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可怕的女人神出鬼沒,最先受到騷擾的是康恩婭。諷刺的是,她們還擁有同樣的身份,康泊前妻的女兒。 自被弟弟侵犯過後,重新回到學校的康恩婭就時常為內心的陰影跟隨,但她很快發現,真正的陰影來自於一個女人,頭發披散擋住灰白色的雙頰,隱隱可以看見那張如同罹患傷寒的臉。這個看上去年紀不太輕的女人終日尾隨於女孩身後,網球場、咖啡廳、閱覽室……分分鍾鍾,無處不在。 她突然神情陰鷙地出現,又突然滿麵笑容地消失,仿佛一隻從黑暗中伸出的手,瘦如枯枝,動即生響,一邊不厭其煩地撩動你的神經,一邊又隨時準備著給予你致命一擊。 被跟蹤沒多久,女孩受到的騷擾變得越來越出格。花樣百出的恐嚇物品寄到了她的學校,比如她早晨於路邊蹲身摸過一條模樣可愛的卷毛狗,傍晚就會在更衣室的櫃子裏發現狗的屍體。開腸破肚,淋漓鮮血粘結著卷毛。 直到徹底令她崩潰的那一次,她和新轉入學校的一個男孩搞上了床——那個男孩雖然遠不及康泊美麗,卻是學校橄欖球隊的超級明星,高大帥氣的外形也總能惹來一眾女孩尖叫。 在男孩租住的公寓裏,兩個年輕人急不可耐地在沙發上幹了起來。康恩婭閉著眼睛縱情呻吟,卻在偶一睜眼的時候,在男孩的後背上方看見了一張詭異笑著的女人臉。 她嚇得麵無人色,失聲尖叫。 最後不得不緊急向繼父提出了轉校,轉去了那所對方曾提過的軍事化管理的寄宿學校。 在女兒離開這座城市的第二天,男人接到了一個電話。他在一個朋友的畫廊裏,比起交給碧姬打理的生意,他和藝術圈的朋友走得更近,常常慧眼識珠地為了一個青年畫家一擲千金。 不算意外,她總有法子弄到號碼。 “為什麽你都不來看看我?”電話中葉茵的聲音非常激動,近乎聲淚俱下地控訴,“我一直在監獄裏等著你,可你一次都沒有來……” 聽上去她仍為對方所傾倒,仍願報以飛蛾投火般赤誠的愛情。 “我好懷念,懷念你抱我、吻我、侵犯我……你的身體在我身上劇烈起伏,你的手指纖長,你的唇那麽冰涼,你睡著的樣子就像玻璃棺中的美人……我們本該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對,為什麽!”女人情緒激動地尖叫起來,“為什麽你引誘我又背叛我,為什麽你利用我又拋棄我?!” “因為你殺了我的妻子,”男人口吻淡然地回答,“我想這是再明顯不過的答案。” “是你暗示我她要將你送回精神病院!是你暗示我說如果那樣我們就再沒法子在一起……我把刀子捅入她身體的時候你就在一旁看著,你還吻了她浴缸裏的屍體說‘晚安’……你卻把所有的罪過都推給了我!” “我並非不關注你。我打聽到你在獄中的‘好朋友’常在那家酒吧出沒,所以特地前去看你。”康泊起身走近窗口,探身向下望著——窗外霧氣蒙蒙,似薄綃旋舞。他感覺到女人就在自己附近。 “那是因為你察覺出我在跟蹤你了,不是嗎?跟蹤你,和你那警察情人——哦,對!說起那個小警察,你從沒來監獄探望我,他倒來過。我給了他告誡,可如今看來他仍像個蠢貨那樣投入了你的懷抱。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懲罰他,懲罰他的不聽話?” “他是警察,你做不到。”紅唇浮出淺笑,語氣依舊淡然,男人對此不以為然。 “可有人會幫我。” “如果你想敘舊,我們可以見麵談。”康泊微微皺起了眉。 “啊哈,你有了破綻!”女人掐著嗓子大笑,尖戾的聲音似蠍子的尾刺、黃蜂的螯針般紮入他的耳膜,“我曾經以為你就像完美的上帝,站在雲端俯瞰眾生,可你現在有了軟肋,你出現裂縫了!你能送走你的女兒,卻無法讓那個一往無前的小警察改變自己的信仰。你會為他心疼,你會因他受傷!我既然能打電話給你,你為什麽不想想他現在會在哪裏?” 他有了比一秒鍾更短的猶豫,隨後才微笑著說,“他沒事。” 掛斷了電話。 從一個人說話的語調、聲音的起伏、句子的頓挫乃至那70至350的聲音頻率,即使無法麵對那“永遠不會撒謊的瞳孔”,他也可以確信這隻是一個沒有成型的威脅。然而把目光移向桌上的電話片刻,康泊還是摁下了撥號鍵。 接起電話的褚畫呼痛似的哼唧一聲,旁邊則清晰傳來哭聲和喊聲。 “你受傷了……?” “嗯,一點點皮肉傷……不礙事的。”被炸彈的氣流掀飛了幾米遠,他摔得全身骨骼都疼,齜牙咧嘴地直哼哼,卻在接到情人電話之時立刻改換了口風,“最近有個瘋子正滿世界地投放自製的炸彈,我剛剛抓住了他,隻不過好像他還有個同夥。” 年輕警探的嗓門有些大,現場很吵不說,而且劇烈的爆破聲讓他耳鳴地厲害,聽不太清對方說話了。 “我本在我的組裏審閱凶案的疑犯,可特別行動局的那些家夥追擊犯人的能力實在太讓人失望了!他們聲東擊西,以為投幾顆小型炸彈就可以瞞天過海。如果不是我,這輛觀光巴士上的乘客都會被炸成肉醬,漢堡裏常見的那種……” “我很擔心你的安全。我希望你一步都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就因為那個瘋瘋癲癲的葉茵?我不打女人,可不代表害怕她們……再說我撒尿的時候不喜歡別人看著……” 口吻依然得意,褚畫沒停止誇大其詞地吹擂,卻忽又衝旁邊的史培東大吼出聲。 “我們他媽的一定不是同類,隻能是近親!”新搭檔的臃腫身軀老礙在眼前,笨手笨腳的讓爆破後的現場險些變得更糟,年輕警探壞脾氣地罵道,“你他媽腦容量隻有400毫升1!” 盡管現狀又慘又狼狽,他的聲音聽來仍很快樂,覺得這才他媽的活得帶勁! 康泊帶著笑意地說,“你這是‘幼態持續2’。” 兩個人簡單交談幾句。 男人再次掛掉電話,自己倒笑了。 ※ ※ ※ 隻要一得閑褚畫就會給自己的小妹妹掛個電話,問問她今天玩了些什麽遊戲或者和老師們聊了些什麽,隨後再問工作人員治療的進展如何。 工作人員的回答是心理疏導已經卓有療效。年輕警探於是迫不及待地想把小女孩兒接回家來,可是他的情人表示治療不會那麽快。 當然他也曾起過那麽一個瞬間的念頭,無人打擾的二人世界似乎也挺不賴。 見到瑪麗蓮的那刻,矯正中心的醫師護士們都大感惋惜,這實在是個太過美麗無瑕的小女孩兒!她表現得非常乖巧,一點不像行為有所偏差的樣子。若不是聽聞了她的種種行徑,簡直能把最資深的醫生也瞞過去。 擔心精神類藥物的毒副作用對小女孩的肝髒會有所傷害,藥量盡可能地減少了,但小女孩兒仍舊耍著賴地不肯吃,並且總是成功。 瑪麗蓮掛掉褚畫的電話,然後掉過頭對監護她的護士說,“姐姐,我還想說些悄悄話兒。可不可以?”她表示自己還有幾句話沒有講完,想要再打一個電話。 小女孩這段日子的乖巧表現讓人疏於防範,何況那眨巴眨巴大眼睛的模樣實在令人不忍拒絕,護士小姐笑著叮囑了幾句,轉身而去之際又被那甜甜嗓音喚了住。 “姐姐,”她捧著話筒,仰著小腦袋,用毛茸茸的眼神望著對方,“可不可以給我買一支棒棒糖呀?” 可是小女孩沒有打電話給自己的警探哥哥,反而打給了另一個男人。 幾天之後的一個夜裏,她就不見了。從這家兒童行為矯正。 作者有話要說:1人類的腦容量大約是1400立方厘米,而猩猩的腦容量是400立方厘米,所以褚畫說史培東不是自己的同類,而是近親;2簡而言之,是指一個成人個體保留著幼年期的特征而減緩成熟的過程。康泊這話是誇是貶,看官們自己琢磨,哈哈>< 第59章 午夜,午夜(3) 這段時間褚畫從未有過的春風得意,他重回重案組不久即抓到了幾個讓警局很頭疼的犯人,風頭甚至蓋過了近來精神大為不佳的韓驍。 這和情人的幫助脫不開幹係,他耐心地教導他人類的行為十之八九可以預判,當然也要求他“付出”回報。 比如一個專門殘殺小男孩的凶徒,強奸被蒙眼的小男孩並給他喂食精液,之後再殘忍虐殺了他。在做一個放蕩的、引逗的、充滿情趣的性愛遊戲時,他告訴他,攝食精液是桑比亞人的習俗,他們認為隻有這樣做才能促成男孩兒成長。警探先生沒多久就將真凶擒獲歸案,一個曾在新幾內亞住過三年零六個月的混蛋。 又比如這次這個四處埋下炸彈的瘋子,康泊讓褚畫脫得一絲不掛躺在床上,讓他用手扶住膝蓋外側,將兩腿分開固定,自己則趴在他的胯間,用蘸著巧克力醬的筆在他的大腿內側寫字。 褚畫沒一會兒就覺得在身體上書寫又癢又別扭,想將兩腿閉闔,可對方卻一臉認真地表示,那些複雜的數學式一旦花了,他就不能保證再記起來。 不施鞭子,不滴燭蠟,褚畫不怎麽開心地撅著嘴,懊惱自己明明不想順服卻又不得不表現乖巧。而康泊低低垂落著長睫,所有的時間都專心致誌,目不旁視。他在那白皙肌膚上留下一連串或許隻有數學家才能跟上的精密演算,將幾十年來這座城市裏所有曾被投放炸彈的地點以一種類似於“冪律分布”的形式嚴密化,尋找到了看似隨機中的那幾處必然點。 柔軟的筆尖撩觸於皮膚,巧克力醬的香甜氣息充溢鼻腔。渴望采摘的“圓心”不由自主地輕輕翕動,胯間的性器高抬著頭,充血的莖身上經絡分明。一陣奇異的癢感爬過大腿內側,又爬往了心尖兒上,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膚被情欲燙得發紅,警探先生愈忍愈覺難受,幾次想伸手去摸,卻都被對方以筆杆打開。 康泊說,“這是你的修行。” 密密麻麻寫上不少,他落完最後一筆的時候,又旋著指尖掉過筆杆,將筆尖輕輕點在了自己的紅唇上方。 像一顆美人痣。 唇角嫵媚傾斜,那張蒼白臉龐湊向自己的情人,他咬上他的鼻子問,“am i beautiful? ” 再顧不得大腿內側寫著那個爆破犯下一次會現身的地點,褚畫用打開的腿狠狠夾住康泊的腰,迫不及待地摟上他的脖子。 香甜的巧克力醬沾得到處都是,亦是最好的潤滑。 但有兩件事令警探先生十分不解。 其一是有個家夥將一盒自我拍攝的錄像帶複製後寄往了各大電視台,錄像中他麵帶微笑侃侃而談,親口承認自己就是那駭人聽聞的“雨衣殺手”。 這個名叫賈德爾的中年男子曾服過兵役,而且軍銜還不低。所有曾和他共事過的人提及賈德爾都使用了“殘酷的統治者”、“剛愎自用的暴君”這類的字眼。他離開軍隊是因為對幾次三番對下屬施暴,他的妻子也因忍受不了他的暴躁脾氣離他而去。他曾和一個牛郎保持了一段相當長時間的肉體關係,最後因為對方和別的男人搞上了床而不了了之。這個男人幾個月前被查出罹患癌症,已是晚期,他說他那時想到向牛郎這個群體展開報複,而扮演女人則是源自對妻子的深切懷念。 這一切不僅符合了康泊的側寫,在情理上似乎也完全可以解釋得通。 雖然警方並未定案,認為還需要進一步確認,但局子裏的氣氛明顯輕鬆很多。 隻有褚畫認為是那個名叫賈德爾的家夥試圖在生命的最後時間裏嘩眾取寵,一鳴驚人。他一次次朝自己的舊情人投去懷疑的目光,卻發現對方總能捕捉到自己的視線並回以笑容。 他的陰霾情緒分明緩解,似乎是找到了別的宣泄口。 其二是葉茵突然消失了。 她不僅通過種種出格的舉動讓所有人知道她騷擾了康泊,也給褚畫打了電話。隨後就帶著那一身血腥、憤怨和罪咎的氣味,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 ※ ※ 對於“黑人男孩傑羅姆瘋狂殺死全家”的案子褚畫一直耿耿於懷,趁著一樁大案的塵埃落定,他和史培東外出辦案時打算拐道去黑人區,查一查那個黑人男孩的朋友們。可那胖子確實沒屠宇鳴使喚著順手,莫名就把車開進了一處完全陌生的地方。 車停在路邊,胖子急匆匆地跑出又氣喘籲籲地跑回。手上提著隻防油紙袋,裏麵是從附近的快餐店裏買來的漢堡、薯條還有派。 “謝謝。”年輕警探笑眯了眼睛,習慣性地伸手去拿,卻被對方一抬手肘護了住。 史培東咀嚼生響,吃得津津有味,掃了眼一臉凶相望著自己的褚畫,因滿嘴食物而含混不清地說,“想吃自己去買啊。” “噎死你。”他不爽地撇了撇嘴,隻得摸出煙來抽—— “攔住他!” 剛把煙叼進嘴裏,還沒打上火,就聽見一個急切的女人聲音響在了耳旁,褚畫從車窗裏探頭望出去,發現一個黑人小子拿著一隻手提包,飛一般地從車旁跑過,而不遠處一個年輕女孩正朝自己在的方向奔來。 “誰能幫我攔住他,他搶了我的包!”女孩看上去體力不支了,又追了幾步後就徹底放慢了步子,血色翻湧的臉上滿是淚。 仍在大快朵頤的史培東對此視若無睹,一動不動。褚畫翻他一個白眼後,一麵喊著“你讓那姑娘在這兒等我!”一麵就跳下車追了出去。 待拔刀相助的警探先生跑沒了影,年輕女孩抬手擦了把臉頰上的淚,就走向前敲了敲車窗,衝裏麵那個胖警察說,“警官,我做好我該做的了。” 史培東放下手上咬了一半的漢堡,從口袋裏摸出幾張大麵值的紙幣,遞給對方說,“記得保密。否則我會抓你販賣違禁藥品。” 女孩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朝胖警察拋了個飛吻就走了。 “媽的!應該留下這騷貨好好幹一炮……”史培東暗自嘀咕懊悔,忽又跟想起什麽似的,邀功似地給另一個人打了電話,說,“頭兒,他上鉤了。” ※ ※ ※ 他亮過自己的身份,但對方不為所攝,反倒跑得更快。黑人小子的腿力相當不錯,在幽暗狹仄的巷子裏左突右拐,雖然未能把身後追擊的男人甩脫,卻也不曾被他追近。 直到他拐錯了方向,被對方逼入了一個死胡同。 眼看對方迫於身前,黑人小子看似驚慌失措。沒頭蒼蠅似地左右尋找道路未果,還試圖爬過攔於眼前的那高出自己幾米的圍牆——結果失手重跌在地,打著滾哼哼唧唧。 “欸,”年輕警探覺得好笑,弓下身子兩手扶住膝蓋地喘了口氣,抬臉說,“把包給我,我不抓你。” 可從不為人注意的暗處一下冒出了好幾個人,而那個跌在地上的黑人也突然站起了身,陰陰朝追來的年輕警探笑了笑。 褚畫馬上意識到自己被包圍了,四麵向他壓迫圍攏的人應該有十個人,沒準兒十五個。每個人都麵容凶戾,虎視眈眈,也都手拿鐵棍或者砍刀。 第一反應是自己踏入了賊窩,必須趕快脫身才是。褚畫伸手去摸腰間的槍,然後仰天翻了個白眼,嘴裏“fuck”一聲。 這才想起,前麵那個死胖子說想看一看新型號的格洛格手槍,接著就自說自話把他的配槍給取走了。 天色猝然陰沉,越傾越低的烏雲譬似群飛的烏鴉,而白晝譬似午夜。 勾著梨渦甜膩的嘴角,他看來仍舊嬉皮笑臉,模樣輕鬆。用手扶住後頸,十分適意地扭了扭脖子,隨即就馬上凝重起麵色,慢慢轉著身子,傾聽那鐵棍摩挲於掌心的異響—— 凝成狹長的雙目迸射淩厲電光,現在的他得赤手空拳應付這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