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就是一整個不對勁。


    而日子在閑人旁觀不解的疑惑巾繼續前進,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月。


    就在金陵人心想東方展言大概就這麽悶壞了、玩完了的時候,他又出現了,大步流星地衝出家門,氣勢磅躪地殺到餘人居門前,和餘家夫人你來我往大吵,甚至上演全武行,被餘家夫人給打趴,派人扛回東方府,休養了大半個月,又開始英姿煥發地穿梭在金陵的大街小巷。


    他的俊美依舊脫俗,風采仍然翩翩,可眉宇顧盼間多了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英韻,驕蠻倨傲的個性也改了不少,甚至會主動向人打招呼,笑臉迎人--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竟變了這麽多,任誰都無法不注意。


    可,奇怪了,他們發現變得更吸引入的東方展言不再與城裏的青年才俊登高望遠、吟詩作對、執樽對飲笑談天下事。


    更奇怪的是,他們經常看見東方展言追著一個人跑,不把對方的冷淡態度放在眼裏,近乎死皮賴臉地瞎攪蠻纏,不顧形象。


    而被他死纏活纏的那人--


    「餘小小,等等我!」


    因為發育,長了個子更顯頑高的東方展言就在大街上當著眾人麵前,用他尚未變完聲的嗓子呼叫前方相距十五步的姑娘。


    那姑娘,有著江南姑娘所沒有的高姚身板,一襲胡裝襯得她英朗不群,若不是麵容溫和淳善、眉目嬌柔,乍看之下很容易被誤認為是男子。


    「你又怎了?」柳眉微鎖,帶著說不出的困惑與困擾。


    東方展言小跑步到她麵前,笑容可掬。


    「聽說你要出城去劉家村義診?」


    「嗯。」餘小小點頭。


    「我陪你去。」


    「嗄?」


    「最近城外不太安全,你一個姑娘家容易出事。」東方展言說著,趁她不注意,搶過藥箱背上肩。「走吧。」


    「嗄?」餘小小傻在原地,看著他經過自己,往城門方向走去。


    「快一點!」發現人沒跟上,東方展言停步,回頭催促:「遲了趕不回來別說我沒提醒你。」


    「嗄?」更傻眼,這人是怎了?


    前些天突然衝到她家,說什麽寧可讓她娘砍上七刀八刀,也要交她這個朋友雲雲的瘋話;又為了當朋友,成天圍著她打轉,可以說是陰魂不散,現下竟然還想陪她出城義診聽說他把自己關在房裏一個月,莫不是關出毛病了吧?她想。


    也聽說,他那票豬朋狗友在茶館的事情之後就跟他不相往來,連招呼都不打。


    好好一個人,因為個性太差,把自己弄到這地步……


    真可憐,餘小小盯著他後腦勺,無法不同情。


    「還愣在那幹嘛?」東方展言走回來,索性握住她的手,大搖大擺地當街牽人走。「別讓劉家村的人久等。」


    「哦。」算了,隨他去,看他鬧騰到幾時。


    沒有被甩開,東方展言樂得繼續握住掌中比自己的隻小了一點的手。


    溫熱結實、富有彈感的觸感--嗯,還不錯。


    就這樣,前一後,一男一女。


    男的走在前方,陶醉在隻有自己明白的得意;女的跟在後頭,沉溺於自己的思緒。誰也沒有注意到四周驚訝的目光,更沒聽見沿街目睹此景的姑娘一顆顆芳心落地碎成千片萬片的聲響、以及那肝腸寸斷的嗚咽。


    時方仲夏,金陵城內,許多年華正俏的姑娘卻覺身心枯槁如入寒冬,滿目蕭索,連片殘存的綠葉也沒有。


    東方展言變了,真的變了。


    不隻外形、不單氣勢,就連眼光--


    也、變、了。


    在這個時代,並不是每個人生病都有能力去找大夫的。


    尤其是城外的農民,在收入都不見得能養活一家老小的情況下,生病也隻能靠世代相傳的救急偏方自救;真到病入膏盲,也很少人會往城裏找大大,不是等死就是拜大地求神跡。


    若是處於亂世,農民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


    雖然,江湖傳言餘人居的餘神醫性情古怪,醫病不忘整人,特別是因為打殺導致傷病求診的江湖人,下手絕不留情,治療過程往往跟死過一輪無異,診金更高得讓病人寧可去死也不是沒有過的事。


    但對於窮苦人家,餘神醫非常大方,當餘人居在金陵站穩腳步後,便與城外農村約定每個月固定巡診。


    餘小小不是第一次到劉家村,也不是第一次帶人來。


    「餘大夫……」臥病在床的劉大成一雙眼時而瞟向外頭,時而回到年輕女大夫身上,表情很不自在。「那個……這個……」


    「劉老伯,你也不是第一次讓我看診,不好意思什麽?」


    「不、不是啦!」劉大成紅了臉,探頭看窗外。「那、那位公子--這怎麽好意思……」


    「別怕鋤頭壓壞他,他拿得起來,隻是不知道能做什麽就是--」餘小小按住老人家身子,要他別妄動,依次在穴位放上蒜片,再將蠶豆大小的艾炷置於蒜片上施灸。「放心,要是弄壞你的莊稼,我讓他賠你,他付得起。現在,你要做的就是閉上眼睛好好休息,等會叫你。」說著,邊撚著針往風池穴上一落。


    「哎喲,大夫……」劉大成不再哼唧,沉沉睡去。


    餘小小趁著艾灸的時間起身,為了方便看顏,隻走到門邊就停下。


    門外菜田上,華服俊公子拿著不相襯的鋤頭忙得很起勁。


    這人真奇了,堅持陪她出診,原以為是想跟著學醫,卻見他老在農田或菜園子裏打轉,要不就跟農產們聊天,一點想學醫的樣子也沒有,真是愈來愈怪了他。


    「你又在做什麽?」


    「把土壓實。雖然土鬆易紮根,但太鬆也不行。」東方展言一邊拿鋤頭壓土一邊說。「這園子的土太鬆,保水不易,菜都給種蔫了。」


    「你真的會種田?」之前都不是玩的?


    「……你要笑就笑,我不在乎。」話雖這麽說,俊臉卻紅得像要滴出血了,不知是太陽曬還是因為羞赧。


    「誰笑你了。」還真是愛麵子,務農有什麽可以拿來笑話的?不懂。


    「我爹,還有上頭幾個兄姐,」東方展言沒有抬頭。「以前我曾在自己的別院種東西,卻被他們笑話、說我犯傻,後來就沒再種了。」


    「你真傻。」


    鋤頭倏地一頓,東方展言回瞪,「你也一樣說我--」


    「聽人把話說完好嗎?」脾氣真差。「國以農為本,你諳農是你本事,他們笑話你是他們無知,而你竟認真聽了進去,放棄自己的才能,這還不傻?」東方展言愣了住,她無心的一語驚醒他這個渾噩多年的夢中人。


    「你……真這麽覺得?」


    「如果你打算種田的話,可以種些西瓜嗎?」想到那汁多味甜的滋味,餘小小整張臉亮了起來。「人說暑天半個瓜,藥物不用抓。如果每年夏天都有西瓜吃不知有多好……」不曉得金陵買不買得到?


    「西瓜嗎?」東方展言手肘頂著鋤頭長柄,認真思考起自己務農的可能性。


    那廂,餘小小估量艾灸的時間差不多到了,轉身進屋。


    「……嗯,它的皮入藥可以清熱解暑,籽具潤腸通便之效,蔓葉亦可入藥,是食物也是藥物--」


    藥、藥物?忽地,一道靈光閃過,東方展言顫抖了下,興奮地看向農舍的門。


    「餘小小,我想到--人呢?」興奮聲調因發現門口沒有某人身影而蔫了一半。


    可憐複可歎的東方四少,好不容易立定自己的誌向,馬上慘遭無人分享的打擊,瞪著無人的門口好半晌,才默默地拿起鋤頭繼續壓土去。


    幾天後,金陵城又開始沸沸揚揚,為了另一則更詭異的消息。


    天啊!這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為什麽東方家的四公子開始種田了?甚至不惜為此與東方老爺大吵一架,最後被趕出家門,斷絕父子關係!難不成這東方四少真的在前些日子悶出病,壞了腦袋?還是因為庶出啥也幹不了,在東方府過得憋屈,灰心喪誌之不決定離家務農去?


    這東方四少還真是愈大愈奇怪、愈活愈下品……


    可憐哦,好好一個風姿颯爽的翩翩公子竟落到這步田地--


    真的是太可憐了,嗚呼……


    【第七章】


    隔年夏天,東方展言的農地收成了。


    聞訊趕來的餘小小理所當然成為第一個品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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