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說到一半,餘小小往後退開,一屁股坐回原位,眉毛皺了起來,絲毫沒有發現兩人的異樣,接著又抓起東方展言的手把診。


    痛!這女人當他的嘴是獸夾嗎?扳得這麽用力。


    「沒發炎沒腫脹,脈象平穩有力--你沒生病啊。」


    「早好了咳!咳……」粗嘎的聲音如是道,參雜著自己也不知道的懊惱。「就算不怕人言可畏,也至少……咳咳!學點含蓄矜持,留點名聲讓人探聽--咳、咳……」


    「樹沒有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餘小小虛應了幾句,攬眉思忖這人到底哪出了毛病,竟咳個不停。


    咳!咳咳……聽聽!什麽樹沒皮、人不要臉的……這人可不可以有一瞬間記得自己是個姑娘?為什麽可以這麽堂而皇之地說自己不要臉?東方展言好想揪住她使力搖,當著她的麵尖叫!


    若不是還有第三人在,不能丟了顏麵,他一定會這樣做!


    這廂,餘小小完全不知道自己無心的順口溜讓美少年糾結到幾乎吐血,此刻的她滿心思忖少年的咳症從何而來、該如何對症下藥。


    一切正常,隻是咳嗽、聲音變--「啊!」苦惱的小小左手握拳捶上右掌,恍然大悟。「都忘了你才十六歲。」


    「什麽‘才’!」東方展言跳了起來。「是‘已經’!咳咳……我已經十六歲,按例律已經是成年的男人--咳!咳咳咳……」


    「才剛開始變聲,算什麽男人。」嘖,不過是變聲,自己竟然--


    唉。


    「你--咳!咳咳咳……」他要是咳死在這裏,一定是她害的!


    餘小小倒了杯茶,放在他麵前的桌上。


    「你若不想將來聲音男生女調或像現在這樣沙啞難聽,這一年最好多喝點胖大海、金銀花或羅漢果泡的茶水,少吃點辣、少喝酒,最好再少說點話,免得傷喉嚨。」


    東方展言一飲幹杯,見她起身,想也不想便問:「你要走了?」


    「我沒那麽不識趣。」餘小小笑彎了眼,饒富興味的視線來回梭巡兩人。「不打擾兩位談心,告辭。」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東方展言目送一身鮮豔的大理服飾、姿態瀟灑的背影離去,不自覺露出迷惘的神情,一種說不明的失落感削減了才被她激起的滿肚子火。


    她的灑脫更證實她對他沒有多餘的心思,真的就隻是她說的醫者父母、心。


    怎麽著?她可以跟周屏幽坐在亭子裏乘涼賞景、喝茶聊天,就不能跟他嗎!連一杯茶也喝不得是怎樣?非得他有病有痛她才願多留一會、多靠近他一點、多和他說些話是嗎!


    「去他的醫者父母心!」可惡!


    「展言?」


    「我走了!」氣得炸毛的東方四少霍地拍桌走人。


    「東方展言,」再喚的聲音裏多了從未有過的嚴厲。


    東方展言這才回神,驚訝地停下腳步,轉身便見她臉色冷若冰霜,與平日的端妍優雅回異。


    周屏幽橫眉冷睇亭外的人,「你莫不是喜歡上小小了吧?」


    「怎麽可能,我才不會喜歡上那個女人!」東方展言否認,沒注意到自己回答的嗓音忽然變得又尖又高。


    「是麽?」周屏幽垂眸凝視手中瓷杯。「莫忘你今日所言。」


    「我才--哎,不跟你說了,咳、咳……今天的茶不怎麽好,改日送你新的。」身影迅速消失,追人去也。


    被留在亭中的周屏幽靜靜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半晌,歎了口氣。


    「多情自古傷別離,好夢由來最易醒,我真是……」


    深怕追不到人,東方展言火速衝出州令府邸,左右梭巡隻為找一道色彩斑斕的身影。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屈在右側鎮門石獅後頭,不知在作啥。


    「……」急慌的心緒忽然間消散無力,東方展言莫名有種想拿豆腐砸自己腦袋的荒謬衝動,轉身欲離,卻又不知怎地,回頭緩步接近她,蹲在她身邊。


    「你蹲在這裏做什麽?」


    「看花。」餘小小托起金銀相間的花朵,淡笑。「你怎麽出來了?怎麽不和屏幽多聊會兒?」


    「不差一時。」


    餘小小側首想了下。「也對。你們兩家是世交,早就熟透了。」真是的,害她枉作好人。


    「你……」「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要說什麽;東方展言幹脆放棄,伸手托起另一朵。「不過是金銀花,有啥好看的?」


    「正好讓你摘回去曬幹泡茶。」


    「就這樣?」東方展言不屑地收手。「金銀花的花苞曬幹是可以入藥沒錯,現在開成這樣,頂多取花冠氽燙熱炒或煮湯。


    餘小小驚訝極了,忍不住轉頭送他一記「你不簡單」的目光。


    「你真當我是不學無術的笨蛋嗎,」她一定是故意的,存心想氣死他。


    「你真奇怪,東方展言。」餘小小起身,彎腰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


    「我隻是有點驚訝你知道,並沒有把你當笨蛋的意思。我什麽都沒想,你自己炸毛個什麽勁?」真奇怪。


    不明白,也不想深思,餘小小轉身走人。


    東方展言立刻拔腿跟上。


    州令府邸座落於金陵北大街,這條街上多是富貴人家宅邸,不若市集人來人往,此刻放眼望去,整條街上隻有他們兩人。


    「你跟著我幹嘛?」


    「誰跟了?」東方展言一哼,「這條路就你能走?」


    也是。餘小小沒有反駁,轉身繼續往回家的路上走,聽見身後腳步聲又起,一時起了玩心,加快腳下步伐。


    後頭的人也跟著大步流星。我衝!


    這還不叫跟?餘小小揚笑,忽然停步。


    「嚇!」後頭忽然發出奇怪的聲響。


    這家夥……差點顛仆在地的東方展言咬牙,怒瞪前方十步外的身影。


    「你會不會走路引又走又停,也不怕跌倒。」真是!一邊抱怨,一邊拍去方才緊急止步時不慎沾上衣擺的泥塵。


    抬頭,發現對方正看著自己,東方展言趕忙藏住狼狽,雙手反翦身後裝沒事。


    餘小小忍不住莞爾。


    「你真不是普通愛麵子。在別人麵前裝模作樣真的那麽有趣嗎?」


    「誰在裝--咳咳……」


    「快回家泡茶喝吧,難得有一張好看的臉,總要配上相襯的好嗓音才叫相得益彰不是?」她勸。


    東方展言花了好一會工夫才止住咳嗽,再抬頭,發現她人已經衣袂飄飄,走遠了。


    他沒有再追上去。


    或者該說,他沒有力氣、也沒有臉再追上去。


    此刻,他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餘小小並不像其他姑娘會設法找理由接近他,或為了引他注意,假裝討厭他、對他的行事為人大肆批評。


    是了,她或許也覺得他好看,但她不喜歡他;他許多作為惹她生氣,但也沒讓她因此討厭他--兩人之間,說不上是陌生人,但也不是朋友。


    朋友……東方展言想起自己曾從她口中聽見這兩個字,但那是為了阻止她娘拔刀砍他的權宜之計。


    那晚幫他上藥療傷、方才為他看診叮囑,是因為她自許為大大,醫者父母心。


    她對他,不刻意討好、不嬌柔造作,知他是東方展言,也隻當他是東方展言。


    她用平常心,甚至多了點無視的態度對他:也用不多言、迅速離開的疏遠舉止一再告訴他--


    道不同,不相為謀。


    在她眼裏,他不特別,也不重要。


    東方展言變了。


    近日裏,金陵城裏傳得沸沸揚揚的莫過於這則消息。


    一向自詔風流、舉手投足翩然優雅得有些刻意的東方展言變了。


    這改變,要從某天他忽然凶性大發,在茶館裏與一向相談甚歡、過從甚密的賢才俊彥們大打出手的事兒說起。


    話說那日之後,東方展言是不出戶,也不見人。


    有人猜是因為茶館那場架受了重傷,不得不在家中休養。


    在等了十天仍不見人後,開始有人猜或許是鬧出這等醜事氣得東方老爺將人送山城……等等編得出、編不出的流言傳來傳去。


    過了近半個月,才見他踏出東方府;怪的是,才一天又不見了。


    根據東方府家丁傳出來的可靠消息指出,東方展言稍早還高高興興地走出家門,可回府的時候表情哀感,也不知道足受了什麽打擊,回房後就把自己關在裏頭誰也不見;到了隔天還是一樣,之後除了送茶水、送飯的家丁,沒人見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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