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了,”巧兒堅持,“若一個不好,豈不壞了二爺這對作工精巧的瓷瓶。”


    “這事絕對不會發生!”他的語氣有著對她的十足信心。若她不能,這世上就沒人做得到,全天下隻有她能給這對瓷瓶他所想要的生命。


    “這圖果然美,不過這瓶做得更好!”跟在身後的郎寧見了桌上的素坯瓷瓶,忍不住讚歎,“巧兒,二爺都開口了,你就試試吧!我也想看看這瓶經過你的巧手之後會變成什麽模樣?”


    巧兒遲疑的目光在圖和瓶之間穿梭,“大人,巧兒沒有把握……”


    “放心吧!”唐文禹打斷她的話,“縱使壞了,我也絕不怪罪於你!”


    巧兒抬頭,看著唐文禹眼中閃著異樣的光彩,“這些東西,看來對二爺很重要。”


    輕輕一笑,他雖沒說話,但笑容裏已經道明了一切。


    “好吧,”巧兒斂下眼,“巧兒就試試吧!”


    “謝謝你!”


    “你是主子,”她並沒有看他,隻是搖著頭道:“怎麽總跟奴婢道謝?”手滑過眼前的素坯瓷瓶。


    “在窯場裏沒有主從之分,這是規矩。”他輕描淡寫的回了句。默默的,他從衣襟內拿出一直放在胸前的薰香瓶,放在掌心中,然後送到了她眼前。


    “這是?”她明顯被嚇了一跳。


    “謝禮,收下吧!”


    巧兒沒有伸出手,隻是瞪著那薰香瓶直看,久久不發一言。


    “拿去!”他催促著她接過手。這原本就屬於她,而今再次回到了她手上,也算了了他一個心願。


    那精致的手藝和上頭飛舞的蝶,栩栩如生。


    她伸手正要碰觸的那一瞬間卻停止動作,搖搖頭,“這禮太貴重,巧兒受不起。”


    “若你受不起,這世上再沒人受得起。”或許她忘了一切,但骨子裏那份倔強卻一丁點都沒有改變,他將薰香瓶放在桌上,“總之我送給你,若你不要,就丟了吧!”


    她皺眉,一個抬頭,就見他那漆黑的雙眸沒有閃避的直視著她。


    “巧兒還不快收下!”郎寧怕巧兒不經意間得罪了唐文禹,於是在一旁輕聲催促。


    “好吧,”她終於接下薰香瓶,握在手裏,“巧兒就恭敬不如從命,謝二爺!”


    看她收下的瞬間,唐文禹的心頭一陣激動,但是神情並沒有太大的起伏,就怕惹她不快,讓她再次拒絕他。


    巧兒不自覺的緊握手中的薰香瓶,目光則直視著攤在眼前這幅她再熟悉不過的八仙圖,眼底不禁浮現水霧,她忙斂下眼睫,掩去心頭紛亂的思緒,她全然沒料到他竟還留著這幅圖。


    在郎窯裏,她平靜的度過了生命中最長的隆冬,但命運之神似乎還不想放過她!


    原以為此生與唐文禹已緣盡不再相見,卻沒料到會在這裏再次和他重逢。


    當初一心想要逃離一切的她無路可去,天寒地凍暈死在雪地之中。等她醒來,已被人安放在一頂暖轎中,救她的人正是郎寧和他溫柔婉約的夫人。


    在選擇離開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經決定不再過著被他人隨意安排的人生,並決心把他徹底忘懷。


    她不願回京,王府也不再有她容身之處,天地之大,她卻不知該何去何從。九死一生的被習醫的郎夫人救回一命,於是她幹脆佯裝失憶,決定留在郎寧夫婦身邊,在郎窯場裏重拾勾勒素坯的筆,打算找機會報答他們的恩情。


    早在郎窯派人上王府打算請來唐文禹時,她便明白再見到他隻是早晚的事,她沒有逃,決心把他當成一個陌路人,仿佛彼此從未相識。


    隻是曾經放出去的情,無法輕易收回。


    算算時間,他應該早已成親。


    他的無情深深刺傷她,那傷口至今想來還會作痛。想起過去,她的臉上帶著了一抹掩飾不了的哀愁。


    手中的薰香瓶代表著兩人曾有的甜蜜過往,離去時,她還給他,想要斷了這份眷戀,孰料轉了個大圈,這瓶竟再次回到她的掌心。


    她想不透他為何不拆穿她的身份?不過她沒去細思也不讓自己再有所期待,當初離去時,他所說的字字句句她都牢牢記著,她與他之間有著太大的差距,她隻是個空有稱謂的格格,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再懸心於他,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她坐回椅子上,看著眼前的八仙賀壽圖,她會埋藏與他過往的所有回憶,但仍如期完成這對瓷瓶,不是為了唐文禹,而是為了福晉,就當是她送給一向待她如親妹的福晉最後一份祝賀禮吧。


    天色依然一片漆黑,但巧兒早已起床,窯場裏除了看顧火候的工匠外,其餘的人都還在睡夢中。


    不過這個時候,她已經替受了腳傷的廚娘打好了水,還從灶房裏拿了個昨天廚娘特地留給她的饅頭,坐在老地方啃食。


    她過著這樣的日子已經個把月,因為打水的活兒對受傷的廚娘太過吃力,所以她便每日天還未亮便起身。


    雖然打水挑柴這種粗重活兒根本不該由她來做,但是她還記得初來乍到時,沒人給她好臉色,都以為她隻是個靠著郎大人和夫人疼愛而來玩鬧的小丫頭,所以不時找機會捉弄她,隻要郎大人沒上窯場,她連吃飯時都會被趕到一旁,根本沒有上桌用膳的機會。


    廚娘看她可憐,便三不五時塞給她個饅頭,就怕她因為被欺負而吃不飽,所以對廚娘,她心中有著一份感激。


    其實廚娘也很可憐,唯一的兒子幾年前死了,孤苦無依,不過從不怨天尤人,慶幸至少她還能在這窯場有份活兒做,三餐溫飽。


    隻不過她年紀大了,有些吃重的活做起來吃力,尤其前一陣子腳受傷,但她也不敢休息,就怕一個不慎,丟了這份工作,以後三餐無以為濟。


    寧兒明白她的顧慮,所以隻要能幫忙的地方,她就盡可能的幫她。


    窯場裏有些工匠以為她喜歡溜到灶房偷懶,在她背後碎嘴,她聽到了,不過她總當耳邊風,反正嘴長在別人身上,要怎麽講她也管不著。


    人情冷暖,經過這些風風雨雨之後,她點滴在心頭。


    手裏拿著的雖然隻是一個又冷又硬的饅頭,她卻吃得津津有味。當她遠遠的看到了唐文禹的身影出現在小徑那頭,她下意識的起身逃開。


    怕碰上他,她今日特意比平日起得更早,沒料到還是遇見他。


    這人的身子難不成是鐵打的不成,她不由得皺起眉頭。記得,他昨夜好似忙過了子時,現在天還沒亮,他竟然就起來要進窯場了。


    她不記得他是個拚命三郎啊!


    寧心太急得想要離開,沒注意到地麵不平,一個不小心摔在地上,手中的饅頭滾了出去。


    唐文禹心一震,幾個大步向前,一把扶起她,“還好嗎?摔疼了吧?讓我瞧瞧!”他蹲到她的麵前打量她。


    她呆愣的看著他心急的模樣。


    他細心的替她拍了拍髒了的衣服,看不出有外傷,他仍擔憂的問:“哪裏痛嗎?”


    她閉著嘴搖頭。


    知道她沒事,他不禁鬆了口氣,抬頭看著她,“小心點,連個路都走不好!”


    她咬著下唇,沒有答腔,他已經不愛她,為何還要如此關心她?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唐文禹深吸了口氣,不舍的退開,“你怎麽這麽早起來?”


    她低頭沒有回答。


    “人的身子不是鐵打的,”他嘴角微揚了下,對她的沉默不以為意,隻是輕聲對她說:“你這樣子可不行,早晚會累壞的。”


    “別說我,你自己不也一樣!”她忍不住脫口而出,雖然一再告誡自己要忘了他,但仍忍不住關心他。


    他一愣,隨即笑了開來,“我不同。”


    他還有多少日子他自己都說不準,所以得要犧牲睡眠時間,盡力完成自己對郎大人的承諾。


    寧心聽了,可不認為兩人有何不同,但她要記得自己現在的身份,不再回嘴,彎下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饅頭,拍了拍上頭的灰塵。


    “髒了,別要了!”


    “還可以吃!”像是要證明似的,她張嘴咬了一口。


    他見狀心一擰,想伸手搶走饅頭,卻明白這隻會造成她對他更深的不滿,最後隻能勉為其難握緊拳頭,防止自己貿然行事。


    看著她的模樣,也不由得歎了口氣,“這饅頭真那麽好吃嗎?”


    她悄悄的挪開眸子,選擇沉默以對。


    “都髒了,你還吃得津津有味!”


    她幽幽開了口,“你跟我不同。”


    “我不懂你的話!”


    “你是皇親國戚,我隻是個土丫頭,你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而我,”她略一思索,“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粗茶淡飯,你我處於不同世界,所以我珍惜的東西,你不會懂,你重視的東西,我也不能理解,因為你與我的不同宛如天與地的差別。”


    她的話狠狠的刺痛了他的心。曾經他拿過類似的語言傷害她,隻為了趕她離開他的身邊,但他從沒有一絲看不起她,也從不認為兩人處在不對等的兩個世界,而現在她縱使失憶,卻還是對他有著深深的誤解……


    他陡地伸手拿走了她手中的饅頭。


    她一驚,急著要搶回來,他卻淡淡的瞄了她一眼,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使得她硬生生的停住動作。


    他將饅頭撕成兩半,一半交回她手上,一半拿到嘴邊輕咬了一口。


    她瞠眸錯愕的看著他。


    “我們是一樣的,”他將饅頭吞下之後,柔聲說:“並沒有什麽不同。”


    她的反應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可饅頭剛才掉在地上,髒了。”


    “髒了,但還是饅頭啊!你能吃,沒道理我不能。”


    她無言的看著他,看著他的舉動,心口陡地漏跳半拍,在他的神情中,找不到一絲玩味的調侃。


    他愉快的又咬了一口,“雖然又冷又硬,但嚼久了,別有一番滋味。”


    她的眼中因為他的話而閃動一絲亮光,在他來不及發現前,她已垂下了臉,掩去了一切。


    她捏著手中隻剩一半的饅頭,心裏千頭萬緒。當初他絕情狠心送走了她,仿佛她是個令人厭惡至極的包袱,現在卻好似變了個人。


    害她原不對他再抱有任何的期待,如今他臉上的溫柔,引發她內心的脆弱。


    不!她不該也不能再抱有一絲奢望了。


    “你真是奇怪……”她不禁喃喃低語,退了一步,像逃避災難的轉身快步離開。


    唐文禹滿身大汗離開了拉坯的小房,才踏出房門,他便敏感的察覺她的靠近。


    他吸了口氣,轉身一看,果然見她在不遠處四目張望著,像在找尋什麽。


    “找什麽?”


    寧心驚訝他突然出現在身旁,她斂了下眼,沒有回答,繼續的尋找。


    “我問你,你在找什麽?”唐文禹又問了一次。


    “繪料。”她不是很情願的回答。


    “你的繪料不見了?”


    她沉默不語。在窯場裏有幾個工匠喜歡捉弄她,愛把她的工具給藏起來,雖然被製止過,但成效不彰。


    畢竟有幾個工匠原是窯裏的老師傅,要養出一個能獨當一麵的工匠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連郎大人都不太敢得罪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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