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紀衡就著孫建軍的手咬了一大口烤地瓜,微笑著道:“是挺甜。” 田草瞧瞧陳紀衡,再瞧瞧孫建軍,皮笑肉不笑地道:“吃得挺香啊,我那份呢?” 孫建軍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呦,我給忘了。”快步走上前,把手裏的烤地瓜遞到田草的眼皮子底下,“我的給你吃。” 那是被陳紀衡剛剛咬過的,田草一咬牙,憤憤地道:“用不著,你們吃吧。”轉身騰騰騰上樓了。 第19章 隱憂 孫建軍疑惑地望著田草的背影,道:“他沒事吧?” 陳紀衡聳聳肩:“誰知道。” 孫建軍歎口氣:“我覺得他這個人越來越奇怪,有時候我都搞不明白……” 陳紀衡豎起一根手指:“別和我說這些,你倆的事我不關心。” 孫建軍賊忒忒地道:“可不嘛,你就關心咱倆的事。”他把咱倆兩個字說得分外重,陳紀衡隻一笑,也不接口。 孫建軍回到教室,和田草的目光碰了一碰,田草扭過頭去,孫建軍無所謂地踱到座位裏,百無聊賴地趴到桌子上,不一會居然睡著了。田草瞪著大眼睛盯住黑板,像專心致誌地在聽課,其實老師講什麽他一點也聽不進去。 田草隱隱猜出孫建軍和陳紀衡關係不一般了,雖然有點捕風捉影的意思。最近孫建軍明顯對他不那麽上心,這個極具潛質的花花大少現在眼裏隻剩下陳紀衡一個,專注到讓人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田草覺得堵得慌,仿佛一大塊生鐵橫在心窩裏,被滿腹的怨氣和酸楚腐蝕得生了鏽,鏽味一股一股湧上來,讓他惡心。 羅赫請客,田草當然也是要來的,他坐在孫建軍左手邊,陳紀衡坐在右手邊,挨著羅赫。仍是在海鮮酒樓,這次卻極為豐盛,大盆大碗足足要了十六個菜,兩箱啤酒。看得出來羅赫很高興,滿麵紅光,目光湛亮,破天荒地沒讓弟弟羅橋先吃,而是一直等到開席。 羅赫拉著弟弟的手,站起來,對大家道:“我得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羅橋在全國航模比賽中獲得了一等獎。全國一等獎!” 這個消息大家早就聽說了,羅橋還沒從北京回來,喜報就貼到了校門口,但他們還是安靜地凝神聽著,鼓起掌來,為羅橋祝賀。 羅赫很激動,緊緊攥著弟弟的手:“全國一等獎啊!你們學校還沒有這麽光榮的時候吧?紀衡,你當年獲得的是全國第二,是不?不是第一,是不?” 羅橋的臉紅了,扭著手腕想掙脫哥哥的束縛:“哥,陳哥得的那是奧林匹克比賽第二,我這個沒法比。” “都一樣,不都是全國的嗎?”羅赫問陳紀衡,“對不?” 陳紀衡笑,實心實意地道:“對,第一很不容易,小橋真不錯。” “你瞧你瞧,不是我誇你。”羅赫拍拍弟弟的後背,“小橋,你比你哥強,比你哥有出息!”他的眼圈紅了,聲音哽咽,他停下來,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羅橋抬頭,瞧見哥哥眼角的淚光,十分驚訝,低聲道:“哥——” 羅赫忍住淚,用力攬過弟弟瘦削的肩頭:“小橋,你好好學,哥供你。供你讀書,供你念大學,供你讀研究生讀博士讀博士後,供你出國過好日子……哥沒別的盼頭,哥就是希望你能出人頭地。” 羅橋感動得鼻子發酸,他這次出去參加航模比賽的錢,就是羅赫給拿的,父親已經指望不上了。 陳紀衡起身道:“小橋品學兼優,以後肯定前途無量。來來來,咱們為了小橋取得的好成績,幹一杯!” 孫建軍附議:“對對,幹一個幹一個。羅哥你激動了啊,咱們都高興,都高興。” 大家紛紛站起來:“對,喝一個!” 羅赫給羅橋倒滿酒,兄弟兩人隨著大家喝了一整杯。羅橋第一次沾杯,竟頗有些酒量,不過麵頰微微發紅。羅赫嗬嗬一笑,讓服務員給弟弟換了飲料:“喝一杯就得了,吃完飯回去寫作業,要不媽該等急了。” “嗯。”羅橋乖乖地坐下吃飯,吃完了依舊被哥哥送到門口。等羅赫再回來,包房裏早翻了天,大家胡吃海喝胡說八道,亂成一團。 羅赫笑罵:“一群小兔崽子,也不知道等等我。一會還得去卡拉ok唱歌,都少喝點。” 卡拉ok那時在s城剛剛流行起來,消費檔次很高,一般人去不起。陳紀衡納悶地問道:“今天大羅這是怎麽了?” 孫建軍邊喝酒邊道:“他弟弟拿第一了嘛,高興唄。” “不對。”陳紀衡皺皺眉頭,“不隻是因為這個吧?今天的菜也點得多,還要去唱歌,不像他的做派啊,他哪來這麽多錢?” 孫建軍瞅他一眼:“你呀,沒事就是想得多,有飯就吃有歌就唱,管他呢。來來來,這盤大蝦做得不錯,你嚐嚐。”說著,給陳紀衡夾了一隻。 田草見他們湊到一起嘀嘀咕咕,孫建軍還給陳紀衡夾菜,氣得在底下踹了孫建軍一腳。孫建軍回頭瞧見田草那張被淋濕了似的陰陰的臉,笑嘻嘻地道:“也給你夾一個。”隨手夾個大蝦,放到田草的盤子裏。 田草的臉色好看了點。 這頓飯吃得大家興致都很高,兩箱啤酒全喝光了。羅赫坐在椅子裏喊服務員買單,花了好幾百,眉頭都不皺一下,從兜裏掏出一摞錢,扔到桌子上:“別找了,其餘的算小費。”頗有香港電影黑社會老大的做派。服務員樂得見牙不見眼,畢恭畢敬把一屋子人送到酒店外。 已經八點了,陳紀衡提出要回家,不去唱歌了。孫建軍對那玩意也不感興趣,說今天太累,也想早點睡。田草本要跟著孫建軍,但他還沒去過卡拉ok廳,很想見識見識,站在那裏左右為難,頗為猶豫。 羅赫招手打了一輛計程車,見不得田草前思後想磨磨唧唧的勁兒,斥道:“你走不走?痛快點!” “走走。”田草到底還是禁不住新鮮事物的誘惑,對孫建軍道,“那你自己回家吧。” 孫建軍一瞪眼睛:“廢話,我還用你教啊。” 大家一起哈哈大笑。羅赫吩咐一句,司機一腳油門,三輛出租車一個跟著一個,去得遠了。 孫建軍裹緊棉衣,追上陳紀衡,見他低頭走路不說話,若有所思的模樣,用胳膊肘一碰他:“哎,想什麽呢?還想大羅的事兒?” 陳紀衡沉吟著道:“我覺得他今天不大對勁。” 孫建軍舔著嘴唇遲疑一會,然後下了決定似的大步追上陳紀衡,摟住他的脖子,壓低聲音道:“我跟你說,你可千萬別對別人說。” “什麽?”陳紀衡停住腳步,盯著孫建軍。 孫建軍還是有點疑慮:“這事挺大,你嘴可得嚴點。” “行了。”陳紀衡打斷他,“我什麽人你還不知道嗎?今天羅赫能把我請來,說明就沒把我當外人。” 孫建軍點點頭:“嗯,那倒是,他對你印象很好,總在我們麵前說你為人地道,是個做大事的。” “別廢話。”陳紀衡笑罵,“說正經的。” 孫建軍向四周瞧了瞧,他很少有這般鄭重其事的模樣,倒把陳紀衡唬住了,也謹慎起來。隻見孫建軍緊貼到耳邊,神神秘秘地道:“大羅最近幹了一件大事。” 陳紀衡一凜:“什麽事?” 孫建軍再向周圍掃一眼,聲音壓得更低:“他偷了木料,還偷了鐵架,賣給二道販子,賺了一大筆錢。” “啊?”陳紀衡悚然動容,“廠子裏的?” “對。” 陳紀衡瞪著他:“你也去了?” 孫建軍撓撓腦袋:“嘿嘿,沒有,不過說好了,下次算上我。” “那怎麽行?這是盜竊,是犯法的!”陳紀衡聲音嚴厲起來。 孫建軍不在乎地擺擺手:“拉倒吧,啥犯法呀,看管材料的就是羅赫他爹羅成。你忘了,羅成是保安科科長嘛。羅赫這就是給他爸一個教訓,那個癟犢子,不給羅橋掏錢去參加航模比賽,你說羅赫能幹嗎?再說了,不去偷怎麽辦?他一個正在讀技校還沒學出徒的技術工人,哪有錢哪。” “那也不能……” 孫建軍滿不在乎地道:“切,有什麽不能的。哎呀你放心吧,羅赫是去偷他爹,誰能管?再說了,就算被抓到,大不了被他爹揍一頓,還能怎麽著?誰讓他爹不是個東西呢?”他一指陳紀衡的鼻子,“警告你哦,千萬別說出去,要不然羅老大收拾你,我可管不了我。” 陳紀衡有點心煩意亂,道:“知道了知道了,囉嗦。” 倆人再聊幾句,各自回家。 陳紀衡晚上回家,飛快地到浴室裏衝個澡,洗去一身酒味煙味。九點十五分,妹妹陳馨從學校下晚自習回來,熱了一碗湯圓,兄妹倆人分著吃了。 九點半,陳父從醫院接回陳母,一起進屋。 陳紀衡複習政治,又看了一頁人民日報的社論,還有《半月談》。他心理素質極好,雖然剛剛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但該幹什麽幹什麽,絲毫不受影響。晚上睡覺時,燈都熄了,各自回屋,他躺在拉開的沙發床上,這才再次回憶起孫建軍的話。 盜竊廠礦鋼材和木材,肯定是犯法的。不過奇怪的是,陳紀衡對這件事本身並不見多反感,相反的是,他比較擔心羅赫的安全,尤其是再加上個孫建軍,誰知道那小子腦袋一熱,能做出什麽事來? 這時,臥室裏傳出父母輕輕的談話聲:“羅成怎麽樣?”陳母問。 陳紀衡立刻豎起耳朵,本想貼到房門上去偷聽,考慮一下還是穩妥為妙,隻凝神細聽。 陳父歎口氣:“還能怎麽樣,寫檢查……” “……報警……” “報警?恐怕他不敢吧。” “這有什麽不敢的?”陳母提高聲音,“國家財產受到損失,還不該報警?”陳紀衡的一顆心提了起來。 “噓——你輕點。”陳父停頓一會,慢慢地道,“估計羅成的手也不太幹淨。” “什麽意思?” “……拿……賣點零花……” “他自己說的?” “我猜的……都這樣……警察來了…不行……他也……” 裏麵沉默下來,半晌傳出母親一聲冷笑:“都不是好玩意,睡覺。” 陳紀衡的心定了下來,原來如此,想來羅成不敢報警,要不然把他自己裝進去怎麽辦?陳紀衡不為羅赫和孫建軍擔心了,反倒有幾分好笑,想象著要是羅成知道了偷東西的原來就是他的大兒子,臉上會是什麽表情? 一定很有趣。 陳紀衡忽然湧上一種惡作劇般的快感,雖然他和羅成並無多少交集,但出於對羅家兄弟的同情,對這位忘恩負義的父親實在沒有好感。 惡人還得惡人磨啊。 第20章 出事了 十二月份的第四次摸底考試,孫建軍居然考了個倒數第十一,在a4紙密密麻麻的名單上,從最後一排以飛躍的姿態跳到倒數第二排,把他爹樂得嘴都合不上了,捏著名單雙手直打哆嗦,半天憋出一句:“紀衡呢?紀衡呢?你小子明天趕緊把人家請來,我要好好慰勞慰勞他。” 孫建軍摸著鼻子嘟囔:“至於麽?跟救命恩人似的。” “你懂個屁!”孫父踹了他兒子一腳,“這叫貴人,貴人你懂嗎?你這輩子啥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貴人。有了貴人,就啥都有了。”常年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再加上文化程度太低,孫父特別迷信,“趕緊的趕緊的。小翠——小翠——”他出去喊保姆,“我給你錢,明天一早快去買菜,挑好的買。” “行了爸,人家明天來不來還不一定呢。”孫建軍翻個白眼。 “啊,好好,去打電話問問紀衡。”孫父喜上眉梢搓著手心,在地上美得團團轉。 孫建軍一撇嘴:“真搞不明白,到底誰是你兒子啊。要是變成陳紀衡,我看你得樂死。” “放屁!”孫父瞪起眼睛,“小兔崽子,欠揍了你!”撈起拖鞋就要揮過去,孫建軍嘻嘻哈哈快步跑開,去打電話。 陳紀衡周末才來,他這次依舊是全年組第一,隻不過自己覺得政治方麵還有欠缺,用一天時間製定了一套完善的複習計劃。 孫父好吃好喝地供著,還怕陳紀衡不滿意,差點直接往桌子上拍現金。幸好關鍵時刻及時控製住了,免得顯出自己的惡俗,隻用言語表達了自己深切的感激之情。仿佛陳紀衡不是孫建軍的同學,而是再生父母授業恩師,弄得孫建軍十分尷尬,偷覷著陳紀衡。 陳紀衡也有點不太好意思,他心知肚明,孫建軍之所以這次考試如此出奇冒泡,隻不過是倆人玩過一回之後陳紀衡過意不去,按著他的腦袋硬講了一道等差數列,讓他把公式記得牢牢的。 等差數列是必考題,沒想到孫建軍稀裏糊塗竟做對了,這一道大題二十分,足夠甩掉十個不學無術的學習混子。 倆人吃飽喝足,趁著孫父出門辦事,在房間裏胡天胡帝一番,陳紀衡仰躺在床上,歎息一聲:“孫建軍,你多用用功吧。其實,其實你爹對你挺好的。”他想說,比我爸對我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忽然覺得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