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湛陽不說話。邱十裏又把眼垂下去,道:“不想要這種開心。”“我知道。”時湛陽看著他說,“ナナ,是這樣的,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做了一件不好的事,確切地說它完全違背了道德,它在按照計劃,一步一步邪惡地發展,但是結果一定會是我想要的,也是我必須爭取到的結果。”“是什麽事?”時湛陽搖了搖頭,“你要等我。等這個結果出來,很快了。”邱十裏顯出迷茫神情,但轉瞬即逝,“哥哥,你說過,做一件事不用管別人說它對不對,自己認可就好,否則隻會痛苦,”他擦了擦手,給時湛陽的酒杯涮幹淨,滿上果汁,“所以不要天天想著它是邪惡的,既然已經做了,你就要相信自己。”時湛陽笑了,“我是擔心你不相信我。因為它確實是很壞的一件事。”“所以就更要等啊,”邱十裏眼角也漾起一抹清淡的笑容,“我要等那個結果出來,你呢,要等那一天,我證明對你的相信,都是等。我不會再說想回去的話了。”時湛陽沒有再多說,隻是舉杯,兩人盛滿葡萄汁的玻璃杯鈴啷相撞。紫紅琥珀一般,又如葡萄美酒。晚餐吃完,已經過了學校的宵禁時間,宿舍是回不去了,不過本來誰也沒這個打算。酒店就在外灘附近,黝黑的江麵映襯著東方明珠,他們吹著風慢走。似乎黑夜給了邱十裏勇氣,讓他終於在熙攘的馬路上和那隻手十指相握,可他又跳脫地想,假如天上現在砸上一個太陽,他還是不會鬆開。時湛陽非常愜意,這種身上沒槍手機關機的時光,讓他有種泡在溫水裏的舒適感。邱十裏的頭發早就幹了,沒有好好梳整齊,小動物似的毛茸茸的,他本人也像隻小動物似的被自己牽著,那麽單純的一種依賴。按理說這是異鄉,可偏偏路人過客都和自己有著相近的膚發,人們各自陪著各自,說著各自的話。這同樣給時湛陽的心裏填上一種做夢般的幻覺。緩緩地,他們走到大廈之間,這種從天上往下壓的重量感和舊金山如此相似,可又似乎同樣被鍍上了一層柔軟的影,或許是因為時湛陽從沒這樣牽著邱十裏走在舊金山的街頭,在那裏他們缺少悠閑的理由,所以,也就看不見城市溫柔的一麵。不過,就算瀕臨夢遊,時湛陽的五感還是極其敏銳的,一輛電瓶車風馳電掣地擦過去,幾乎貼著人行道,他一把拽住了邱十裏,推著他的肩膀,把人挪到了道路內側,自己靠外走。“我剛才走神了。”邱十裏有點慚愧。“沒事,”時湛陽牽回他的另一隻手,“這邊又沒人追殺我們,放鬆一點很好。”“哈哈,兄上,你是不是想說上海可真好。”“是啊,上海真好,”時湛陽輕聲道,仰望深紫色的夜空,“好像在這裏,我隻要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四肢健全頭腦正常,就可以保證我們都安全地活下去。”邱十裏笑了,“隻有上海是這樣嗎?”他明明覺得無論在哪,哪怕刀山火海,隻要和大哥在一起,那就是安全的。那次他們穿越中東的荒漠,在國境線邊,再晚一會兒就要被政府軍的迫擊炮打中了,直升機的螺旋槳吵得要命,他聽著時湛陽簡短冷靜的部署,也沒有產生任何對死亡焦慮。時湛陽卻點點頭,“至少我們去過的地方,隻有上海是這樣,或者說隻有中國。”“可是我們去過很多地方。”“嗯。可是我們去過很多地方。”沉默了一會兒,遠遠地,已經能看見酒店亮著燈光的尖頂了,在一個十字路口,邱十裏忽然靠近,親了時湛陽臉頰一口。就這麽一下,時湛陽就跟被點了穴似的,他恨不得就地把邱十裏按在地上,有的沒的都扯開,或者抱著他跳進江裏,可理智終究是占了上風,他抓著邱十裏的手快跑,閃進大廈之間的一條暗巷。“其實老k他們一直跟著,四五個吧。”“啊?”一輛車子亮著大燈從巷口路過,又消失,邱十裏的臉明明暗暗,是驚訝又害臊的神情,“那他們……都看到了!”時湛陽笑,“明天還要請他們吃飯,周末,你也要去。”“啊?”邱十裏沒來得及再多問什麽,嘴巴就被堵住了,眼前也是漆黑一片,他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他的大哥,他聽到兩人錯亂的呼吸,以及唇舌間溢出的濕黏聲響。“嗚……嗯!”他低低地喘著,前麵被人壓著,粗糙的牆麵也從後麵頂著他,這給他一種極度安全也極度危險的感覺。他又必須得踮腳,時湛陽也知道,忽地從腿根把他托起來,掐著他大腿,又握到膝窩,讓它們夾緊自己的腰。邱十裏驚得慌慌張張,雙臂緊緊攀住大哥的肩膀,腿也打開,把自己掛在這副堅實勁瘦的身體上。他白天還做過差不多的動作,隻不過盤的是沙袋,腰腹撐著全身的重量,也沒有人托著他的身體,把他提到這樣的高度,這樣密實地吻他。也不知過了多久,邱十裏隱約嚐到了血腥味,不知是誰流了血,他明明小心地收了虎牙,也感覺不到疼,隻是渾身都要燒著了,輕飄飄的,這麽多血液在上下這麽多血管裏衝湧,他卻仿佛隨時要變成委地的一張皺紙,又或是一抔灰塵。他不會邊接吻邊咽喉嚨,口水就流到下巴上,蹭在兩人的皮膚之間,還往下滴,可他們身體也是緊貼的,所以滴不到地上去。這種親吻,完全沒有什麽目的,好像單純是為了交頸纏綿,對於邱十裏來說太火熱,也太驚人了。這是時湛陽吻他最用力的一次,他被親得頭腦酥麻,心驚肉跳,等結束了,他把臉埋在時湛陽肩頭,不肯從人家身上下來,連話都不肯說。時湛陽也不逼他,就這麽抱著他出了巷口,邱十裏一下子就老實了,他實在不想被老k邵三他們看見,更不願去想那幾位剛才有沒有在巷外偷偷圍觀,於是自己跳下來,低著腦袋,抹著嘴角,跟在時湛陽身後,乖乖往酒店去。居然是大床房,邱十裏知道這是那幾個笨夥計定的,他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想收拾他們還是謝謝他們了。房間在十六層,可以清楚地看見外灘夜景,可邱十裏方才看了個夠,此時,他換好了酒店毛巾質地的睡衣,也做好了禱告,躺在床上,聽著淋浴間的水聲,連電視也沒心思看,於是幹脆關了。在酒店裏接吻顯然更方便,誰也看不見,為什麽剛才還要去那種地方躲著?是因為大哥忍不住了嗎?自己親臉的那一下,效果這麽厲害?還是因為……大哥不想在這種私密空間親吻自己,怕引起更多的……那種行為?想到這兒,邱十裏就不敢再亂琢磨了,他又忐忑,又盲目期待著什麽,抱著一角被子翻來覆去,聽到浴室門開的聲響,他就立刻背對著那方向,一動也不動。時湛陽吹了會兒頭發,又站在衣帽間那邊打了幾個電話,邱十裏都聽得仔細。隨後,他聽見拖鞋在地毯上摩擦的聲響,大燈關了,床沉了一邊,熟悉的氣息就在身後。“晚安,十七歲的ナナ。”時湛陽躺得相當安穩。幾分鍾過去了,邱十裏除了他均勻平緩的呼吸,什麽也聽不到,那些攢了滿腹的念頭都要蔫了,“為什麽不是十八歲生日啊。”他小聲道。“什麽?”時湛陽的聲音格外清醒。“我想今天十八歲。”邱十裏抬高了聲量,宛如宣誓一般。時湛陽笑了,從後麵抱住他,把他的腰和手臂圈在一起,輕輕地蹭著他的後頸,“又是一個關於‘等’的問題,我說過我會等你啊。”“……好吧。”邱十裏慢慢道,“晚安,兄上。”時湛陽稍微鬆了點力氣,“還想親親嗎?”“想!”邱十裏猛地一拱,扭身和他麵對麵躺,“能不能親那種有痕跡的,比如這裏。”他指著自己的脖子,平時外露的,很明顯的位置。時湛陽覺得這對自己簡直是酷刑,他忍過去了,他就真的神了。不過他還真就忍成功了,那枚深紅的吻痕,落在雪白的皮膚上,就著暖而暗的夜燈,時湛陽抬手去摸,用指節一下一下地蹭,“同學有可能會問你。”“我說是我女朋友弄的。”邱十裏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又勾住他的頸子,湊過來啄他嘴角。事實證明,時湛陽當“柳下惠”的天賦十分厲害,他咬咬牙當了這麽一晚,也就連著當了這麽一年。他時不時過來看看小弟,可能是工作路過,也可能是專程,有時太忙,而邱十裏正好又有假期,他就叫手下把人帶到自己那邊見麵。統共少說也有七八次,他一次也沒有做出比親吻更深的舉動。十八歲的生日步步逼近,或許邱十裏才是最盼著這一天的人,春夏秋冬過去,他繼續當著他的班長,做著他的優等生,也堅持著他各種奇怪的體育鍛煉習慣,實則每天都在默默數著日子,終於懂了什麽叫身在曹營心在漢。眼看,十七歲過到了最後幾天,五月三號,明亮的下午,老k果然領著幾個兄弟,低調地在最偏僻的北校門接他。“三少爺,”老k給他拉開車門,道,“老大要您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