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她不醒,陸靜深也著急起來。


    寧海病了!怎麽辦?


    「看醫生!」他猛然想到,而後急急抱起綿軟無力的她,可才一下床走沒幾步,便又折回將她重新放回床上,拿棉被蓋好。


    寧海隻穿著睡衣。他得幫她換衣服。


    於是他又急忙衝向衣櫃,翻了半天卻找不到她的衣物,隻得隨便抓了一件自己的長袖襯衫和外套,準備給寧海穿上。


    太急的緣故,他兩次被地毯絆倒,還不小心打翻了早先擱在幾麵上的餐盤,牛奶和碎瓷灑了一地。


    玻璃杯碎掉的聲音終於讓寧海稍稍轉醒,她掀了掀沉重的眼皮,一時弄不清現在的狀況。


    「陸靜深……」


    一聽見她聲音,陸靜深連忙放下手上的瓷盤碎片,急急往她的方向走來,卻個小心踩著一小片碎玻璃,腳底板一痛。


    他皺了皺眉,忍著痛撥開那片碎玻璃,手指似摸到血液的黏稠,卻無暇理會,他來到寧海身邊,摸索著將她抱進懷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倚在他懷中,寧海的聲音聽來十分虛弱無力。「暈,沒力氣……」


    還發著高燒。怎麽他沒有早點注意到!還隻管想著、想著要跟她攤牌……


    寧海說沒兩句話,便又昏睡過去。陸靜深急得額際冒出冷汗。


    冷靜、冷靜,陸靜深你得冷靜!現在屋子裏沒別的人,隻有你可以照顧寧海,你千萬不能慌亂失措!他拚命提醒自己。


    過去這一年多來,都是別人照顧他,幾時輪到他照顧人。如今風水輪流轉,生病的人,竟是一向態度強悍的寧海。從前她總是精神奕奕,仿佛誰也打不倒她,而今卻虛弱得連保持清醒都做不到!


    這巨大的反差,教他不免心慌。


    不,他不能慌。透過一次又一次深呼吸,陸靜深逐漸冷靜下來。


    三分鍾後,他拿起電話話筒按了三個號碼——119。


    「我這裏有一位陷入昏迷的病人需要協助,地址是……」


    果然還是不夠冷靜。


    事後陸靜深才想到,其實他不該叫救護車的。


    陸家有專屬的家庭醫生,他大可打一通電話,請醫生到府出診便是。


    然而當時情況緊急,他也不知道寧海會一直昏睡是因為體力透支,再加上前一晚沒有進食隻喝了一杯牛奶導致血糖太低的緣故……


    當醫生說:「陸太太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再加上血糖過低才會發燒頭暈。」


    換句話說,就是感冒發燒,再加上沒吃飯所致。


    醫生解釋;「基本上沒什麽大礙,打個葡萄糖液補充一下體力,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至此,陸靜深才鬆了一口氣。坐在急診室的病床前,他握住寧海沒吊點滴的那隻手,輕輕地摩挲著。


    偶爾他會忍不住將那手舉起貼著自己的臉頰,聲音低低似歎息。


    那飽含溫柔的歎息聲,伴隨著寧海度過一個又一個夢境。


    昏沉中,一個接著一個荒誕又寫實的夢境輪番在她潛意識裏上演著。


    畢業典禮、醫院、小學老師、親愛的瑪莉、寄養家庭、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一隻名叫迪迪的狗、過去記者工作的夥伴、大學同學、錢管家和陳嫂等等,夢到最後,她低低嗚咽起來,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夢中,還是剛剛曆經一場悲欣交集的人生演劇……


    那掬去她淚水的大掌如此溫暖,她緊緊捉住那手,澀聲哀求:「別離開我……」像極了受了傷無助的小動物。


    那溫熱的大掌忽地一僵,隨即又緩緩撫過她的淚痕。


    忽而寧海又推開那手,搖著頭喊道:「不、不,別對我這麽溫柔,我不能……」


    盡管下意識地抗拒著,可才稍稍推開,她便又猛地捉回那手,死命死命地捉著,捉到指節都泛白了,才逐漸平靜下來,呼吸由急促轉為輕淺。


    感覺炙熱難耐時,便有清涼的毛巾擦去她肌膚上的汗;嘴唇幹澀疼痛時,便有微溫的水緩緩哺進她口中,一個輕柔的聲音哄她咽下,緩解喉嚨燒灼般的不適。


    那溫柔的大掌一如以往托著她的後腦勺,不間斷地按揉著她隱隱疼痛的額際,促她身體的病痛加快褪去。


    她舒服地輕歎一聲,終於緊緊捉住那手,不放了。


    陳嫂來幫寧海擦澡換衣服時,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


    陸靜深靠躺在兩個疊在一起的枕頭上,寧海靜靜地趴在他胸前睡著,左手還緊緊拽著他的右手,兩人的表情看起來既溫柔又滿足。


    鍾聲響了。陳嫂怔怔地想。那預告著春夢來臨的戰地鍾聲,終於響起來了。


    本想安靜地退出房外,但陸靜深先她一步,輕喚:「陳嫂?你來了?」


    「先生醒了。」陳嫂趕緊端著臉盆毛巾近前幾步。


    陸靜深探手摸了摸寧海的額頭,似乎沒有發燒了。仍不放心,直到陳嫂替寧海量了耳溫,確定體溫恢複在正常值後,才掃去眉間擔憂。


    饒是如此,他還是交代了一句:「請方醫師今天再過來一趟。」


    想了想,又忍不住解釋:「雖然隻是感冒,可她一向健康,我聽說身體愈強壯的人,生超病來症狀往往愈嚴重。」所以他絕對不是小題大作。


    陳嫂忍不住笑說:「先生不必擔心,太太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嗯。」陸靜深撫了撫寧海的臉,微微一笑。「這幾天辛苦你們了。」


    「哪裏話,照顧先生和太太,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啊。」陳嫂偷覷了一眼寧海,又道:「太太還在睡,先生要不要先去盥洗,等會兒太太醒了我再幫她洗個澡?」


    陸靜深本來不肯,後來又想:「也好。」說著,又摟了摟寧海,才依依下舍地下床盥洗去。


    直等到陸靜深下了樓,寧海才緩緩睜開眼睛。


    是的,她早早醒了,就在陳嫂進房來的時候。


    沉默的,寧海在陳嫂的幫忙下洗了個澡,衝掉身上的病氣,坐在鏡台前讓陳嫂替她吹幹頭發。


    陳嫂說:「太太清減不少呢,得好好補一補才行。」見寧海沒答話,又道:「先生這幾天也沒睡好,我燉了一鍋雞湯,油已經瀝掉了,待會兒多少喝一點吧。」


    享受著陳嫂的關懷好半晌,頭發吹幹了,換上了幹淨的衣物。一身清爽的寧海終於開口:


    「他是什麽時候知道你們下落的?」


    這場病來得太突然,完全不在寧海的預期裏,也打亂了她原本的計劃。


    病中昏昏沉沉的這幾天,雖然見過幾次陳嫂等人的身影,卻似夢非夢,無法肯定,直到今天……身體舒適了,腦袋才跟著清醒過來。


    陳嫂忙碌的雙手一頓,微笑地看著鏡中的寧海。


    「先生一向很聰明,隻要他肯,沒有他想不透的事。」遇有想不透的時候,無非當局者迷。


    換言之,寧海問:「他早就知道了?我請大家暫時離開的事?」


    其實又何必再問,答案昭然若揭。他必定是早就知道了,否則怎有辦法一通電話就聯絡到錢管家,還把他們全部叫回來。陸靜深是個聰明人,隻是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把事情想透的?


    沒有察覺寧海平靜的表情下蓄積著驚濤駭浪,陳嫂老實地回答:


    「我們接到先生電話時也嚇了一跳,想來先生是早早就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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