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每一位的耳垂上,都戴著成對兒的紅色的菱形耳釘。邱十裏有點想不通,但也因這時家獨有的標誌暫且把緊張的心放下來。時湛陽顯得格外稀鬆平常,脫了西裝外套,盤腿坐下,跟穿著小紋浴衣的服務員低聲說了兩句什麽,便去看邱十裏,“怎麽樣,有沒有小時候的感覺?這種居酒屋在舊金山太難找了。”邱十裏其實已經不怎麽記得小時候的事,就算記得,他幼年時期連村都沒出過,更沒去過居酒屋,但他就是特別喜歡看時湛陽這種帶點小得意的模樣,便直起腰杆,用傳統正坐的姿勢坐好,憑僅存的那點記憶道:“奶奶說,男人隻會和自己的至交好友半夜去居酒屋喝酒。”時湛陽淡淡地笑了,給邱十裏倒上蜂蜜梨汁,又給自己倒了杯清酒,抿了一口,“所以ナナ是我的至交呀。至交小友。”這時,屋裏靜了靜,服務員掀開廚房簾子,黑發黃膚的主廚抱著一條三歲小孩長短的金槍魚出來,把魚抱到時湛陽麵前,弓下腰來,說著流利的英語,“時先生,今早入關的這條,請您過目。”這是規矩,主廚收了莊家的名貴魚料,就要在動刀前讓人家確認魚的完整和新鮮。時湛陽咬了兩顆鹽水毛豆,道:“就按你擅長的切吧,最好的那塊隻留一人份,剩的扔掉。”主廚頷首應下,轉身回廚房,魚鰭和魚尾在邱十裏麵前短暫地閃過,一片銀燦燦。十幾分鍾後,這魚的大腹部位被做成刺身,蓋有層層雪花般的魚肉,疊成好看的形狀,擺了一小盤在邱十裏麵前,其餘被丟進垃圾桶。時湛陽沒有任何可惜的意思,“今晚隻有壽星才能吃它。其他人,我扔了也不給。”他把青色的方形骨瓷餐碟往邱十裏的麵前又推了推。“大哥,媽媽說的對,你有時候真的很幼稚……”邱十裏垂下眼睫,倒是笑了,時湛陽見他並不扭捏,抬手拿起筷子,不用蘸料,直接嚐了一口,心情愈發輕鬆起來。他含笑看著小弟慢吞吞地進食,想象刺身的綿軟甘甜——其實他對此類食物並不熱衷,倒是方才邱十裏張口咬住筷尖的某一瞬,他眼前閃過一點模糊的嫩粉色,也不知道是這極鮮極美魚肉,還是一小截舌頭。時湛陽被這想法驚了一下,頭皮是麻的,他略顯尷尬地低下頭,又給自己添了點清酒,正打算喝,卻被邱十裏奪走了杯子。這人居然一飲而盡了,抹抹嘴角,對上時湛陽驚訝的眼神。“好辣!”邱十裏在試圖閉嘴憋氣未果後,懵懵懂懂地咳了幾下,張開嘴,猛扇風。“其實還好!”他又覺得丟人,漲紅了臉解釋,堅決不去碰那梨汁解酒。時湛陽的心虛莫名就消解了不少,他的頭腦恢複正常狀態,反觀方才,隻能用“突然不小心瘋了”來解釋。他做出沉穩的樣子,把白瓷酒瓶遞給小弟,瓶底在木桌上磕了磕,“喲,十五歲確實是大人了,敢不敢再喝一口?”邱十裏居然當了真,為這句“大人”,他可是幹勁滿滿,拿牙咬著瓶嘴,他舉瓶仰頭,咕嘟咕嘟猛灌,嗆得淚花都出來了,看燈的眼睛也趨於模糊,他都不肯停。最後是時湛陽起身過來,捉著他的手腕一把將酒瓶搶走,“來,”時湛陽用袖口幫他擦淚,也擦他溢出來的酒漬,高聲道,“祝我們嶄新的男子漢生日快樂!”邱十裏正納悶,忽聞身後響起粗糲的歌聲,一個人,兩個人,漸漸疊加,唱的是“祝你生日快樂”,一回頭看,滿室的人,方才還是嬉笑怒罵的荒唐醉漢,此刻都在一臉嚴肅認真地歌唱了。“哈哈,他們果然都是兄上的人。”邱十裏呼著辛辣澀口的酒氣,握住時湛陽的手腕。時湛陽則最後擦了兩把他的嘴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擠了點青芥辣,兩口吃下一個手握。手握吃完了,生日歌也按原計劃唱完了,紅耳釘們都正襟危坐,等他這個大哥發話。“ナナ,”時湛陽卻隻看邱十裏一個,平聲道,“今天記住這些人,以後你也是他們的大哥,他們在不同的方麵,都能幫你很多,你不用去找他們,他們會主動找你。”邱十裏努力把酒勁往下壓,目光掃過周圍每一個,釘在他們臉上幾秒,一把刀,也就隨之刻在他腦海裏,“都記住了。”他說。“好。”時湛陽敲了敲桌麵,照舊用的中文,“諸位,都記住三少爺了嗎!”“記得清楚!”眾人異口同聲,他們管時湛陽叫“少主”。“好!”時湛陽把酒滿上,也滿上邱十裏的,然後雙手舉杯,神情少有地嚴厲,帶著種不容商量的威儀,他冷眼看著圍坐的各位紛紛斟酒,直至最後一人也高高舉起杯盞,顯出恭順,他才忽然間笑了,一臉類似“我的願望是世界和平”的純良。他愜意笑說:“喝過這杯,大家就都換梨汁吧,潤一潤嗓子,多活幾年也好。”邱十裏剛才還聽得發懵,這時倒是來了精神,立刻瞪他,耳後卻聽到如潮水般的哄堂大笑,時湛陽輕輕和他碰杯,“ナナ,祝你生日快樂。”第五章 晚餐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期間不斷有人上來敬酒,確切地說,是敬梨汁。無論誰過來,時湛陽總能笑著和人家聊上幾句,好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般自然。邱十裏就在一邊看著學習,那種口氣的濃淡,以及思路的清晰,都是他想擁有的。後來時湛陽開始接電話,先接了一個短的,說的西班牙語,邱十裏聽不懂。周圍恰到好處地靜下來,不是死寂,是那種小心翼翼不吵到人的程度,好像他們對老大和人通話時自己該怎樣已經訓練有素。前腳剛掛,電話又擠來一個,時湛陽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兩秒,還是沒有避開這一屋手下的意思,隻是衝邱十裏歉然笑了一下,便低聲對著聽筒說起法語,皺著眉,冷著嗓子,不太耐煩的樣子。偏偏這通電話就是格外長,邱十裏聽出來,是和法國警方扯皮的事情。他低下頭,專心吃著新端上來的那盤鹽烤魚腩,雖然肚子已經很撐了,那不知喝了多少的清酒也弄得他有點頭暈,但邱十裏還是不想浪費大哥費力給自己準備的食物。他坐在窗邊,窗外就是安靜的街道,偶爾有車輛急急開過,淩晨的晚風多了些許涼意,混著草木濕潤的香氣,吹在他蓋了層薄汗的額頭上,很舒服。時湛陽則把方才脫下的西裝扔過來,示意他穿上。邱十裏並覺得不冷,但還是乖乖照做,他披著那件寬大的外套,他聞出大哥噴了很淡的皮革調香水來蓋煙味。就這麽安靜地吃完了魚腩,邱十裏放下筷子,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看著窗外黑洞洞的夜。忽然,他察覺出不對,眯眼愣了幾秒,他意識到剛剛有什麽亮片一樣的東西在窗角快速地閃了一下,說不出那是什麽,或許是小小的一個能夠反光的鏡片,可他就覺得非常不對。不單是直覺,還有推理。這種地方,這種時候,會有人在外麵?會是誰?幾個?假如他真的能夠在此停留,那大哥派在院外守著的那些高壯男人,又是什麽情況?時湛陽還是背對著窗子,一門心思聽電話對麵匯報情況,對身後全然不覺的樣子。這一室的紅耳釘也都在專心吃著燒串聊著天,敢往他們這邊盯著瞧的都沒有。假如現在大叫外麵有人,紅耳釘們倒是一定會嚴陣以待,但打草驚蛇就是避免不了的了,不等他們做出任何反應,對方從窗外就能直接逃上街道,那種時間差,算下來得不償失。邱十裏喝了口梨汁壓下醉意,悄悄摸了摸後腰,那把刀還在。他出發前其實沒把武器都卸幹淨,留了把手掌長短的小匕首在身上,就像一種本能,究其原因,大概是這能給他一定的安全感。他已經半大不小了,他的大哥早就不會牽著他的手走路,也不會再摸著他的腰帶褲兜親手檢查,因此,這把小刀此刻被他握在手裏,藏入袖口,沒有人知道。忽然有貓叫傳來,近在咫尺,很尖銳,像是受了驚。倘使窗外真的有人藏匿,那他現在一定在緊盯著邱十裏的一舉一動,瞄準一樣,瞄準獵物的蛇……邱十裏清楚這一點,他掐了掐虎口讓自己冷靜,裝作尋常地膝行到時湛陽身側,微微側身,用餘光打量那扇窗。開得不算高,雖然窄小,但以他的體型能夠一把翻出去,為了待會兒一步到位,他小心地調整了角度和距離,這才湊近時湛陽的耳邊。“兄上,”他低聲道,“外麵有小貓,我想去撿。”時湛陽把電話挪遠了點,轉臉去看邱十裏,卻隻見他翻身跳進窗外的黑暗,眨眼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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