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涉不知道從哪冒出來,遞來一塊濕帕子,季歸鶴將他抱到懷裏,捂了捂那半邊臉頰:“在我麵前不用笑了。抱歉,歲歲,有些突然,很多計劃都沒能實行。” 沈棠搖搖頭,長長的眼睫上還掛著一滴淚,低聲道:“這樣也好,我也不想瞞他。” 不論徐臨是接受還是不接受,都有知情的權力。 沈棠閉上眼,這一夜發生了太多,比通宵拍戲還疲憊。他深深吸了口氣,抬頭道:“我們回家吧。” 第六十九章 徐臨十幾年來鐵血經紀人的名聲在外, 對待沈棠卻從來瑣碎耐心好脾氣, 從未半分認真發過怒, 源於他對沈棠的憐惜愛護,也源於沈棠地聽話乖巧。 沈棠清楚徐臨的脾氣,平時多溫和的人, 發起脾氣就有多可怕。這時候湊上去, 純粹火上澆油,隻能按照盛洵說的,先等他消消火。 配合演出的司機已經回了家,陳涉從黑社會保鏢又化身司機。 沈棠已經冷靜下來, 這種局麵他早就料到,不過是早晚的問題。倒是季歸鶴陪著他折騰了一夜, 這段時間的工作本就強度高,將近淩晨四點, a市已經陷入沉寂, 季歸鶴闔著眼, 靠在他肩上, 眉目間是掩飾不住的疲倦,幾乎要睡過去。 沈棠放輕了呼吸,思索著怎麽讓徐臨消氣,季歸鶴忽然叫他:“歲歲。” 沈棠低下頭:“嗯?” “你沒有放棄我。”季歸鶴睜開眼, 眸色沉凝,“謝謝你。” 沈棠思索了一下,肅容伸手將他的雙眼合上:“廢話。” 這一晚發生的事太多, 暗潮洶湧,錢誌文一著不慎,再也翻不了身,被多方盯著,解決得迅速又順利,沒有留下任何後患——這回連根拔起,不僅錢誌文,錢鬆、錢卉和譚崇也被挖出不少證據,印證了何為“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與季家長期合作、頗負盛名的律師團上陣,毫無懸念地將這一家子一窩端走。 直到警察上門,洛遙沅才露出柔弱優雅外表下的真麵目,笑盈盈地湊到譚崇耳邊,低聲道:“老王八,敢騙老娘,滾去牢裏反思吧。” 譚崇:“……” 譚崇甚至還來不及做出震驚以外的反應,就被直接帶走,戴著手銬麵對著執法者,又不敢罵出口,差點一口氣噎死。 洛遙沅的公關團隊瞅準機會,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成功洗清小三的汙名,發出律師函,警告這段時間跟著攪渾水扣帽子的人。 洛影後解決了大事,也說到做到,譚崇被抓的隔天,她先是心情很好地捐了個慈善,又請沈棠和季歸鶴吃了頓飯,還上了幾瓶酒。季歸鶴酒量淺,基本滴酒不沾,沈棠酒量大,陪著洛遙沅幹了幾杯,洛影後酒一上頭,拉著沈棠和季歸鶴的手,語重心長:“弟弟們,別怕。” 然後驕傲地伸手拍拍胸脯:“你們放心出櫃,老娘罩著你們。” 季歸鶴:“……” 沈棠冷靜地解釋:“她喝多了。” 季歸鶴:“……” 喝多了的洛遙沅理智隨風而去,張牙舞爪,氣勢豪邁,什麽優雅什麽端莊什麽高冷,統統蕩然無存。 要不是進入十二月,a市人民集體裹成粽子,風迎麵吹來就能刮去二兩肉,外加沈棠還想要臉拚命阻止,她還想脫下外衣光著膀子,站在窗頭高唱一曲《黃土高坡》。 季歸鶴:“…………” 剛巧被推開的窗戶對麵的大屏幕上在播放洛遙沅拍的廣告,優雅動人的高貴女王舉著珠寶,季歸鶴忽然覺得有點辣眼睛,關上窗戶,感覺像在做夢。 沈棠習以為常,看洛遙沅鬧夠了安靜下來了,鬆了口氣:“要不然我怎麽叫她大嘴?她當年想學民謠,經紀人不準,覺得和她氣質不搭,她一怒之下,自學了幾百首山歌,上節目一嗓子撂翻了全場。” 季歸鶴認真地想,是時候更正一下對洛遙沅的看法了。 徹底了結錢誌文的事後,季歸鶴的工作也暫時告一段落,和沈棠又回了趟楓紅灣居。 得知沈棠真正意義上的父親徐臨的態度,季奶奶歎著氣開始轉佛珠,季媽媽蹙眉扔開了樂譜,季豆豆默默放下英文報,季爸爸沉吟著抬起咖啡杯。 季小萌睜著無辜的大眼,負責總結:“是不是因為……二哥拿不出手呀?” 季歸鶴冷漠地掃了眼心懷不軌的小弟。 季小萌梗著脖子瞪他。 沈棠這幾天都過得有些抑鬱,先被洛遙沅一逗,再見到這一幕,忍不住笑了。 徐臨頗有點避而不見的意思,直到前一陣簽的節目準備開拍,沈棠才在盛洵的辦公室裏見到他一麵。 推門走進辦公室,見到沈棠時,徐臨下意識地將目光落到他的臉上,看那道印子消得差不多了,目光閃了閃,嘴唇幾度張合,最後還是冷下臉,轉向盛洵:“盛總,下次別耍這種手段了。” 徐臨的警告從來不是說說而已,從答應季歸鶴的那一刻開始,沈棠就一直心懷愧疚,有些氣弱,不敢像以前那樣撒嬌,小心翼翼地叫:“臨媽。” 徐臨聽到聲音,咬牙忍著沒動一下眼珠子,一板一眼地給盛洵匯報了工作,才轉過頭,盯著沈棠,麵無表情:“叫我什麽?” 沈棠和徐臨相依十幾年,是被捧在手心裏寵大的,頭一次在他這兒得到這種待遇,心裏難過,隻能學著其他的明星與經紀人的稱呼,遲疑著叫:“徐……哥?” 徐臨本來板著臉,給這聲“徐哥”叫得差點崩了,忍不住又將目光落到沈棠臉上,內心煎熬。 才幾天,怎麽像是瘦了一圈。 ……去他奶奶的季歸鶴! 徐臨深吸了口氣,繼續板著臉,斜了眼穩坐辦公椅、托腮看熱鬧的盛洵。 盛洵麵色不動,忽略他帶上了殺氣的目光,微微一笑:“棠棠忙去吧,聽說節目組裏有幾個脾氣不太好的……被欺負了跟我說。” 沈棠又悄悄看了眼徐臨的臉色,點點頭,抿抿唇道:“臨媽,我先走了。” 徐臨吭都沒吭一聲,強著脖子望著高樓窗外。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盛洵無奈的聲音:“早就走了,別裝了。” 徐臨的肩膀一鬆,坐到沙發上,還在嘴硬:“什麽裝不裝的,我已經不管他了。” 盛洵充耳不聞:“擔心了好幾天,現在見著了,放心了吧。” 徐臨不說話。 盛洵:“別以為我沒看到你給那個小助理打電話,讓他天天去棠棠那兒,給你匯報情況。” 徐臨:“……” “打了他一巴掌,半夜還心疼得偷偷抹淚,以為我沒發現?”盛洵幽幽歎了口氣,“小臨,我們都這個年紀了,何必還要折騰年輕人呢。” 徐臨轉過眼,淡淡道:“托盛總的福。” 盛洵沉靜的臉色僵了僵,坐到徐臨對麵,直視著他的眼:“隻要你願意,我能隨時帶你回去,讓他給你道歉。” “犯不上。” 盛洵看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嫻熟地沏茶,熱水傾注,茶香四溢。他的心情也隨著沉浮的茶葉沉靜下來,低聲道:“棠棠這幾天問過我,他是不是太任性了,你對他失望了。” 徐臨終於轉回了頭,眼眶微紅:“……他從來沒讓我失望過。” “我懂你的心情。” 盛洵將茶杯推過去,碧瑩的茶水清亮,冒著騰騰的熱氣。 “這幾天你不樂意和我多說話,用工作轉移注意力,趁著這個機會多說兩句吧。這些年你不肯直麵我們的關係,對我躲躲閃閃,將所有牽掛都寄托在棠棠身上,把他當成親生孩子,你沒有壞心,但小季有句話說得在理,小臨,不要變成你痛恨的樣子。” 徐臨抬起頭,望著盛洵不再鋒芒畢露、盛氣淩人的臉龐,恍惚想起往事,沉默許久,還是捧起了那杯茶,卻沒再開口。 盛洵熟知他的脾氣,悠悠一笑,抿了口茶,眯起眼,趁徐臨陷入沉思沒注意自己,不動聲色地掛斷了電話。 沈棠戴著耳機,坐在樓下的保姆車裏,眼眶酸澀。 方好問憋了一腔話,見沈棠將耳機摘下,吩咐司機開車,才忍不住小聲問:“沈哥,您和徐哥……是不是,是不是,那個……” 沈棠說不清心裏的滋味,靠到車座上,淡淡應聲:“嗯。” 方好問嚇得一抖。 沈棠瞥他:“放心,連坐不到你,臨媽不會亂發脾氣。” 方好問又大大地鬆了口氣。 這幾天徐臨天天讓他往沈棠那兒跑,今早徐臨很早來了公司,偏偏就徘徊在樓下的茶水間裏不上去,見到徐臨那臉色,他簡直懷疑下一秒他就會提出刀來砍人。 沈棠闔了闔眼,摸出手機一看,季歸鶴幾分鍾前發來詢問的消息。 徐臨的事,沈棠不想讓他插手,想了想,回他:剛剛在公司見到臨媽了。 -小鳥:怎麽樣? -歲歲:一臉的想取你狗命。 -歲歲:不過盛叔好像已經接受了 發完這句話,沈棠忽然發現不對。 從頭到尾,盛洵都沒有露出過一點驚訝,非常平淡地就接受了這件事,簡直就像,就像…… -小鳥:盛總很早就知道了。 猜測得到印證,沈棠心頭一驚。 -小鳥:咱倆去看電影被偷拍那次,盛總找我談過話 -歲歲:談什麽? -小鳥:那次徐叔也發現了端倪,盛總穩住他,請我去喝茶下棋,待了一下午,什麽都沒說,我也什麽都沒問。 難怪盛洵頻頻幫忙解圍。 兩位大家長當年那場,受傷害的自然不止一人,隻是盛洵比徐臨占優勢,放得下,也看得更開。 沈棠心裏更為複雜,把這句話發過去,收到季歸鶴的回答:沒有,盛總其實看得也不怎麽開。 -歲歲:嗯? 季歸鶴發來一段語音:“那天最後,他約我去擊劍場,故意狠狠地戳了我好幾下。” 沈棠:“……” 第七十章 季歸鶴那邊還有事, 沈棠先一步到了節目組。 娛樂圈裏本就大多臉熟, 到了節目錄製後台, 沈棠發現沒幾個不眼熟的,時間還早,八位學員還沒到齊, 但在場的都是頗有名氣的實力派。 後台隻有一個公共的休息化妝室, 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表麵上的麵子都要給,熱鬧地聊著天,沈棠一進場, 四下頓時靜了靜。 沈棠懶得搭理落到自己身上各異的目光,坐到放著名牌的位置上。方好問跟在沈棠身邊久了, 也能淡定應付這種場麵,掏出那個巨大的老幹部保溫杯——徐臨選的, 倒了杯摻著蜂蜜的熱水, 遞給沈棠。 沈棠抿了一口, 腳尖微微一點地, 轉了個圈,掃了眼四周,偷看的人立刻收起目光,訕訕地給他打招呼:“沈哥來啦。” 那些目光不含惡意, 純粹是好奇,沈棠知道他們好奇什麽,應了聲, 往門口瞟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