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會傳得這麽快、這麽熱烈,全是因為苦主所致。


    十四歲起即以俊美驚豔全城的東方展言,可是金陵姑娘們心中的夫君人選之一,就這麽被姓餘的河東獅巴了一掌,怎麽不引起公憤?明裏暗裏,可把餘小小罵得臭頭爛耳了。


    又隔幾日,由於餘大神醫掌上明珠餘小小的悍婦之名拍板定案,不少有意與餘家結親的門戶趕忙猛敲退堂鼓,抓住準備要去提親的媒婆,要求另尋佳人良媳,還特別指明務求溫良恭儉讓。


    另一方麵,沉寂多年、關於三代禦醫的東方府與江湖神醫的餘無缺之間的恩怨情仇,也因為這事再度成為金陵百姓的話題,被拿來冷飯熱炒,增添新料。


    至於話題中的兩位主角--


    餘小小繼續努力適應她穿越時空後的古代生活,在詩會之後沒多久就跑來造訪她的癸水中,再次與怎麽樣都用不慣的衛生帶(注:古代衛生棉)奮鬥,苦思改良妙方。


    至於那位被寵壞的美少年東方展言--


    生平頭一遭吃癟、驚愕得忘記反擊、屈辱至極的遭遇讓他好一段時間是不出產,在家裏頭徒生悶氣。


    【第三章】


    餘人居最深處的裏院,是餘小小最喜歡的地方。


    幽靜、鮮少人至的裏院位置恰好,日照足而不烈,陰暗有卻不寒,正好讓她用來培植鍾愛的盆栽;隻要一得空,她就會到這裏照看這些日子以來收集或搶救下來的植栽。


    頑長的身影穿梭在擺放綺麗盆景的花架前,一會凝視,一會動起手中小剪,謹慎莊重地修剪旁出的雜草,如此費心的施為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餘小小臉上溫潤的笑容未退一分,手上優雅的動作也未減二nw,非常自得其樂,渾然不知自己數日前一記河東獅掌,打得整座金陵城天搖地動。


    連自己可能上門得婚事也給打飛到九霄雲外都沒發現。


    何婉柔走進裏院,看見女兒的背影,又憐又惜地輕歎口氣。


    這些日子的相處,夠她了解這女兒的性情,從一開始隻是仗義相助到現在,她是真的疼愛這貼心溫婉的孩子,私心裏早認定這孩子是上天憐她多年來思女心切,送給她的乖女兒。


    雖然這女兒有些地方挺特別的--


    說實在的,她活到這把年紀了還真沒晃過哪個十來歲、芳華正俏的姑娘像她這麽沉走來著。


    相處了好一段時日,何婉柔發現女兒的興趣並不多。除了醫術和武術外隻有三樣:盆栽、泡茶、下棋--修身養性得讓他們這對年近四旬的夫妻傻眼,想到自個兒三不五時打打鬧鬧、彼此吃味的行徑,更是羞傀到姥姥家。


    才十八歲啊,興趣竟然這麽地老氣橫--呃,風雅恬靜;也難怪性情溫文如水,行事沉穩若定。


    唉,都不知道誰是長輩誰是晚輩了真是……


    但這也無法減輕她與夫君對她日漸深重的疼愛親情,特別是在聽說州令府詩會上發生的事情之後。可……


    那事兒會是真的麽?她這性情沉定得像老人的女兒會做那種事嗎?


    「娘,你不餓嗎?」


    「啊?啊啊?」何婉柔回過神,抬頭,才發現女兒正俯看著自己。


    「林伯剛來通報,說早膳已經備好,爹在飯廳等我們了。」


    「呃?哦?哦?」


    餘小小打量娘親難得猶豫的神態,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可真不像平常想到什麽說什麽、性情直爽無羈的娘。


    「娘有什麽事要跟女兒說的?」


    何婉柔打量女兒,瞧這身板,雖說高了些,但雋拔挺秀,一身胡裝襯托出豪邁英氣,大有巾幗不讓須眉之姿,卓犖不凡,愈看……思,愈覺得女兒不但耐看,還挺有味道的!


    何婉柔牽著她,並肩往飯廳走,問:「告訴娘,你是不是在州令千金的生辰時會上打了東方展言那小子一巴掌?」


    東方展言?誰?」


    「就挨你巴掌的那個。」


    「……是。」


    「告訴娘,你為何動手。」


    「娘是聽見城裏的人說才知道的?」見娘親點頭,餘小小苦笑。「娘都知道了,還要女兒說什麽?」


    「傳言十個裏頭九個假一個不真,怎麽能信?」何婉柔嗤哼。「再說了,我沒理由信外人不信自己的女兒--東方展言那混小子拿你的名字作文章不足以讓你動手打他,那小子一定又說了什麽。」


    「沒什麽,隻是女兒一時情緒失控,若要女兒向東方公子道歉--」


    「你道歉作啥?」


    「女兒絕對不要。」


    母女倆同一時間開口,不同的話語,同樣的意思,心有靈犀得讓兩人嚇了跳,瞪大眼看著對方,不一會,同時笑出聲。


    何婉柔先收了笑。「這事就算了。那小子是該教訓,仗著那張皮相,讓人給寵壞了真是。以後看見他也別理,同樣是醫,他們東方家看錢辦事,隻醫宮不醫民,跟咱們沒關係。不過……」何婉柔眼神閃爍異樣的情緒,頓了會,繼續道:「我跟你爹商量過了,換名字也不是不可行--」


    「女兒喜歡這個名字,筆劃少又好記。」餘小小停下腳步,轉身與何婉柔麵對麵,凝視的眸光溫藹沉定。「更重要的是,這個名字讓女兒覺得自己身邊好像多了一個妹妹--爹說小小比我小兩歲。」


    何婉柔愣了住,不知怎地,覺得女兒此刻的聲音以及話語有些詭譎,像貓爪似的,探進自己心口,輕輕地翻攪著藏在內心深處的某種情緒。


    「小小……」恍惚低哺,何婉柔不知自己此刻的神色有多麽悲感。


    貓爪似的聲音持續往深處抓搔,撥弄著她內心最底處的傷痛--


    「尤其是在娘叫女兒名字的時候。」珠圓玉潤的嗓音似水柔情,緩緩地滲透進對方藏在最深處的傷痛,盡己所能地給予溫暖。


    她早就注意到了,收容她的義母始終沒有放下喪女之痛:在古代被歸於積鬱成疾的心病,在讀過心理學的她看來,是長年壓抑情緒無從發泄的心理問題,好不容易有機會能幫上忙,怎能錯放。


    「讓小小永遠是娘的小小,好嗎?」餘小小抽出暗袋裏的帕子,輕輕拭去娘親臉上不自覺流了滿腮的淚。


    好、好……何婉柔想這麽說,但聲音--聲音卻是怎麽也發不出來,隻能點頭,像抓住浮木般緊握女兒為自己拭淚的手,一次又一次,用力點頭。


    淚水模糊了視線,喪女之痛、思女之苦,一點一滴,隨著眼淚宣泄、釋放。


    原以為自己早流幹了淚,直到這一刻才知自己其實隻是忍住,拚了命地忍著不去想、不掉淚,不願再讓夫君為自己擔心掛懷。


    同樣為喪女傷心痛苦,她怎麽忍心讓自己再添他愁?


    驀地,朦朧的視野裏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真慢啦,我等得飯菜都涼了。」故作輕快的嗓音參雜幾不可聞的哽咽。餘無缺展臂,用他所有的溫柔將妻子摟進懷中。


    多年來,他的妻子始終不肯麵對愛女早逝的事實,積鬱成疾,時而夜半夢魘,時而恍惚不寧,躲在人後獨泣,沉痼多年的心病令他束手無策。


    心病還須心藥醫。但妻子的心藥已深埋在九尺黃上之下魂赴酆都,非死不得相見,饒足冠有神醫之名的自己也束手無策,絕望地認定喪女的心痛會伴隨妻子直到此生終了,沒想到這個在大理遇見的孩子--


    隻是一時心念收為義女,將名字轉嫁,日子久了,竟真的有種女兒活了過來的錯覺。


    餘無缺抬頭,難掩激動地看著站在一旁的餘小小,彼此對視的眼中含淚,是喜悅、是感動,是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半晌,他騰出手,抓住女兒的手。


    這孩子,天生就是從醫的料,是他道道地地的餘家人!


    餘小小反握爹的手,回以笑容道:「爹、娘,找個日子一起去看小小好嗎?讓我們姐妹倆認識一下。」


    餘無缺低頭,一直等到埋在懷小飲泣的妻子點頭,才連連說好。


    「偶爾要一家子聚聚的是不,娘?」


    何婉柔死命點頭,終於痛哭出聲,憶起自己已多年不曾到女兒墳前見她。


    從目睹她斂棺入葬的那一天起--


    「東、方、展、言!」震天咆哮一路從外頭殺進東方府,震得屋梁一顫,嚇跑好幾隻路過停駐屋頂的雀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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