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孫建軍露出幾分迷茫,好半晌想起來,“後來我去上大學啦。你他媽的都想不到,我們全年組200來號人,就有十來個女生,哈哈,就十來個。你能想象嗎?他們都快愁瘋了,我他媽都快樂瘋了!哈哈……” 陳紀衡勾起唇角,笑意裏帶著幾分寒,扭頭喊服務員:“再來一瓶白的。”緩緩給孫建軍滿上。 孫建軍和陳紀衡一碰杯,“吱”地一聲幹了,打個酒嗝。 陳紀衡問道:“你……住寢室?” “對呀……”孫建軍腦袋發沉,靠在陳紀衡肩頭,伸出一個大拇指,又費力掰開一個食指,“一屋八個人…八個……我看完這個看那個,過癮,真他媽過癮。就是不敢,不敢碰…” “怕什麽。” “怕出事啊…被開除什麽的……”孫建軍又喝半杯,乜著醉眼,“那時候膽子太小了,啥也不懂啊,哈哈,要是放到現在,哼。一屋子八個人我全能玩遍,全能!”他伸出胳膊一劃拉,仿佛那八個人就在他眼皮底下,氣勢萬鈞,完全忘了那八人之中還有他自己。 “當然。”陳紀衡點點頭,他揪起孫建軍的頭發,迫使對方正視自己,他問,“你有沒有想起過我?” 孫建軍被頭皮上又麻又痛的感覺刺激了一下,但也隻是一下而已,他迷蒙著雙眼看向模糊不清的臉,摸了一把,嬉皮笑臉地道:“你是陳紀衡……我認識你,你是陳紀衡……哈哈,哈哈……” 陳紀衡眯了眯眼睛,凝視著眼前這人近乎可恨的懵懂無知,在狠狠抽他一頓耳光和咬下他身上一塊肉再喝兩口血之間遊移不定。 他陰鷙的神情似乎喚醒了孫建軍躲避危險的動物本能,不由縮了縮身子,輕輕地問道:“你呢?” “什麽?” “你,你都幹什麽……這十年……嗬嗬,你還沒說呢……”孫建軍搖著酒杯,一副等著聽講故事的迷糊模樣。 陳紀衡一笑,他說:“我的故事很複雜,你不會喜歡的,你一定不會喜歡的。” 羅橋被人打了,地點在新開的一家溜冰場裏。這裏全是真冰,盡管s城地處北方,但在仲秋十分就能玩上真冰,也已難得,因此十分火爆。 羅橋不太會滑冰,僅限於玩個旱冰,但喬娜會。 喬娜是羅橋的同事,比他小三歲,剛剛從東北師大畢業。倆人是校友,年齡又相近,自然親近了幾分。喬娜的家在哈爾濱,那裏多出美女,她長得也很漂亮,據說祖上有俄羅斯血統。皮膚白若凝脂,大眼睛,睫毛長得可以當扇子。眼窩深陷鼻子高挺,嘴唇紅潤而豐滿。身高168,比例完美,腿長腰細,走到哪裏都會引發回頭率的那種。 隻是喬娜的性格比較強勢,說一不二,不過這正和靦腆內向的羅橋形成恰到好處的互補。喬娜不太留心羅橋開的什麽車穿的什麽衣服,她對這些還沒有概念,她隻是覺得羅橋好玩。這個比她更早步入社會的大師兄,卻一臉青澀樣,比她這個女孩子還放不開。 此時說他倆是情侶還為時尚早,但已有繼續發展下去的苗頭。 愛情,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它總在不知不覺中滋生,而又在不知不覺中消散。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陷入愛情固然有各種模式各種暢想各種浪漫,但歸根結締無非一樣,和他/她永遠在一起,是永遠。 目前看來能夠維持這個永遠唯一的方法,就是婚姻。如果一個男人真愛女人,一定是以結婚為目的;如果一個女人在為嫁不嫁給這個男人而苦惱,那麽,放手吧,你根本就不夠愛他。 所以,需不需要再進一步,不用問別人,問你自己的感覺。 羅橋和喬娜的感覺都是如此契合,他們都想繼續下去,或者說,他們開始約會了。到溜冰場來,是喬娜提出來的,她是個溜冰高手,母親是職業運動員,曾經在全國獲得過獎項。 羅橋對這種決定從無異議,不過,與其在場下頻頻摔跟頭惹美女嬌笑,他當然更喜歡在場邊看美女溜冰。優美的身姿掠過去的一瞬間,兩人含情脈脈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喬娜劃得太好了,好多人不由自主圍過來看熱鬧。看上去她也很興奮,離開時臉上紅撲撲的,像抹了一層胭脂。 “我們買個冰淇淋吧。”她說。 “好啊。”羅橋跑去買。 走出溜冰場時,天已經黑定了,突然冒出幾個人來,圍住喬娜要和她交朋友。 羅橋鋌身而出,被對方罵罵咧咧惹得心頭火起,雙方毫無懸念地打起來;羅橋一個文弱書生,毫無懸念地被人打趴下,還踢了幾腳,鼻青臉腫。喬娜趁機打電話報警,那幾個人呸了一聲,笑道:“下次再來玩啊小妞,給你打五折。”揚長而去。 結果警察來了,隻見到羅橋和喬娜,先帶回警局詢問一大通,羅橋這才通知羅赫。 羅赫氣得眉毛都立起來,立刻打電話問手下:“大原子嗎?小橋在沈河那家溜冰場被人打了,對,就是他們的人。你給他們十分鍾時間,必須把人交出來。不交人就把它砸了!” “是,羅先生。” 第30章 你要快樂 其實羅橋也沒被怎麽樣,就是肚子上挨了兩腳,臉上中了一拳,嘴邊青了一塊。但這些看在羅赫眼裏,比剜他自己的肉都心疼。他羅赫十來年拚死拚活為什麽?不就為媽媽弟弟不受欺負,能有口好飯吃。結果可倒好,如今他名也有了利也有了,叉腰喊一嗓子s城都顫兩顫了,弟弟反倒被人打了。 “哥我沒怎麽地。”羅橋捂著臉,旁邊喬娜道:“都怨我,我要是不想去滑冰就好了……” 羅橋道:“和你有什麽關係。”說著瞅了她一眼,關切地問,“你怎麽樣?” “我沒事,就是有點害怕。”喬娜手捂著胸口,好像心髒能從裏麵跳出來,她的大眼睛裏有淚,水汪汪的,晶瑩地掛在睫毛上,顯得格外惹人憐愛。 羅赫瞧不起的,恰恰就是這份憐愛。他看都沒看那個女孩子一眼,隻瞅著自己弟弟,“我已經給趙大夫打電話,估計快來了,你讓他好好看看。”說著站起身,“我還有事,你們慢慢聊吧。” 羅赫一出門一張臉像變了天,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對司機道:“開車,去沈河。” 那邊聽說挨打的是羅赫的親弟弟,全都毛了手腳,不到三分鍾就把那個惹事的頭給拎出來了。這種時候誰都知道該怎麽辦,丟車保帥是千古不破的真理。 羅赫到那裏一句廢話都沒有,指著那個倒黴蛋說一句話:“廢了他一條胳膊一條腿。”說完大馬金刀往椅子裏一坐,拿根煙出來,溜冰場的老板忙湊過來遞火。 羅赫慢悠悠吸了一口,噴出一團煙霧,在繚亂的輕煙中間輕飄飄地道:“開始吧。” 空蕩蕩的溜冰場上響起沉悶的鈍響,夾雜著被堵在嘴裏的尖叫聲,仿佛來回拉扯的鋸子,折磨每個人的神經。打人的手法不太利落,掄起大棍子在那個倒黴蛋的胳膊上砸了三下、腿上砸了五下才算完事。 倒黴蛋攤在地上,折斷的手腳擺成一個古怪的造型。 羅赫吸完那支煙,食指輕彈,煙蒂劃過黑暗落在倒黴蛋的左臉,隨即蹦到地下。羅赫道:“走吧。” 老板跟過來:“羅爺,哪天賞臉,請您吃個飯?” 羅赫不回答,反問道:“你這個溜冰場多少錢?” “啊?”老板愣住了。 “多少錢說個數,明天讓我秘書來簽合同,我買了。”羅赫再不看老板跨下的臉,俯身鑽進車子。 孫建軍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陳紀衡幫他把安全帶係上,那小子忽然一抬頭,露出個無辜的笑臉,嘿嘿地道:“陳紀衡啊,你可回來了……”閉上眼睛,呼呼又睡過去。 陳紀衡把車窗搖下來一半,涼爽的夜風吹入,夾雜著秋季特有的涼意。他修長的手指敲打在方向盤上,若有所思,良久緩緩踩下油門,開車離開酒店。 陳紀衡把孫建軍送到孫家門前,豪華的別墅依舊燈光通亮,周婉婷和她母親匆匆走下台階,接過趴在陳紀衡肩頭的迷迷瞪瞪的孫建軍,連聲道:“謝謝了,太麻煩你,真不好意思。” 陳紀衡仔細觀察周婉婷。女人長得不算頂漂亮,但很有氣質,像個江南水鄉的女孩,和她的名字一樣,溫婉動人。陳紀衡道:“不客氣,這是車鑰匙,等他醒來交給他。” “好的好的。”周婉婷道,和母親一起把沉甸甸的孫建軍拖進家門。 陳紀衡沒有叫出租車,漫步在街上。他不是那種悲春傷秋的人,對於對比s城的現在和他記憶中的過去,一點興趣都沒有。濃重的夜色被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以及來來往往的車流分割得支離破碎,像已有的曾經。 陳紀衡喜歡黑夜,這讓他孤寂可又有一種格外的安全感,盡管有可能讓他想起過去那些不美好的經曆。 不過沒關係,就算沒有黑夜的襯托,陳紀衡依然會強迫自己想起那些往事。那是他堅持下去的源頭,努力下去的動力。那些片段猶如尖刀,在他的心頭劃下一道道見血的傷痕,這種刻骨的痛感會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他舔淨那些鮮血,咬緊牙關一步一步走下去。 手機響了,陳紀衡拿起來接聽。這個款式要是讓孫建軍看到,一定又要驚訝無比,諾基亞3310,簡直是古董級裝備。 “紀衡麽?那邊事情辦得怎麽樣?”是一個有點歲數的女人的聲音。 “還好。”陳紀衡邊走邊道,“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基本就緒了。爸爸怎麽樣?” “準確的消息還沒有傳出來,到時候再看吧。副書記到書記,一個字天差地別,總得謹慎一些。你爸爸讓你最近收斂一點,穩妥才能長久。” 陳紀衡微笑:“我明白,你們放心。” 女人頓了頓,道:“過段日子是小嵐的忌日,你還回來麽?” “當然。”陳紀衡道,“一定要回去的。” 女人長長歎息一聲:“她走得早,是她沒福氣……” “媽,是我沒福氣才對。”陳紀衡柔聲安慰她,“哥哥嫂子都好?” “還不是那樣,瞎忙。你哥調令下來了,果然是s軍區,過兩天就去你那裏,在這邊混了幾年還是回到老地方。” “媽你總是放心不下,其實他的老戰友老關係都在這邊,在s城對他有好處。” “唉,話是這麽說,可你們一個個地走去了東北,這邊剩我倆老頭老太太……” 陳紀衡笑道:“爸爸老當益壯,又要高升,前途無量,您該高興才對。有機會我和哥哥嫂子一起回去看您,注意身體。” “好啦好啦。”女人又囉嗦幾句,掛上了電話。 陳紀衡抬眼望望暗淡的星空,加快腳步回家。 到家免不了又要打電話給大哥,祝賀他一下。大哥心態平常,隻是道:“本想給小嵐過完忌日再走,沒想到調令下得這麽快,不走不行了。” “到時候你請假,我們一塊回去,也是一樣。” “隨便吧。分公司情況怎麽樣?” “正在進展中,這邊經濟剛剛起步,不像南方那麽飽和,會好做一些。” “剛起步也就是秩序尚不完善,約束會很多。” 陳紀衡推推眼鏡,笑了:“秩序不完善才更有利於我們,這邊更看重關係,到時候少不得你給當中周旋一下。” “還用我周旋什麽啊,你是我家的女婿,他們得到一點點風聲都會趨之若鶩的。行了,你好好幹吧。” 陳紀衡放下電話,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一個方形的紅絨麵首飾盒。打開時,裏麵靜靜地躺著一個墨綠色的玉鐲。 這是商家的傳家寶,商嵐日日戴在手上的,直到送進醫院不方便隨時檢查,才摘下來送給陳紀衡。也許是早有預感,現在想想,那時的商嵐仿佛在交代遺言。本是芳華正好的二十四歲的女孩子,卻因為病痛的折磨,頭發枯黃,瘦得隻剩了一把骨頭,她說:“紀衡,謝謝你讓我幸福。”她示意陳紀衡低下頭,竭力湊到他耳邊,刻意壓低聲音道,“我知道…知道你心裏有個人……我祝你和她…快樂……” 陳紀衡對上周嵐看透世情卻又充滿體諒和包容的眼睛,他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配不上她的,這樣一個殘缺的陰暗的心,怎配擁有如此善良的美好的靈魂。他想說,你說錯了,我心裏沒有這個人,從來都沒有…… 可一見到孫建軍,陳紀衡恍然明白了商嵐的意思。他的心裏是有一個,無關愛情,可關乎什麽,他又說不上來。 現在他醒悟了,那是欲望,一種強烈的想要迫切宣泄的欲望,想要摧毀什麽折磨什麽霸占什麽的欲望。 陳紀衡在外漂泊十年,前三年四處遊蕩半饑半飽,後來遇到商嵐,偏偏她有極為嚴重的腎病,他們徒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這引起商家上上下下的愧疚,對待陳紀衡猶如親人。 陳紀衡的自律和潔身自好也令他們吃驚,每天早上必定五點半起床跑步,風雨無阻;不吸煙不喝酒無一切不良嗜好;從不講究吃穿用度,甚至排斥享受;電視隻看新聞聯播和經濟半小時,報紙隻看財經和時事;每天隻睡四個小時。他隻是如饑似渴地學習,學習可以接觸到的一切知識。 他不像個普通人,自律得近乎自虐。要不是一如既往地對商嵐關切嗬護,商家人都會覺得他不正常。商父曾經歎息,這樣的人,是肯定會成功的,他不成功都是老天沒長眼。 商家為陳紀衡搭了一個平台,在這個平台上,陳紀衡奮鬥得有聲有色,甚至逐步拔高。他像個機器人,或者苦行僧,仿佛自身毫無欲望。 怎麽可能沒有? 陳紀衡收好玉鐲,輕輕關上抽屜,走進洗手間。孫建軍的舊襯衣被那人隨意地放在洗手台上,很明顯孫建軍並不打算要回這麽一件破衣服。 陳紀衡拿起它,貪婪地呼吸那種熟悉的氣息,腦海裏準確無誤地勾勒出孫建軍的樣子。還是那麽沒心沒肺,還是那麽胸無大誌,還是那麽庸俗粗鄙、一無是處。 他媽的居然第一眼還沒認出自己!陳紀衡大口喘息,一隻手把舊衣服按在鼻間,一隻手向身下摸去——他已經硬了。 他閉著眼睛,想象自己就是貼在孫建軍的脖頸間,那種令人安心又令人焦灼的味道久久無法散去。 他居然還敢噴香水!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都會改過來的。陳紀衡緊咬牙關,手上加快速度,真切地感受著那種沒頂的快感。 孫建軍,你給我等著! 謝謝你商嵐,我會快樂的,當然會,我也會讓他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