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一清第二次看到人下葬,第一次是沈凜的假死,第二次就是唐勉的死,隻可惜,這一次是真的。  昨天雖然一直是持續的陰雨,但是今天一大早居然就停了。  或許是個好日子。  霍一清再一次用鏟子為他灑了第一抔土。  他一直留到了最後,直到墓碑被放上,上麵是唐勉年輕時候的照片。沈凜遠遠地陪著他,霍一寧看著沈凜沉默地等待,突然轉身走了出去。  這裏已經沒有他可以插足的地方了。  他走的時候和沈凜對視了一眼,沈凜是聰明人,即使不用說話,很多東西也可以明白。    霍一清呆呆地站到晚上,沈凜才推著輪椅過去,踏過不光滑的地麵,發出咯吱的聲響。  “回去吧。”  霍一清跟著他走到陵園的門口,“我不想走。”  沈凜在他身後說:“你已經可以自由的哭了,想哭可以哭。”  霍一清抹了一把臉,上麵都是鹹的淚水,他笑了一下,“我真是不中用,哭了一次又一次。”  沈凜說:“你本來就不中用。”  霍一清回頭看他,還有點哽咽,“你至於這種時候還說風涼話嗎?“  沈凜說:“我說的是事實。”  霍一清紅著眼睛看著他。  沈凜說:“是事實,所以不中用的你多哭一哭也沒什麽。還可以在我的肩膀上哭,讓我多一點自豪感和優越感。”  霍一清又哭又笑,“你至於用我來襯托你的優越嗎?”  沈凜說:“當然,我這個瘸子,站都站不起來。隻能在你麵前找到一點優越感了。更加比不上你優秀的弟弟,還會做飯,什麽都會,還能站著抱你。”  霍一清第一次聽他說這麽自嘲的話,以為他是真的在自卑,於是走過來,彎下身子抱著他,“你也可以抱我。”  沈凜慢悠悠地說:“我當然可以抱你,隻要你自己動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霍一清才明白沈凜說的什麽意思。  “你……”  沈凜突然嚴肅了起來,“別傷心了。”  霍一清的眼神停滯了一下,“我知道,但是還需要時間。”  沈凜不置可否。  霍一清卻突然蹲了下來,把沈凜背在背上。  沈凜有些吃驚,霍一清拉緊他的手,“抱住我的脖子。”  他不是第一次背沈凜,所以經驗還算足。兩手勾住沈凜的膝蓋,一提就把他穩穩背到了背上。  沈凜說:“你這是……”  霍一清認真地說:“你一定能站起來的。你還要站起來抱我。”說到這裏他突然想起來沈凜剛才的玩笑,於是臉微微紅了一下,還好,天黑看不太清。  “就算不能好,我也會背你,帶你走遍你想去的地方。”  沈凜說:“是嗎?”  霍一清本來以為沈凜會很感動,結果居然是這麽一句話,“喂,你什麽意思?”  沈凜說:“我的意思是說,你得鍛煉鍛煉身體,你看你這小身板,才這麽一會兒就出汗了。”  “你這是再嫌棄我?”  “也許吧。”  “小心我把你丟下去。”  “你才不敢。”也舍不得。  …… 一片落葉從唐勉的墓碑前飄起,飛過唐勉的照片,也許是錯覺,照片上大男孩開朗的笑容似乎又擴大了幾分。  落葉又飄到了霍一清的肩膀上,沈凜看到這紋理清晰的漂亮葉子,輕輕一吹,落葉就又瀟灑地隨風飄走了,直到天邊。  ☆、三哥和一清的第一次見麵。  那天下著淅瀝的雨,整個地麵都是濕的。沈凜對天氣沒有特別的好惡,但是這種悶熱又潮濕的天氣實在讓人不得不煩躁。  他隻是想出來抽一口煙。  別人看來,他是天子驕子,含著金鑰匙出生,想要就有什麽。像他這樣的人要說自己哪裏不痛快,別人隻會在暗地偷偷說他矯情。  可不就是矯情嗎?  他坐了三個小時的車才到了東城。這裏有著他們自己傳下來的大家族,根深蒂固,難以撼動。最大頭的就是霍家。  沈家和霍家的關係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有的時候會有一些生意往來。  沈凜不愛管沈家的事,他更喜歡自己一手打拚出來的事業還有那幫兄弟。不過這一次特意叫了他過來,他也沒所謂地來了。  霍家和沈家的生意都是現在都是由霍家的一個叫霍明的人在管,看起來倒是一本正經,氣質不俗的樣子,卻沒想到換了個地方,馬上就露出了嘴臉。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居然把談事的地方安排在這種會所。  沈凜猛吸了一口煙,對周圍散發的氣味很是不滿,皺了皺眉頭,一副讓人不敢接近的樣子,反而讓那些注意著他的男人女人們更加有興趣了,眼神也越發的露骨。  沈凜厭煩地丟掉煙頭,踩了上去,讓煙頭在腳底被碾碎,轉身走回了包廂。  包廂裏的燈光被調成了暗暗的紅色,沈凜看到已經有好幾個人都和霍明帶來的男男女女們貼在了一起,有的地方甚至傳來了曖昧的聲音。  沈凜冷冷地一撇嘴,嚴肅地坐了下來。  有人不識趣地湊到沈凜的身邊,手裏拿著一杯酒,“沈哥喝杯酒吧。”  沈凜看著女人紅得像血一樣的手指甲還有濃鬱的香水味隻覺得惡心。  “你叫我什麽?”  女人被他冰冷的眼神嚇愣了一下,半天沒說出話來。  霍明在一旁說:“什麽沈哥,也是你叫的嗎?還不滾下去,在這裏丟人現眼。”女人被他罵得不敢說話,把酒放下就走了。  沈凜不喜歡女人。  但是他也不確定自己喜不喜歡男人。  他還沒有喜歡過誰。不管是自己母親的結局,還是他的好兄弟秦欽的經曆,都告訴了沈凜,感情這種東西除了讓人痛苦再也沒有別的作用。  那麽堅強的母親,還有那麽開朗的秦欽都因為感情而陷入了絕境。  萬劫不複。  他對自己說,將來如果真的會有一個人讓他愛上的話。他也一定會處於強勢的一方,將對方牢牢地控製住,隻聽自己一個人話,隻待在自己的身邊。  秦欽開玩笑說:“你不如去買一個充氣娃娃擺在家裏好了。”  沈凜當時甚至都不知道什麽是充氣娃娃,還以為就是商場裏那種衝著氣逗小孩子玩的氣球娃娃。  霍明看著沈凜正襟危坐,知道他和別的人不一樣。不是那種會被迷了心竅的人,看他的坐姿,挺腰抬頭兩隻手放在膝蓋上,就知道他是一個很能克製自己的人。  他突然想起上個月出現的那個“兒子”。  自己已經給他的母親交了醫藥費,記得好像還讓秘書給了他一張卡,而且數額還不小。  後來就把他給忘了。  現在也差不多是要他還這筆債的時候了。    沈凜坐了一會兒,雖然心裏很難耐,但是麵上還是沒有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想再出去抽根煙,於是拿著煙盒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剛走到門口,推開了門,聽見了一聲悶響,也不知道是撞到了什麽東西。  沈凜低頭看過去,他骨子就帶著天生的傲氣,總是藐視一切。此時也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正撫著頭的少年。  少年的嘴裏碎碎念著:“擦,誰這麽可惡,搞沒搞錯啊,沒長眼睛嗎?開門也用不著……”  那個時候的霍一清才十六歲,就算突逢巨變,眼睛裏還是不乏靈氣,一雙眼睛轉得飛快,說是顧盼生輝也不為過。  他一抬頭的時候,沈凜確實驚豔了一把。  少年的眼角往上翹,眉毛像是能飛起來一樣。尤其撞了頭之後,可能是因為疼了,眼裏還有一點點水汽。  沈凜還不至於看了一眼,就讓霍一清成了他心口的一滴朱砂痣。  不過確實在他的心裏留下了不小的劃痕。  霍一清瞥著他,“看什麽看?”  沈凜說:“頭沒事吧,抱歉。”抱歉是很公式化的,不過前麵為什麽還有一句話,沈凜自己也不明白。  霍一清看他這樣也懶得和他計較,“算了,也沒什麽事兒。讓我進去吧,叔叔。”  叔叔?!  沈凜佩服自己的涵養,居然還是麵色如常,除了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沈凜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淡淡地說:“我才二十五歲。”他承認自己有幾天沒有刮胡子,出了一點青色的胡茬,但是應該還沒升到叔叔級別吧。  霍一清“唔”了一聲,“知道了,那你讓不讓開。”  沈凜側了半邊身子,讓他過去。霍一清麵無表情地從他身邊經過,可是走過去的時候沈凜分明看到了臉上突然浮上來的酒窩。  像是個做了個惡作劇剛剛得逞的孩子。  沈凜覺得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據秦欽說,這叫作心動。不過沈凜堅持認為,隻不過心髒跳動的頻率在一瞬間加快了而已。  他從後麵抓住了霍一清的手,霍一清還沒反應過來,臉上還掛著沾沾自喜的笑容。沈凜伸出一根手指,在霍一清的酒窩上戳了一下。  認真地看著他的酒窩陷得很深,然後又慢慢地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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