯,掠過每個隊員的耳邊。嚇得孩子們噤若寒蟬,不敢出聲。許山嵐用藤條的一端敲敲一旁的單杠,對謝永天說:“過來,趴下。” 謝永天臉色發白,咬著嘴唇。但這件事本來就是他不對,又被許山嵐教訓一頓,再鬥下去隻是自取其辱。沒辦法,隻好磨磨蹭蹭挪過來,雙手緊緊握住單杠。他們訓練時都打赤膊,也不用脫衣服了。許山嵐二話不說,揮動藤條呼呼抽下去。 “啪”地一聲,藤條抽打在肉體上的聲音,驚得隊員們都是一抖,低下眼睛不敢再看。謝永天疼得一激靈,冷汗都下來了,背脊上立時現出一條殷紅的血棱子。 許山嵐麵無表情,一連打了十下才停手。目光淩厲,在隊員們的臉上一個一個盯過去,說道:“今天這件事就算了,從下午開始,看你們誰還不好好訓練。”藤條一指,“出去,五千米,最後五名多罰五十個蛙跳!” “是,教練!”隊員們扯脖子齊齊大聲回答,腳不停步爭前恐後地跑出去。 謝永天強忍著後背的疼痛,剛要直起腰來擦把冷汗,眼前一暗,許山嵐已經站到麵前,問道:“沒事吧?” 謝永天勉力直起腰——天知道他做這個動作幾乎要費掉全身力氣——運氣吼道:“沒事,教練!” 許山嵐點點頭:“去吧,八千米,跑到後五名裏也是要做蛙跳的。” 謝永天怒視著許山嵐,半晌不做聲。 “怎麽,不服氣?要不要再比?” “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你的!”謝永天說得咬牙切齒。 許山嵐打個嗬欠:“行了行了別磨嘰了,我還得再睡一覺。” 他等謝永天跑出去,慢吞吞踱到窗口。恰到正午時分,陽光強烈卻不刺眼,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許山嵐望著在操場上竭力跟上隊伍的謝永天,眯了眯眼睛,對他是不是還有些仁慈啊?記得以前大師兄罰自己,都是打二十下然後綁沙袋的。 許山嵐尋思一會,總結一下,果然自己還是沒有大師兄那麽變態。 “嵐子在學校表現還好吧。”叢展軼問,聲音很平靜,聽不出起伏。 “很不錯。”副校長連連讚賞,“隊員們都很聽他的,當初還怕……哈哈,哈哈。”副校長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叢展軼知道他的言下之意,當初讓許山嵐接手這個班也是挺有顧慮的,當教練這種事情,自己招的隊員才更有感情,接手別人剩下的隊伍是件吃力不討好極有挑戰的事情,因為太容易被人對比。但叢展軼對許山嵐有信心,事實證明,這種信心絕非盲目的。 他淡淡地說:“去吧,過去瞧瞧。” “那好啊,當然好!”副校長很興奮,叢展軼很少過來,一般都是大賽前夕檢察一下訓練成果,這次是為了小師弟破例了。一旁的辦公室主任極有眼色,忙命人去訓練館那邊布置。於是,當叢展軼走進去時,館裏的音樂聲已經停了,隊員們分別站在墊子旁。他皺皺眉頭:“讓他們繼續訓練,我隻是看看。”館裏這才響起嘿嘿哈哈的呼喝聲。 叢展軼踱到武術套路這邊,許山嵐正指導隊員們做騰空擺蓮,講解動作要領。叢展軼一眼瞥到默默做動作的謝永天,背上傷痕縱橫交錯,看上去竟有幾分猙獰。謝永天抬頭,正對上叢展軼的目光,不知怎麽忽地感到一種莫名地委屈和羞愧,偏過了頭不再看,拳頭砸得沙袋怦怦作響。 叢展軼沉吟一會,慢慢走到許山嵐身邊,低聲問:“還有不服的?” 許山嵐撇撇嘴:“性子別扭唄。” “你得展現一下實力。”叢展軼臉色淡然地看著隊員們,嘴上卻打趣小師弟。 許山嵐瞪他一眼:“你當我有病啊,沒事找人打架。” 叢展軼笑笑,提高聲音:“看孩子們訓練得不錯,我也想玩玩了,許教練,要不咱們練練?” 副校長一聽,眼睛放光,連聲道:“好啊好啊,校長真是雅興,正好給隊員們做做榜樣。” 許山嵐好笑,抱著胸斜睨著叢展軼。叢展軼回望他,不易察覺地點點頭。 許山嵐想了想,說:“那好吧,還望校長手下留情。”兩人用一種隻有他們才能明白的眼神對視一眼,一起走上訓練墊子。 叢展軼脫下外套和鞋子,放到一邊,解開襯衫袖口和衣領的扣子,略略活動一下,說:“可以了。”兩人相對抱拳行禮。許山嵐按規矩做了個請的手勢,他比叢展軼輩位低,理應由對方先動手。 武術套路比賽中也有對練這一環節,當年顧海平就想跟叢展軼參加對練比賽,但叢展軼不肯,執意比了太極拳。對練比賽很好看,有一對一也有一對二等等,但那些動作都是事先編排好的,雖然也摔也打,但假的成分居多。 但這次叢展軼和許山嵐的對練不一樣,在館裏的都是練家子,就連最小的隊員都能看出,他們進行的絕非對練成型套路,而是實實在在的對打。但對打能做到這種漂亮流暢的程度,又絕非一朝一夕之功,說不定是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練就的默契。 叢展軼有心讓許山嵐在大家麵前展現實力,防守多而攻擊少。兩人兔起鶻落穿梭變幻,令人眼花繚亂,隊員們熟悉不熟悉的招式全都呈現出來。時而長拳時而太極時而少林時而洪拳,詭變莫測難以捉摸,上一個動作似乎見過下一個動作極為熟悉,可還沒等叫出名字,有一個從未學過的動作幹淨利落躍入眼底。 隊員們個個眼睛瞪得溜圓,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一個動作,那可真是遺憾。一輩子這樣的對打能見到幾回?謝永天看得目不轉睛心潮澎湃,若是上場的換做自己,恐怕一招半式都抵擋不住。這才知道,別提叢展軼,和許山嵐相比都差了太多,望塵莫及。 這場對打了足足二十分鍾,叢展軼看準許山嵐一處破綻,欺身前攻,許山嵐側身相避,兩人打了個交錯。叢展軼回身屈肘直擊對方後心,許山嵐早已料到師兄會用這一招,以往都是向前疾躍趨避,不料這次許山嵐卻凝步不前,隻身形略矮,避開要害部位,扭身回擊。 兩人自幼相伴,早已心意相通,甚至到了不需看到彼此神色,隻要一個小動作都能猜出對方想法的地步。叢展軼一見許山嵐不躲反而還擊,便知小師弟肯定還有下招,索性招式用老,雙拳直擊對方肩頭。 果然,許山嵐見拳風來過,雙手一扭一送,正好擒住叢展軼雙腕,雙肩腰部齊用力,大喝一聲,一個背摔,叢展軼飛過許山嵐頭頂,直摔在地。許山嵐趁勢前襲,膝頭正抵在叢展軼胸口,臂肘壓在大師兄喉頭。這要是真正對敵,敵人的胸骨喉骨必然同時碎裂,再無可救。 這一點小小變故,隻有師兄弟兩人知道,旁人根本看不出,隻見自己的教練把校長打翻在地。孩子們興奮得滿臉放光,鼓掌鼓得手都紅了。 叢展軼仰躺在墊子上,自下而上望著許山嵐。小師弟抿著唇,因為剛才的激烈運動而麵泛潮紅,眼裏閃著亮晶晶的光,臉上現出那種使壞的小伎倆得逞的得意笑容。 叢展軼忽然很想伸臂把許山嵐拉下來,狠狠吻上去。 第80章 明星歸來 許山嵐趴在窗台上,皺著眉頭張望著。已經不算早了,夕陽僅剩一點餘暉,戀戀不舍地在天邊抹下最後一抹霞光。院子裏的路燈都亮了起來,映出石子路上長長的身影。 謝永天近乎固執地給花圃裏的秋海棠澆水,一遍又一遍,地麵上的泥土被他整理了無數次,哪怕指甲蓋大小的泥塊都撚成粉末狀,細得不能再細。 許山嵐長長地歎口氣,回過頭來看坐在沙發上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叢展軼,一咬牙:“大師兄,要不然,要不然你就收他做徒弟?” 叢展軼把目光投在新一期的雜誌上,淡定地問:“第幾天了?” “第三天了唄。”許山嵐翻個白眼。 “這你就受不了了?要當師父,得有耐性,再等等吧。” “不是。”許山嵐歎口氣走過來,“我是怕他把那株海棠澆死了,那還是師叔種的呢。” “那你就去說,讓他回學校晚訓去,別在這裏礙眼。” 許山嵐嘟著嘴:“我不去。” “那你讓誰去?那不是你的隊員嗎?” “你去。他聽你的,不聽我的。” 叢展軼抬起頭來,凝視了小師弟片刻,嗤地一笑:“你瞧你這樣,被隊員們看見,估計誰也不能再服你了。” “是呀,我哪有大師兄有氣度。”許山嵐說得酸溜溜的。 “我是你的手下敗將,大家都瞧見了。” 許山嵐想一想,眉眼彎一彎:“別說,當時感覺真的好爽。哎,你哪天還到學校去檢查工作啊?” 叢展軼低頭看書,權當沒聽到。 許山嵐又向外張望一會,謝永天正抱著把大掃帚掃院子。他說:“這孩子也挺不容易,這麽誠心我就做不到。” “是啊。”叢展軼鼻子裏哼一聲,“你得是讓我求你好好練武。” 許山嵐雙手抱胸斜睨著他,故意點著一隻腳尖,痞痞地問:“怎麽,你還不願意?” 叢展軼看著他笑,起身吻住許山嵐的嘴唇,好半晌低聲道:“求之不得。” 許山嵐麵上一熱,三分抱怨三分羞赧:“我發現你怎麽歲數越大越不正經?” 叢展軼正色道:“這才是正經事。” “呸。”許山嵐按住沙發靠背,縱身躍出,跑向門外,“我還是瞧瞧我徒弟去吧。” 叢展軼微笑,放下雜誌。此時黃昏已至,燈光把院子裏的兩個身影拖得好長。許山嵐也不知和謝永天說了什麽,少年先是瞪大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緊接著開心地大笑起來。向許山嵐深深地鞠了個躬,眼中放出激動而又感動的光。 許山嵐拍拍少年的肩頭,摟著他的脖子,一邊往屋子裏走一邊低聲說話。 叢展軼抬腕看看表,算來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到書房裏問蔡榮:“海平來過電話沒?” “還沒有,叢先生,應該是快到了。” 話音剛落,院門前響起滴滴的車喇叭聲,張姨拎著買來的幹豆腐興衝衝地快步進來:“展軼、嵐子,快點,海平回來啦!” 許山嵐和謝永天站住腳步望門外瞧,一個身材勁瘦的人從商務用車上走下來,休閑褲,黑色短款皮衣,大大的墨鏡遮住半張臉。盡管來人衣著樸素,不太搶眼,但謝永天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正是自己崇拜多年的偶像——顧海平。 謝永天張口結舌,半天沒說出一句話,就好像渴慕已久的海報人物突然活了。如此近距離地和心中偶像接觸,這個事實讓他整個人像失控了一樣,腦海裏一片空白。 顧海平一進院子就看見許山嵐摟著走的謝永天,他下意識皺皺眉,再看一眼,確定不認識這個小孩子。許山嵐歡呼雀躍,跳到顧海平身前,照著他胸口狠狠捶了一拳:“還以為你班機誤點了呢。”一把摘下顧海平臉上的大墨鏡,“戴著玩意幹嗎?裝神秘啊。天這麽黑也不怕走溝裏。”順勢戴在自己腦袋上。 “大師兄呢?”顧海平問。 許山嵐翹起大拇指比劃一下:“屋裏。來——”他一推謝永天,“見見我二師兄,你該認識吧?” 謝永天怎麽不認識?心裏翻來覆去一句話:他居然活了,活了!漲紅了臉,嘴唇囁嚅半天,隻嘿嘿傻笑兩聲。 顧海平淡淡地點點頭,這種一見他麵就激動得無法自已的追星族見得太多了,多到都有些麻木,跟許山嵐並肩走在一起,低聲問道:“誰呀,這是?” “我的隊員,新招的。” “聽說了,你到武校當老師去,怎麽樣,沒被學生欺負吧?”顧海平打趣他,沒辦法,從小看許山嵐到大,在海邊捉螃蟹還怕被夾小jj的情景永遠也忘不了。 “切——”許山嵐撇撇嘴,“總比你拉肚子到處找廁所強。”一想起那個廣告他就忍不住抿嘴樂,“連大師兄都說你功夫見長。” “拉倒吧。”顧海平一臉鬱悶,“別跟我提那個廣告,那是經紀人讓接的,說錢多,鬧死心了。我當時就想把藥瓶子扔經紀人臉上。”兩人哈哈大笑。 謝永天在後麵亦步亦趨地跟著,眼睛片刻不離顧海平,聽到遙不可及的偶像就在自己麵前和別人閑聊打屁,竟和普通人一般,他覺得又新奇又吃驚,仔細一想卻就該這樣,又覺得莫名地感動。 顧海平走到屋子裏,看見叢展軼,放下手裏的行禮,認真地一鞠躬,喚道:“大師兄。”他在外麵紅得發紫,不知有多少少男少女為之傾心,巨幅海報直貼到商場的門口,街頭隨處可見他或凶悍或熱血或神情或冷漠的造型,吸引無數目光。但在這裏,他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師弟而已。 叢展軼微一頜首:“路上怎麽樣?” “行,挺順利的。”大師兄沒讓坐,顧海平就規規矩矩地站著,許山嵐陪在他身邊,也不能坐。謝永天看得咂舌不已,情緒忽然就安定了不少,不再那般患得患失,連句話都不敢說。 叢展軼慢慢站起身:“先去收拾收拾,等你吃飯。” “是,大師兄。”顧海平唇角上揚,露出個大大的笑容,這才徹底放鬆下來,回手親昵地摸摸許山嵐的頭。 “走啊,我陪你去。”許山嵐也想念二師兄很久了,搶先衝上去帶路。顧海平也不是不認識,但見小師弟如此動作,心裏還是溫暖許多,輕輕籲出口氣,跟在許山嵐後麵上了樓。 謝永天左瞧瞧右瞧瞧,適時地對叢展軼道:“師……伯,我還是先回學校吧。” 叢展軼道:“嗯。”見謝永天轉身要走,又補充一句,“明早早點過來,跟嵐子一起跑步。” 謝永天眼睛一亮,忙道:“是,師伯。”興奮地握緊拳頭,剛走兩步猛地想起來,急回身向叢展軼深深鞠個躬,這才跑開。到院門前忍不住高高躍起,手臂在空中一揮,口中叫道:“嘿!” 顧海平在房間裏簡單收拾一下,他知道叢展軼還在下麵等著,隻衝個澡便下來一起吃晚飯。 張姨樂得合不攏嘴,特地做了顧海平最愛吃的胭脂鴨和酒釀圓子,端菜上來時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道:“海平啊,我閨女特喜歡你,還嚷嚷說要見你一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