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圈子的人誰不了解誰啊,大家都不信,一邊走一邊嘻嘻哈哈地取笑。    就在這時,羅赫陡然停住腳步,斂了笑容,回身喝道:“誰?出來!”    大家一齊詫異地回頭,陳紀衡慢慢從樹後走上前,隻瞅著孫建軍:“我有事找你。”    “啊?”孫建軍愣住了。        第4章 講義氣的孫建軍        羅赫的父親跟陳紀衡的父親關係要好,羅成沒離婚之前孩子們互相見麵的次數很多,倆人年齡相仿,陳紀衡經常是羅成用來打擊羅赫的對象,所以羅赫對這個品學兼優的小子沒什麽好印象,後來去技校了又跟著母親,彼此也算沒了聯係。    沒想到孫建軍居然和陳紀衡有聯係。    這在羅赫眼裏,就好比貓頭鷹勾搭上了家養的鵝,別說合不了群,生活環境它就不一樣。    羅赫輕蔑地瞥了陳紀衡一眼,這種事情是很奇怪的,好學生瞧不起差學生固然說得過去,可差學生居然也瞧不上好學生。    羅赫痞痞地問:“你來幹什麽?”    陳紀衡沒理他,他隻盯著孫建軍,他說:“我找你有事。”    孫建軍摸摸腦袋,這麽詭異的情況平生第一次遇到,不過陳紀衡在他心目中無論如何比不上羅赫,當下很囂張地一揚頭:“什麽事,你說吧。”一副不耐煩的嘴臉。    陳紀衡深吸一口氣,道:“我要單獨跟你說。”    孫建軍剛要開口,羅赫插言道:“有什麽就這麽說。”他語氣冷硬,“我們幾個哥們之間,沒有藏著掖著的事。”    孫建軍連忙附和:“對,有事當麵說。”    陳紀衡抿住唇,麵色嚴肅下來,打量著對麵的這個明顯把他排斥在外的小群體。一共五個人,除了孫建軍和羅赫,其餘的他都不認識。穿著最時髦的寬腿喇叭褲,頭發長到脖頸,略帶幾個彎,一看就是在理發店裏特意燙過。羅赫的頭發還染成黃色,用陳父的話來說就是不倫不類。他們自我感覺好得很,個個手臂抱胸,不懷好意地瞧著陳紀衡。    還有一個女孩子,頭發紅得仿佛發情的火雞,嘴唇抹得像塗了血,眼皮上紫紫綠綠,有剛被人揍了一拳的嫌疑。女孩子吃吃地笑,柔若無骨地縮在羅赫的懷裏,估計不是羅成嘴裏打胎的那個。    陳紀衡以前沒注意過這些人,此時才發現雙方在這裏對話是多麽不搭調。他不想跟這些人有太多接觸,他們屬於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他猶豫一下,決定以後再跟孫建軍說,轉身便要走。    後麵吹起尖銳的口哨:“哎,嚇跑了哎。”    “丟東西嘍四眼雞。”    “看他那傻樣,哈哈,哈哈。”    羅赫哼道:“膽小鬼。”    孫建軍嘻嘻笑道:“我就說他麻煩吧,要不是他,我能從樹上掉下來嗎?切,憑我的身手……”他下半句沒說出來,因為陳紀衡又回來了。    陳紀衡徑直走到孫建軍跟前,當著羅赫那幾個人的麵,把卷紙掏出來,往孫建軍懷裏一塞:“還你的人情,以後各不相欠。”    孫建軍傻愣愣地接著,半天沒反應過來,直到陳紀衡都走遠了,羅赫一拍他肩膀:“什麽玩意?”    孫建軍打開那張紙,呆著臉細看了好幾遍,才弄明白這份居然是他要去偷的數學單元測試卷紙。不但有卷紙,而且還有答案。    孫建軍樂了,得意地揚一揚,卷紙在微風中嘩嘩地輕響:“怎麽樣,我說能把它偷出來吧,哈哈,絕不是吹牛!”    “拉倒吧。”女孩子不屑地道,“那是人家送來的,跟你有什麽關係。”    “哎,這話就不對了,這卷紙給誰的?那是給我的。能偷卷紙不是本事,不用偷有人親自送上門來,不但有卷紙,還有答案,這才叫本事。”孫建軍覺得臉上有光,很是躊躇誌滿。    羅赫眯起眼睛:“陳紀衡?他能幹這事?”    孫建軍一甩頭發,恬不知恥地道:“為別人他肯定不能,為我,他就得做。個人魅力無法擋嘛。”    幾人對視一眼,同時做了個反胃的鬼臉。    羅赫沉下麵孔:“說是說笑是笑,陳紀衡畢竟跟我們不一樣。今天這事,誰要是說出去……”他住了嘴,言下之意掩藏在刀鋒一般的目光裏。    幾人縮縮頭,異口同聲地道:“放心吧,羅哥。”    陳紀衡把卷紙扔到孫建軍懷裏,純是一時衝動。那時他還年輕,還有一腔熱血,還沒修煉成一顆冰冷而堅硬的心髒。聽到那些人的嘲笑就受不了了。他總覺得自己在那些人麵前有一種優越感,怎麽可以被這群人瞧不起?    轉身就走這個動作很瀟灑,幹淨利落,有點電影裏男主角的味道。可他沒走兩步就後悔了,暗罵自己缺心眼。幹的這點壞事算是徹底昭告天下,他們還能不趁這個機會踩自己一腳?    接下來的日子,陳紀衡過得提心吊膽,一見到數學老師就覺得心虛,總想繞著走,好像對方隨時會撲上來拎著他的脖領子破口大罵:“居然敢偷卷紙?去,把你爸找來!”    一天過去,什麽也沒發生,但陳紀衡絲毫也沒放鬆下來,他心知肚明,關鍵就在明天的數學測試。    卷紙發下來時,果然就是他偷的那張,一點不差。他輕車熟路地打了個滿分,在交卷前五分鍾猶豫一下,又把其中一道選擇題修改成另一項相似的答案。    數學老師閱卷子很快,第三天,全校都聽說了,高二那個不學無術隻會打架鬥毆的差生孫建軍,居然得了全年組唯一的一個滿分。    數學老師鼻子沒氣炸嘍,在政治課堂上把孫建軍提溜出來,直接拎到了教務主任辦公室。    陳紀衡聽說這個消息後,突然沉定下來。事情發展已經不受他控製,這種感覺很不好,但他束手無措。想象著各種後果的發生,隨時等待著教務處的老師衝進教室,把他帶到橫眉立目的父母眼前。    能怎麽樣呢?陳紀衡近乎惡毒而冷酷地想,無非罰跪而已,他不是跪過了麽?    話雖如此,他畢竟還沒幹過這種事,還沒有嚐試過這樣沒著沒落的滋味。到最後風聲鶴唳,甚至到了一掃見老師的背影,都會渾身一個激靈,發一身冷汗。    隻是沒有人發現陳紀衡的特別,整個學校上上下下的注意力,全被孫建軍吸引去了。    孫建軍很有名,但從來沒有這麽有名,這種名氣甚至傳播到工廠裏、車間裏、澡堂裏,把他爹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當著老師的麵左右開弓連甩孫建軍七八個耳光。    老師審也審了,家長打也打了,孫建軍就像泯不畏死的革命戰士,鐵嘴鋼牙撬都撬不開。    教務主任認為孫建軍是作弊,集合身邊幾個優等生的答案,才會得了一個滿分。至於孫建軍這等差生,是如何在不同答案之中準確地判斷出哪一個才是正確答案的問題,避而不談。    教務主任不是傻子,丟卷紙肯定要比學生作弊好處理。前者數學老師是有責任的,後者隻是學生的問題,老師最多占個監考不嚴。可是一個班五十來號人,不過是場單元測試卷,就一個老師監堂,在學生蓄意的情況下,沒有監管到也是情有可原。歸根結底還是學生本質不好,要不全班那麽多人,怎麽偏偏你作弊?    陳紀衡太小瞧孫建軍的品性了,這小子固然有很多缺點,比如喜好吹噓、比如膽小如鼠、比如自私自利,後來還十分之花心,但他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仗義。這種仗義絕對受到香港電影的熏陶,算是被古惑仔洗腦的典型案例。    你對得起我,我孫建軍也得對得起你。    我對不起你的,這輩子當牛做馬也得還上。    當然,陳紀衡還不至於讓孫建軍當牛做馬,他寵他寵得要死,隻要不是出去花,怎麽地都行。可細細品來,跟當牛做馬似乎也沒多大區別,都是被騎嘛。    陳紀衡也小瞧了羅赫的威懾力。    對於陳紀衡給孫建軍偷卷紙這件事,羅赫就說過那麽一句話,此後再無其他。連後續發展,都是在別人嘴裏聽說過,也跟著嘻嘻哈哈取笑一番。    可也就這麽一句話,一直過了十多年,直到陳紀衡和羅赫際遇天翻地覆後再回來相聚時,才提到那一次“初遇”,權當下酒的談資。    這期間,沒人提到過這件事。即便是羅赫落難逃走,遠下廣州,周圍沸沸揚揚,人們眾說紛紜,那幾個“兄弟”還有女孩子,無論別人怎樣威逼利誘,始終保持緘默,沒在那人身上潑了哪怕一點點髒水。    偷卷紙事件的結局是孫建軍他爹給校長和教務處主任送去重禮,好話說了一整車,校方決定召開大會,讓孫建軍在全校麵前作檢討。    檢討會在大會議室裏進行,各班選舉代表出席,其餘的學生留在教室裏,在老師的組織下收聽廣播。    效果很不錯。孫建軍的檢討書是他爹專門求人寫的,聲情並茂痛心疾首。孫建軍讀得語氣沉重聲音艱澀,不了解情況的還得以為是來到了追悼大會。    最後校長發言,把這個惡性事件提升到新層麵新高度,教育全體學生要以誠為本,勵精圖治,勤奮嚴謹,團結求實,絕不投機取巧,那是害人害己。    檢討大會在在場學生起立,齊聲高呼校訓的慷慨激昂的浪潮中圓滿結束。    陳紀衡作為學校相當優秀的人才,也作為班級幹部,坐在學生的最前排,起身離去時也就最慢。他一回頭,正瞧見孫建軍。    孫建軍衝他晱晱眼。    一隻左眼。    這個不起眼的動作沒皮沒臉而又撒潑耍賴。    陳紀衡忍不住笑了。        第5章 想看帶色小電影        一陣流暢悠揚的鋼琴聲,叮叮咚咚地從陳紀衡的指間流瀉而出,充斥著家中六十平方米的空間。    今天是周末,暮春的風夾雜著野草的清香,從敞開的窗戶中自由自在地飄進來,漫不經心地在陳紀衡的頭上盤旋,遂又倏然而去。    陳馨去補課班了,經常加班的陳父今天竟然在家休息。陳紀衡機械地敲擊琴鍵,思緒早已飛到不知名的遠方。    陳紀衡不喜歡彈琴,甚至可以說鋼琴是他這輩子最厭惡的東西。可也就是鋼琴,填充了他從4歲起到現在為數不多的業餘時間。原因是陳母覺得,孩子都應該會一樣樂器,能夠培養他們的審美情趣,陶冶情操。所以陳紀衡學會了鋼琴,而陳馨則是琵琶。    陳馨到底對琵琶有多熱愛,陳紀衡也猜不出。那個丫頭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不把情緒掛在臉上,也許她和自己一樣厭煩,但她絕不會表達出來。    陳紀衡也不會,為什麽要表達?表達也沒用,除了挨罰之外別無其他。天知道陳紀衡痛恨鋼琴甚至有曾經要用斧子把它劈成碎片的衝動。    可也隻是衝動而已。    如今,陳紀衡在鋼琴彈奏中發現一種很特別的樂趣——他可以不受控製地自由暢想,天馬行空,得到短暫的休憩。反正陳父隻是讓他練琴,其實本身並不懂音樂。    陳紀衡任手指在琴鍵上砰砰敲打,每個音符都準確無比,卻又毫無感情。這首《獻給愛麗絲》他爛熟於胸,睡著了也能一絲不錯地彈出來。這是陳父陳母讓他在同事一陣流暢悠揚的鋼琴聲,叮叮咚咚地從陳紀衡的指間流瀉而出,充斥著家中六十平方米的空間。    今天是周末,暮春的風夾雜著野草的清香,從敞開的窗戶中自由自在地飄進來,漫不經心地在陳紀衡的頭上盤旋,遂又倏然而去。    陳馨去補課班了,經常加班的陳父今天竟然在家休息。陳紀衡機械地敲擊琴鍵,思緒早已飛到不知名的遠方。    陳紀衡不喜歡彈琴,甚至可以說鋼琴是他這輩子最厭惡的東西。可也就是鋼琴,填充了他從4歲起到現在為數不多的業餘時間。原因是陳母覺得,孩子都應該會一樣樂器,能夠培養他們的審美情趣,陶冶情操。所以陳紀衡學會了鋼琴,而陳馨則是琵琶。    陳馨到底對琵琶有多熱愛,陳紀衡也猜不出。那個丫頭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不把情緒掛在臉上,也許她和自己一樣厭煩,但她絕不會表達出來。    陳紀衡也不會,為什麽要表達?表達也沒用,除了挨罰之外別無其他。天知道陳紀衡痛恨鋼琴甚至有曾經要用斧子把它劈成碎片的衝動。    可也隻是衝動而已。    如今,陳紀衡在鋼琴彈奏中發現一種很特別的樂趣——他可以不受控製地自由暢想,天馬行空,得到短暫的休憩。反正陳父隻是讓他練琴,其實本身並不懂音樂。    陳紀衡任手指在琴鍵上砰砰敲打,每個音符都準確無比,卻又毫無感情。這首《獻給愛麗絲》他爛熟於胸,睡著了也能一絲不錯地彈出來。這是陳父陳母讓他在同事同學麵前最常彈的曲子,因為聽過的人多,容易引發共鳴,所以也便俗不可耐。    陳紀衡腦子裏卻在想最近發生的事情,被人告狀、報複數學老師、結交孫建軍、偷卷紙、檢討大會。一幕幕如驚險刺激的輕喜劇,陳紀衡不能否認,他在其中得到了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快感。    記得曾經在書上看過,衡量一個人真正的性格,要看他在知道永遠也不會有人發現的情況下會做什麽。    陳紀衡對這句話嗤之以鼻,做什麽?作惡無一例外。反倒是另外一句話讓他深有同感,那就是“人一旦有了超乎常人的能力,第一個想要嚐試的事情,肯定是犯罪”。    在明快歡樂的氣氛下,陳紀衡彈出最後一個音符,輕輕籲出口氣。忽然聽到電話鈴聲響,陳紀衡走過去拿起來,聽筒裏意外地傳出孫建軍的聲音:“喂,我想找陳紀衡。”    “我就是。”    孫建軍高興起來:“哈哈,就猜到你小子一定在家。”    陳紀衡勾勾唇角,事實上他不在家的時候更多,今天也算巧了:“找我什麽事?”    屋子裏傳出陳父的問話:“是誰?”    陳紀衡掩住話筒,高聲回答:“我同學,問物理補習班上課時間。”    “哦。”陳父不再言語。陳紀衡鬆開話筒,問道:“找我什麽事?”    “好事唄。”孫建軍拖長聲音,帶著疲賴的懶洋洋的語調。陳紀衡幾乎能瞧見他散漫鬆垮的樣子,“我請你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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